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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鱼和雨水 ...

  •   生日蛋糕总是这样,吃完一半糟蹋一半。琴行里贵重物品多,他们不敢闹得太过,用奶油抹了几下脸蛋就算结束。

      偏偏纪池还舍不得弄花小姑娘那张干干净净的脸,鼻尖上点到为止,拍过几张照就拿湿巾纸替她细细擦去。

      但江然一点儿也不乖,趁男朋友照顾自己时反手阴了他一招。看到纪池有些茫然地顶着一对儿奶油八字胡后,她整个人缩在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结果得意了没多久,就被纪池鼻尖蹭鼻尖地胡乱亲了一通。唇齿分开,他还挺意犹未尽,凑在小姑娘的耳边,追问她奶油甜不甜呀?

      ……

      一晚上就这么黏黏糊糊、嘻嘻闹闹地过完。

      回到小区将近十点,江然笑着和纪池挥手作别。等计程车开走,她摸摸口袋,立刻又笑不出来了——门卡和钥匙居然全都忘在了学校里。

      江然绕到值班室,老大爷正在收听广播。她敲敲窗户,打算刷脸进楼。谁想老大爷无比热情,不光帮她开了门,还满脸慈祥地祝她生日快乐。

      江然一愣,怀疑自己脸上的奶油没洗干净。

      老大爷见状解释:“我是听你爸妈说的啊,他们俩刚回来不久,手上还拎着一盒生日蛋糕。”

      江然这下更加恍惚了,道了声谢,心里没什么底地上了楼。

      门铃按下去,期待中混着忐忑,好在下一秒开门的是她爸。

      “然然回来了?”

      江景明语气亲切,但身上穿着一席正装,衬衫搭配西装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商务。

      江然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客厅。暗自环顾一圈,没有看到陈颖芝,倒是瞥见了茶几边上摊开来的两个行李箱。

      她迟疑地问:“爸,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差吗?”

      “不出差。”江景明笑了笑,把行李箱上的托运标签撕掉,“我和你妈妈刚从广州回来,正在整理东西。”

      他又解释了几句,这段时间广州举办了国际艺术博览会,他和陈颖芝都被派去接待外宾。一整周时间里忙得晕头转向,今天闭幕式结束,才赶了最早的一趟航班飞回无锡。

      江然听完,默默在心里计算时间。

      上周日,也就是争吵发生的第二天,她收拾书包返校,父母收拾行李出差。再之后,她忙着考试,父母忙着工作。

      而那张被揉皱的年级大会通知单,就像是无人问津的废弃船只,在茶几上搁浅了整整一周,此刻正有些可怜地被压在了报纸堆下。

      “对了,我们还给你带了一份礼物。”江景明说着拉开了行李箱的隔层,半蹲着摸索了好半会儿,他哂然一笑,“你妈妈怕把盒子压坏了,藏得确实有点深啊。”

      江然没有接话,盯着江景明低伏的后背,蓦地有些失神。

      她发现有几个事实好像不能忽略。比如父母非要在今晚之前赶回家里;比如他们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买了生日蛋糕;又比如此时此刻,江景明连正装都忘记换下,却牵挂着给她带回来的小礼物。

      而另外一些事实,比如那场没有出席的年级大会,或是那通没有等到的解释电话,好像全都可以归因于某个不太凑巧的阴差阳错。

      视线落在了那张年级大会的通知单上。江然在想,遗憾也好,失落也罢,过去的应该也要过去了吧?于是便不动声色地抽过纸头,团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

      堆叠好的衣物已经被翻得有些糟乱,江景明嘟哝了几句,总算摸到那个丝绒盒子。

      “找到了!”他扬了扬语调,“快看看喜欢吗?你妈妈亲自挑的,说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盒子里装着一条银色项链,那是陈颖芝在艺术博览会上淘回来的。

      出差的头几天,她忙得几乎忘记情绪。后来陪同外宾参观场馆时,无意瞥见了展位上的玫瑰吊坠——银色链子缀着一抹浓郁的鸽血红。

      就在那样一个瞬间,情绪有如巨兽,不分场合地飞扑过来。争吵、辩驳、开败的玫瑰花束、喧哗的你来我往,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历历在目。

      当下,陈颖芝突然很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可惜号码拨到一半又被掐掉。她有她的顾虑,不太希望远程的沟通再让彼此的矛盾愈演愈烈。

      最后纠结许久,手机息屏。陈颖芝选择把那条项链买了下来,妥帖地放进行李箱,耐心等待女儿过生日的这个契机。

      *

      江然盯着丝绒盒子,好半天说不出话。

      这抹艳艳的鸽血红,就像当初那束带着晨露的玫瑰花一样,醇厚饱满、鲜艳郁烈。

      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玫瑰永远也开不败了,她和陈颖芝今后不必再为了那束花而短兵相见、声泪俱下了……

      鼻子里忽然有些泛酸。

      江景明看着她:“怎么了,不喜欢吗?”

