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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鱼和雨水 ...

  •   从高铁站回家之后,江然与陈颖芝陷入了冷战。彼此避免说话甚至避免对视,就这么煎熬了两天,平野的开学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有关那束玫瑰花的谎言,亦或是母女之间你来我往的对峙,全都消失在高强度的复习节奏当中。

      时间会遗忘一切,让所有人在日复一日中保持缄默,但与此同时,伤口也摆在那里,哪怕风干了依旧会留下疤痕。

      江然很少和陈颖芝说话了,开学大半个月,不管是电话沟通还是见面交流,她们之间都像隔着一条战后的壕沟,明明两岸都有怒火,却保持着安全距离,怎样都溅不到对方。

      情绪的井喷最终发生在小高考前的那个假期——

      周六上午放假,江然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看见家里的车。她问门卫借了电话打给她爸,没打通,又往家里的座机打了过去。

      二分之一的概率,偏偏好巧不巧地赶上了陈颖芝接电话。她也没解释,只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暂时抽不开身,让江然自己搭公交车回来。

      好吧。

      100路平时十五分钟一班,今天却格外地耗人耐心。来得晚,开得也飘,颠颠簸簸了一路,最后急急地停在小区门口——

      除了刹车声无比尖锐之外,胃里的疼痛感也一下一下地折磨着人。

      江然又饿又烦,只想赶紧吃完午饭,一个人躲回房间安安静静地复习备考。

      钥匙插进锁孔,胃里忽地狠狠抽了一下。这大概就是身体的应激反应吧,生理性地抗拒回家,抗拒见到冷着脸的陈颖芝。

      江然叹气,硬着头皮进了家门。而下一秒,陈颖芝竟然没有冷着脸,反而像无事发生过一样,亲昵热切地招揽着她。

      江然怔了怔,眼睛一抬,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位陌生面孔。

      家里有客人,那也就难怪了。

      “过来打个招呼吧。”陈颖芝介绍着,“这位是隔壁阿姨家的女儿,在南开大学念历史系,今天难得有空来咱们家坐会儿。”

      江然跟在后头,还没坐下就看到茶几上摆着一整沓自己做过的历史卷子。她登时杵在原地,只觉得胃里疼得更加厉害了。

      历史系学姐、不速之客、一张一张被翻过的卷子,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已经能无比清晰地还原整件事情的起因与经过。

      “愣着干什么?”陈颖芝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们俩先聊一会儿,我去书房处理工作。”

      “……”

      客厅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尴尬地无言了片刻之后,那位学姐开始讲起了自己的光辉事迹。高中历史如何,大学专业如何,甚至是自家外公,那位知名的历史系教授如何如何……

      她喋喋不休,而江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盯着茶几上铺开来的试卷,把手里那张年级大会通知单揉得皱皱巴巴。

      陈颖芝为什么找了个陌生人来翻她的卷子?还是那些藏在书柜深处、分数不大漂亮的历史卷子?江然胃里翻涌,冒出了一种被人用轻蔑目光生吞活剥的羞耻感。

      她与学姐的对谈进行的干涩且生硬。江然顾不上礼貌,不管对面怎么抛出问题,她始终一声不吭地收拾试卷。

      学姐也不自讨没趣,被晾了一会儿后,脸色不大妙地离开了。江然甚至没有为她开门,说了声“不送”,便径直往厨房里钻。

      她想吃点什么,但灶台是冷的,锅也没洗,还剩着早上煎过鸡蛋的油渍。江然揉了揉钝痛的胃部,从冰箱里拿了两片面包垫肚子。

      转身离开时,突然瞥见垃圾桶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红玫瑰。

      她的花被扔了。

      她的花凭什么被扔了?

      胃里的绞痛一下子冲到太阳穴。江然想也没想,混着满怀的怨与怒,无比冲动地闯进了书房。

      *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陈颖芝吓了一跳,抬着眼看她:“都聊完了?”

      “没聊。”江然语气冷淡,开门见山地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花给扔了?”

      陈颖芝微愣:“你是说那些玫瑰?我看它们都干了——”

      “干了你也不能扔。”江然厉声打断,“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扔就扔?!”

      她的语气太盛,简直要把人给灼伤。陈颖芝头一回见女儿这样,难以置信中忽地有些惝恍。

      她闭了闭眼,竭力调整呼吸:“江然,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为了一束破花,跑来和我吵架?”

      “谁说那是破花的?”江然梗着脖子反驳,把积压许久的情绪统统宣泄,“那是我收到的第一束花,可能对你来说一文不值,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说扔就扔?”

      陈颖芝恼火地合上电脑:“江然,你别在我这里无理取闹。”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那位历史系学姐怎么解释?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让陌生人随随便便翻我写过的卷子?”

      江然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红:“妈,你总是这样,不顾我的感受,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说完了是吗?”

      陈颖芝听着那一字一刀的谴责,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盯着江然:“那你呢,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知道那束玫瑰到底是谁送的?是不是以为谈恋爱这样的事情我和你爸爸可以一无所知?”

