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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鱼和雨水 ...

  •   后来到了六月,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都很灿烂——贺凡考上了科大少年班;徐梦瑶获得了芭蕾舞比赛二等奖;陈以薇和萧晓也如愿地去到上海……

      再往大一点说,平野出了文科、理科两位省状元,校长大手一挥,在每年一度的烟花宴上多砸了好几万。

      江然那天也跑去看烟花了。她从天台俯瞰中央广场,昏黄夜灯下人头攒动、三五成群。空气里没有过年的气息,但眼前的烟花却比正月里的任何时刻都更灿烂。

      她知道这是专属于高三毕业生的烟花,每次的升空、绽放、闪耀、退场,既是一次饕餮盛宴,更是一枚青春勋章。

      接着,盛放过后所有颜色渐退,天幕里黑得只剩青灰色的一缕云烟。那就像江然之后的生活,慢慢变得平淡、寂寂、静水流深。

      当然了,偶尔也有心潮翻涌的时刻——

      比如七月中旬的某个傍晚,她收到了纪池寄来的包裹。四四方方的纸盒,摆在茶几上落着横斜的阴影。

      江然盯着看了很久,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慌乱。前几天,她在电视上看到他了。IBO的转播,中国队三金一银,纪池和队友们举着国旗在拍合照。

      他拿了金牌。
      再次一如既往地完成了约定——

      那是二月份的无锡东站。纪池要去北京,临别前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江然当时和陈颖芝闹过矛盾,红着眼睛摇头,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他能好好集训,拿一个IBO的奖牌送她。

      纪池点头应允,然后就在七月份把那枚金牌寄了过来。连带着还有巧克力和一封信笺。

      江然恍惚许久。拆信时舍不得撕破信封,于是拿小刀一点点地刮,最后在食指上划了一道,疼的当场飙泪。

      雾气蒙蒙中,纪池的字迹依旧清秀,他说——

      江然:
      “写这封信的时候,IBO结束了。上海的队友在和家里打电话。我也想打,但算算时差,你应该睡了,我爸妈他们也都睡了。

      瑞士这两天下了大雨,我和同行的伙伴闷在酒店无所事事,唯一的活动大概是围着喷泉抛硬币许愿。偶尔运气好,还能捡几页鸽子羽毛。灰蓝色的,我觉得你会喜欢。

      回国的机票定在后天。伯尔尼没有直飞的航班,所以我们得先坐火车抵达苏黎世。这挺麻烦的,好在那边有晴天,气温14-18℃,还有全瑞士最好吃的巧克力。

      我们打算沿着利马特河随便逛逛,那附近有博物馆、大教堂以及市政厅。可能这些听起来都很无聊。但此刻的我,确实就像前面描述的那样极其无聊。

      尤其是IBO结束之后,我和大家一样把厚重的生竞教材留在了比赛现场。离开时,书包空空荡荡的没有实感。在那一刻我突然很难适应,走了三个街区才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我知道不再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转移注意,所以在大段大段的空白里,我不得不正视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从四月的某天开始,你总是频频地落泪,频频地与我说对不起。而我总是像个笨蛋,频频地不知所措。我应该说没关系吗?可是要怎么说出口呢?我始终觉得这段感情里该要道歉的人理应是我。

      你的不安全感、你的自我怀疑、你在失意时无人陪伴……种种的失落与失望,大概都能归因于我。所以我很抱歉,明明是想对你好的,却又一次接一次地给了你压力。

      可能这块IBO奖牌也是压力。可能再糟糕一点,你都已经忘了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但我还是打算给你,毕竟这是过去三个月我能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

      写到这里,我的情绪可能没办法保持冷静。对我来说,过去的三个月很像一场夜间航行,生竞大概是唯一的光源。但在今天IBO落幕了,我很难过,觉得眼前昏暗下来,我的船只没有抵达,而是就此沉没大海。

      其实单单的生竞退役不会让我这样难过,但在这个七月,我失去了两份沉甸甸的所爱。所以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灵魂越变越轻,可能有一部份的灵魂已经跟着你一起抽离。

      但没关系,就像我愿意把一部分的童年留给你那样,我的灵魂也愿意为你失重。”

      纪池书写至此,笔尖滞涩,留下了好几个墨点。而江然阅读至此,又用眼泪氲把它们氲成一团。

      继续往下——

      “回看前文,我怀疑自己在写日记,所以字句混乱、语意贫乏。可我的本意其实是想写一篇情书。老唐说写情书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但很遗憾,这半年来我总觉得时间还长,所以老是忘记。

      这篇文章勉强算作我写的第一封情书,应该也是最后一封,所以即便伏低自尊,我依旧愿意剖白。

      江然,至此我依然爱你。

      但是换到这一行。江然,你永远属于自由。

      所以不论如何,遗憾或者悲伤,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今天是2014年7月13日,我正式地告别了生物竞赛,也在今天正式地与你告别。

      离开伯尔尼前,我还会在喷泉池里扔一枚硬币。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前程似锦。”

      落款:纪池。

      ……

      折上信纸,窗外斜晖离离。一天中的黄昏时刻,飞鸟扑棱着翅膀想要归巢。

      江然看着天空,嗓子干哑。灌下几口冰水,她终于嚎啕大哭。

      *

      那是整个夏天最为动情的插曲。恰似一场黄粱大梦,江然醒后,没再告诉过谁。

      她把信笺夹在了旧影集里,把奖牌藏进了落上锁的抽屉。最后只剩那盒苏黎世买的巧克力,十八块独立包装,保质期半年,倒也陪伴她度过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次考试。

      后来巧克力吃完了,江然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焦虑。她不是巴甫洛夫的小狗,考试与巧克力并不构成条件反射,能让她平静的也不是可可脂与咖啡因,而是前路迢迢,她不再畏首畏尾地害怕让谁失望。

      再后来,高三过去半程,所有人都隐隐约约地摸索到了属于自己的出口。领军计划、自主招生、小语种名额、国外留学项目……有关升学的名词频繁出现。

      而江然选择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消耗掉无数道练习题与无数支三菱笔,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时日里活的有些麻木,有些不自由,甚至有些灰暗和压抑。

      但她从未忘记自己的野心与梦想,在那条不留退路的独木桥上,孤独又坚定地往前走。即便没什么必胜的信念感,却也不再有当初注定失败的宿命感。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艾米莉·狄金森的两行诗熠熠生辉,就像墙面上挂着的日历那样,无言地陪伴了她的整个高三。

      时间一天天变少,江然也一天天变得平静。

      甚至在离开高考考场那一瞬间,按照她原本的设想,自己应该要痛哭一场,把积压一整年的提心吊胆与念念不忘,全都不加保留地释放出来。

      但等江然真正望着考场外被胡乱扯掉的警戒线后,内心竟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不想落泪,也不想欢呼,一个人默默地回了教室,把参考书与笔记送到了楼下的鸟巢书屋。

      出了校门,陈颖芝捧着一大束花朝她招手,江然穿过热闹的人群与她拥抱。

      那是盛夏里过于明亮的黄昏时分,鼻息间充满着无比怀念的玫瑰花香。陈颖芝柔声和她说了一句:“乖女儿,辛苦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江然平静的情绪才有了些微起伏,鼻子酸酸的,像是喝过气泡酒一样,委屈全部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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