      江然摇摇头,语气歉疚地开口:“妈妈呢,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都过去一星期了哪儿还有气?”江景明揶揄,说她们俩一个关心则乱,另一个藏着掖着,可怜他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你下次同情同情老爸呢?有什么事情可以试着说出来,我和你妈妈其实都很愿意听的。”

      江景明和陈颖芝向来不是古板顽固之人,多年从事翻译工作,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所以在教育子女这件事上,向来是自由多过管束。

      按理来说,这样的家庭氛围应该轻松惬意。只可惜因为工作关系,江然有几年的时间,一直是被寄养在姨妈家里。后来回到父母身边,距离上确实近了,但内心深处根植的寄人篱下之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拘谨、约束、客客气气。江然努力变成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把成绩当作底气,当作不再被父母丢下的珍贵筹码。

      她和他们交代成绩、交代排名、交代吃穿用度,但在与父母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交代心事这一环节。

      而此时此刻,这一环节好像突然开启了——

      江景明就站在面前,语气诚恳地告诉她,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吧,他们其实都很愿意听的。

      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怅惘片刻,最后掩着面掉眼泪了。

      江景明笑她眼窝子怎么这样浅?递过纸巾,又送去一个结结实实的、久违了很多年的拥抱。

      就在那个晚上,江然头一回坦白了自己早恋的事情。有关男朋友的种种,他的名字、他的志向、他的家人,甚至是他那本又憨又傻的童年影集,江然全都像献宝那样喋喋不休地介绍好久。

      听到最后,江景明的肚子有些煞风景地叫了两声。

      空气里安静几秒,江然噗嗤笑了,赶紧拉着他去吃生日蛋糕。

      陈颖芝洗完澡,倚在门边听着这对父女俩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时不时传来的笑闹声,让这接连几日的疲惫感终于卸去。

      她也饿了,于是在父女俩起身前往餐桌时,干咳了一声:“我还是煮点面吧,冰淇淋蛋糕放久了,可能都要融化了。”

      江然闻声回头,对上了陈颖芝的视线。

      她在那一秒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迟疑片刻,只轻声回答:“融化了也挺好的。”

      融化了才能冰释前嫌。

      分蛋糕前,父母难得一见地有了点仪式感,点蜡烛、唱生日歌。曳曳烛火中,江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第三个愿望好像已经实现了。

      *

      半个月后,四月天降临。一年里树树花开、梁燕呢喃的好时候,老天爷特别温柔地把她剩下的两个愿望也一并实现了。

      那是四月的第一天,公告栏上贴出了第九届作文比赛的复赛通知。江然的名字就在其中,横平竖直的宋体字,三点水和四点底却高兴地像在跳舞。

      林杉将她一把搂过,媚眼如丝地深情对视:“亲爱的然,你就是我们宿舍最出息的小孩儿,记得请吃饭哟。”

      徐梦瑶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应和着比了个大拇指:“崽,记得请吃饭。”

      “你才是崽!”江然笑着反驳,也不知道她们俩这套从哪儿学来的。大概是某次在宿舍煲电话粥,纪池隔着听筒喊她“宝宝”,老电话漏音,好巧不巧地溜进了徐梦瑶的耳朵里,随后便掀起了一波认崽运动。

      公告栏前涌着不少人,但她们就这么不合时宜地一口一句崽。徐梦瑶说且听且珍惜,再喊半个月就没人这么叫你了。

      江然一愣,在笑闹中突然噤了声,这才想起小高考结束之后,徐梦瑶就要搬离宿舍的事实。

      寒假里,她带舍友们参观过那间出租屋,宽敞明亮,墙面安了巨大的落地镜,窗边还有练功用的金属把杆。从设施到采光,每一处都适合孵育她的芭蕾舞梦。

      “崽。”徐梦瑶又这么喊她,“你放心,下次我得奖了也请你吃饭。”

      江然笑着点了点头,憧憬之中又掺杂着许多舍不得。

      “那也得请我!”林杉插话,还是那副乐天派的模样,“到时候,然然作文比赛获奖,瑶瑶芭蕾舞夺得好名次,而我呢——”

      她顿了顿,还特地留了悬念。

      “你怎么样?”徐梦瑶配合地问。

      林杉眨巴眼睛,笑嘻嘻地继续:“我负责蹭吃蹭喝呗,就像字典里说的那样,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这话透着一股傻气,却有种愿意做梦的天真。江然盯着她那掀翻了的空气刘海儿,先前一闪而过的阴云突然就散了。

      分别是一种必然。有人选择山一程,有人选择水一程,方向不同就会挥别于渡口。但不管怎样,字典里说的对,不管走了哪条路,她们都会有光明的前途。

      崽,徐梦瑶还是这么叫她,叫到最后连林杉也掺了一脚,崽呀崽地闹个没完。

      公告栏前那么多人听着呢,江然好难为情,捂着她们俩的嘴不让说话,就这么哼哼唧唧了一阵儿,三个人笑得像是四月天。

      但隔开半米,天又立刻变了——刘斐童就站在她们身后,脸色灰暗得像是要下雨。

      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复赛名单。视线往下一寸,期待就冷却一分。最后不甘心地停在了江然的名字上,觉得那个三点水像刀,四点底像箭,耳边一声接一声的嬉笑更像炫耀与嘲讽。

      当初老唐问她,怎么突然对文科竞赛这么积极了?

      刘斐童微笑着回答:“想要锻炼锻炼自己。”

      这是明明白白的谎话,也是不得不说的谎话。因为她的真实原因里包含了太多难以启齿的元素,比如嫉妒心,比如假想敌,再比如急于证明自己的功利情绪。

      这些元素让刘斐童好战且愚勇,所以即便清楚作文比赛不是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她仍旧砸了很多的时间与精力,期待能在江然擅长的领域里做得比她更好。

      但此时此刻结果摆在眼前,挫败感如同重拳,让刘斐童脑子一阵发懵。

      前排的三个人还在大笑。林杉转头先看到了她,甜甜地喊了一声:“班长好呀!”

      刘斐童怔忪片刻。胸口里淤着一腔不甘,但她拼命咽下,极有礼貌地招手回应,甚至还挤出笑脸朝江然说了一句:“恭喜。”

      太好笑了。

      较劲输个精光,居然还要虚情假意地恭喜对手?刘斐童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讨厌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鱼和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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