      啪——

      陈颖芝没控制好情绪,反手把无线鼠标摔在了江然的脚边:“还有你说的那个学姐,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历史成绩忽上忽下,我何必浪费人情把她请到家里来?”

      那是陈颖芝第一次朝着她发火,明明没说什么刻薄话,但每一句都能不偏不倚地戳中江然的脊梁骨。

      她前一秒还在趾高气昂地声讨,下一秒就突然灰头土脸起来,像是那些开败的、被丢进垃圾桶里玫瑰花,暗淡而落寞。

      江然在极度压抑的空气里手足无措,任何反驳的话都接不上来,只知道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怎么擦都擦不完。

      书房里一下子陷入沉寂,屋外遥远的鸣笛声像是一把尖细的利刃,随时都能把人割伤。

      过了很久,陈颖芝才终于打破僵局:“我给你的班主任打过电话,知道对方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所以这半个多月里我装作不知情,不过问也不插手。”

      她顿了顿:“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一直在等你坦白。”

      坦白。江然听到这两个字后霎时心惊,一抬眼,陈颖芝正满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算了。”她的语气也很疲惫,“你之后不必再串通庄秋芸一起骗我了,更不必找个理由来和我大吵一架。我不会强迫你们分手,只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不要在关键时刻拿前程开玩笑。”

      眼泪彻底开闸,江然在一片朦胧中,伏低着姿态把鼠标捡起来。

      她和妈妈说对不起。隐瞒、欺骗、无理取闹,她全都招认,但她真的没有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而陈颖芝一针见血:“那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是个竞赛生,自招、保送哪一条不是光明大道。而你呢,你在高考面前没有退路。”

      ……

      书房里厚重的地毯踩上去毫无实感,江然灰头土脸地跑回房间时,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快要摔跤。

      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但是胃里太难受了,眼泪实在憋不住。

      吃药吧,
      再喝一杯热水,
      胃不痛的话,也就不会哭得这样惨了。

      争吵的事情江然谁也没有告诉,她吃完药后真的忍着没哭,一整个下午把自己埋在作业堆里,靠着做不完的题目转移注意力。

      晚上临睡前纪池给她发来了一张北京夜景。视角是从酒店的窗子往外,恰好框到了街对面的7-11便利店。红绿色的广告灯牌在漆黑夜色中格外显眼。

      江然突然想起来,就是在这样一个24小时便利店里,两个人不期而遇。

      他会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蚊子包,然后不声不响地买好驱蚊水;也会在两人独处的电梯里因为害羞而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他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值得漂亮光明的未来,值得全世界善良的人都去爱他。

      眼前蒙上水汽,江然在一片模糊中看着那张照片。再往下翻,还有纪池发过来的许多细碎的话:

      “北京今天好热,快赶上夏天了。”
      “明天有考试,我再复习一会儿就睡觉了。”
      “想你了,在干什么?”

      江然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敲键盘:

      “我刚写完作业,准备背书了。”
      “祝你明天的考试一切顺利,早点休息,晚安。”

      纪池回复:“知道了,宝宝晚安。“

      水汽怎么越漫越多了呢,盯着亲昵的“宝宝”两个字,江然确信自己会爱他很久很久。

      即便一想到陈颖芝说过的那些话,她依旧受挫,依旧不争气地眼泪狂流,但是爱一天是一天,被爱一天更是一天。

      *

      整个周末,家里的气氛抵达冰点。

      直到周日下午返校,江然也没主动提起年级大会的事情。只在离家前把揉皱的通知单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坐着100路不声不响地回了学校。

      江然不清楚陈颖芝有没有看到那张通知单,反正小高考前一天的年级大会上,她到底是没有出席。

      体育馆里人山人海,父母和孩子温馨地坐在一块儿,而江然格格不入地落了单——她杵在队伍里,一遍又一遍地期待,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失望。

      和她同样孤零零的还有刘斐童,但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心情和底气完完全全不一样。

      老唐开场前过来询问:“你们俩的家长呢?”

      刘斐童可以自若地微微一笑,然后踮起脚指着不远处的教师队伍说:“刘老师还在忙,待会儿才能过来。”

      而江然只能紧张地找借口,纠结于应该说他们工作忙,请不了假,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那一场令人难堪的争吵。

      最后是老唐察觉到不对劲,轻声细语地问她:“父母没有办法过来吗?”

      江然为难地点点头。

      “没关系的。”老唐拍了拍她的后背,“那你介意我坐在这边吗?”像每一位坐在孩子身边的家长那样,坐在这边。

      江然发誓,那是整个三月份最安慰人的一句话,在吵吵闹闹的体育馆里掷地有声,在她浮浮沉沉的情感世界成为难得的一块落脚石。

      江然几乎想要落泪,埋着头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老师。”

      明天就是小高考了,校长在台上用最激越的声音鼓舞士气,他指着幻灯片上夸张的艺术字标题高呼:“凛冬散去,春日降临——”

      真的吗?凛冬真的散去了吗?那为什么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仍旧蒙着三九隆冬的纷飞大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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