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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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两人按照原计划窝在市图书馆学习。刚坐下没多久，江然就恭恭敬敬地把作文初稿交了过去：“那就麻烦纪老师啦，还望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纪池接过札记本，“只能勉强当个忠实读者。”
这话说的倒是谦虚，但翻开文章之后，纪池立刻换了一张严肃的脸。在他审稿的几分钟时间里，江然瞬间变成一个等待成绩的呆学生——惴惴地坐着，抠抠手指、拨弄倒刺，还要时不时确认一眼身边人的表情。
文章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整个期间，纪池一共皱了三次眉，抿了两次唇，手里墨绿色的铅笔断掉半截芯儿，读至末尾，还行云流水地写了一行字。
江然忐忑地咽了咽口水，应该不至于差成这样吧？哪怕称不上什么尽善尽美的作品，但好歹落下的每一笔都有经过反复打磨，没办法妙笔生花，起码也是文从字顺吧。
纪池的反应确实让她沮丧了一会儿，但毕竟是自己写的文章，更是自己找到男朋友，再多情绪也得咽下。江然缓了几秒重新振作起来：“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吗？”
唉，好像不该这么问，通篇都要修改怎么办？于是强颜欢笑地改口：“实在不满意的话，我其实可以推翻重写的…”
“确实不太满意。”纪池把本子还过去，“需要修改的地方做了标注，你自己看看吧。”
哦……语气难得冷淡，表情也不太明朗，江然听完不免发怵。她接过本子，要比中考查分儿时更加紧张，咬了咬牙，像接受审判一样翻到文末看评语——
结果总共就写了八个字。
江然反反复复读过三遍，嗯？在搞什么啊？脾气噌地涌上来，没忍住狠狠地掐了纪池一下。
他吃痛，却又立刻换上一张春风满面的脸：“你干嘛？家庭暴力？”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故意的是不是？”江然怒目切齿，谴责他板着脸装严厉，还故弄玄虚地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文末的那行评语任谁看了都要生气——简短且轻佻地写着：“你好哇，错别字大王！”
连同前文的那些圈圈点点，也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修改意见，而是一个接着一个不幸被逮出来的错别字。
纪池还煞有介事地继续道：“我觉得这算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他说着用铅笔加重了那个「缥渺的渺」，“错别字先不说，你的三点水和绞丝旁写的完全没有区别。”
江然一看，好像确实是这样，两个偏旁部首全都偷懒地一笔带过，弯弯绕绕、模棱两可。但她嘴硬：“你难道不是这么写吗？我看看呢。”
纪池当然不是。他抽了张草稿纸，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顺手写了一个「纪海平」：“我的名字，我爸的名字，恰好都包含了这俩偏旁。本来小时候我也喜欢像你那样一笔带过，后来被他看到就强行纠正过来了。”
“噢，所以就是你爸纠正了你，然后多年之后你又来纠正我？”江然理完逻辑，不免腹诽一句，男朋友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女儿来管教了？
纪池点点头：“你要是顺利改过来了，以后也能纠正别的小朋友。”
江然噎了一下，“小朋友”三个字是不是有点犯规了？不然怎么一瞬间就让她心头乱颤，胡思乱想了呢。
自己是被纪池始终放在心上的小朋友吗？还是说他们也会共同拥有一个小朋友呢？像爸爸或者像妈妈，总之在很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一笔带过三点水与绞丝旁。
纪池看她发呆，拿铅笔敲了敲她的脑袋：“记得改过来，听到了吗？小朋友。”
“噢…听到了。”江然脸红耳热地点头。
好奇怪，她在父母面前总是迫切地想要成为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但在纪池面前却又心甘情愿、求之不得地想要当个小朋友。
希望能永远被爱，永远都有人依靠。
＊
纪池，纪海平。
看着草稿纸上瘦劲清峻的两个名字，江然忽地想起了演奏会那天见到的沈思清。她的名字也很温柔，挂在宣传海报上，就像一整片河滩里粼粼浅浅的摇曳波光。
江然动了动笔，把沈思清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而这一次，三点水的每个笔画都很分明，就像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纪池，她已经改过来了，她也会像他那样耐心且温柔地纠正小朋友，最好还要是属于他们俩的小朋友……
“改的还挺快。”纪池看到后给出口头表扬。
江然美美地眨了眨眼：“你有没有发现，你们一家人的名字都带了三点水呀？”
“当然发现了。”纪池转头看着她，“我还发现你的名字里也有？”
“昂……确实。”江然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就听到纪池再自然不过地下了一个结论：“这就说明你比较适合出现在我家的户口本上。”
嗯……
户口本？靠！！！
江然差点被这通直球砸昏过去，晕乎乎之中又看到纪池往草稿本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怀旧温馨的父母爱情，青涩热烈的少年初恋，放在一起，简直和谐地一塌糊涂。
她羞答答地扯过札记本：“我们要不还是改作文吧？”江然抓着零星的理智问，“除了错别字还有哪儿要改的吗？”
“我觉得没了，反正论证得比我好。”纪池说完，又在文章最后写了一个「pass」，淡淡的铅笔字迹，两个s流畅地连在一起。
江然盯着漂亮的英文字：“你别哄我啊，写的不好你得直说。”
“我觉得写的不错，反正进初赛肯定没问题。”纪池说完，铅笔在指间绕过一圈，“这个pass也不是在哄你，它的意思是，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所以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噢……江然点了点头，展开那张空白的征文纸，在这一刻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挑了最衬手的百乐笔，把草稿一点一点往上誊写。那些方方正正小格子不再是约束与限制，而变成了随时能被填满、且不断向外洋溢的信念感——
不是相信自己，而是相信那个「pass」，相信她的纪老师。
＊
两千多字誊写完，窗外已经刷上一层薄暮。江然扭了扭手腕，转过头看见纪池正在替她填写报名表：学校、姓名、年级…
他笔尖顿了顿：“要填身份证号，你背得下来吗？”
“背不下来。”江然掏了掏钱包，“但我恰好带了，机智吧。”
纪池接过，先瞥了一眼照片。估计是暑假里新办的证件，模样和现在几乎无差，只是头发披着，整齐地别在了耳后。
他把一长串数字抄完：“身份证号我帮你背下来了，下次忘带了可以问我。”
“这么好啊？”江然卖乖，“那你的是多少，我也背你的。”
纪池掀了掀眼皮，给她写在了本子上：“你这算什么？礼尚往来吗？”
“当然不是，礼尚往来可就太客气了。”江然凑到耳边，声音也细软，“这叫分内之事，身为女朋友早应该这么做的。”
女朋友真好，挺自觉也挺贤惠。纪池瞬间被取悦，主动帮她把誊写完的征文纸折好，装进信封、贴好邮票。
傍晚回程时，还陪着江然一起投进了小区附近的邮筒里。
轻飘飘一声，牛皮信封溜进窄缝。江然扒着近人高的邮筒不撒手：“难以想象，我就这么交完稿了啊？”
“不然呢？”纪池把人拉回怀里，替她理了理毛线帽子，“现在才初赛，肯定没问题的，就不担心了好吗？”
好。江然只是有些怅然若失，一半因为那封尘埃落定的初赛征文，另一半因为暮色迫近，畅快一整天，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她实在黏人呀，当街环住男朋友的腰际，川流不息的车辆全都变成絮语：“今天过的非常开心，吃得好玩得也好，还非常充实地学习了半天。”
纪池也表示满意：“今天收获挺多，完成了征文，交换了身份证号，还规范了你的写字和说话。”
“嗯。”江然应允下来，“以后那两个偏旁我肯定好好写，也不再说脏话了……”
这话还热乎着呢，结果下一秒，趴在肩窝处的小姑娘突然一怔，口无遮拦地冒出一句惊吓过度的“靠！！”
江然跳起来躲到绿色邮筒背后。
纪池怀里瞬间空了，他跟过去：“怎么了？吓我一跳。”
“嘘——”她很心虚，猫着腰探了一眼，“对面那辆是我妈的车，被看到我们俩就完了。”
行吧，早恋瞒着家长完全可以理解。
纪池十分配合地帮忙打掩护，羽绒外套一敞，手再一勾，江然就像只鸵鸟一样，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怀抱当中。黄昏时刻，街道熙熙攘攘，而他们耳朵贴着胸膛，呼吸合着心跳，藏着、躲着、紧张着、也甜蜜着。
江然鼻息里全是好闻的青柠味，要放以前，她早就迷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但此时此刻，亲妈的车还停在路口，她没法顾及这些风花雪月，只想知道红灯转绿了没有？车里的人又到底看到了多少？
江然悬着心回家，刚进门就被妈妈叫住。
陈颖芝放下手里的行程安排，刚想聊正事，结果一抬眼，先被那顶粉色毛线帽打乱思路。她狐疑地盯了一会儿：“今天和同学出去玩了？”
“对……”江然蓦地有些发毛，摘了帽子率先坦白，“我还买了一顶毛线帽，冬天跑操戴着比较暖和。”
“颜色好看就是不耐脏，下次可以多买一顶换着戴。”
哦好……听这语气应该是没发现什么？
江然松了一口气，又见陈颖芝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满满当当的行程表上：“是这样的，我和你爸年前都会比较忙，上次和你提过历史报班的事情，要不这两天就定下来？”
……别吧，一块石头才刚落下，怎么又来了一块？
江然眼神游荡了半会儿，终于讲出实话：“妈，我其实不太想去。”
在观念上，江然坚持补习机构只是敛财创收的商业组织，她不愿把自己的学业托付给一群商人；在自尊上，她又从小到大都没上过补习班，不甘心为了一门历史破例，更不甘心承认自己能力上的不足。
陈颖芝皱了皱眉：“但你的历史期中考……”
“我知道。”江然打断她的话，手上的毛线帽扯得有些变形，“我之后会多花点时间在历史复习上的，期末考肯定不会出现之前的状况。”
“好吧。”陈颖芝听到女儿的保证后，也不再强求什么：“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你学业上的事情，我和你爸从来都不操心，这一次也相信你能完成的很好。”
嗯，江然点点头，她当然要完成的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鱼和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