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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鱼和雨水 ...

  •   开学第一天,枯燥的课程安排以及没完没了的作业,正式开始狂轰滥炸。

      新老师们丝毫没有手软,初次见面就不知轻重地布置作业。好几次,江然盯着日程本上满满当当的待办事项愣神,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无措感。

      她几乎是踩着晚自习的下课铃才把作业写完。撂下作文的最后一笔,再抬头时,脖子咯噔咯噔地响,眼睛又酸又胀,模模糊糊地蒙住整个视野。

      以往这个时间点,半个班级都应该有说有笑地回宿舍了。但是今天有些不同,大家齐刷刷地坐着,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颇有种要把长夜烧光的势头。

      江然环顾了一圈,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早上颁奖典礼临近结束,校长总结成词时引用的那句莎翁的名言——“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她觉得2013年的夏天似乎可以在此刻落下帷幕了,窗外漆黑一片,没有蝉鸣和打闹,窃窃私语中,高二学年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悄悄到来了。

      江然怅然若失地合上笔盖,回头看了贺凡一眼。他似乎早早地写完了作业,桌上正摊着一张物竞试卷,密密麻麻的全是题目。

      “干嘛呀?”贺凡抬眼问她。

      “没干嘛。”江然晃了晃手里的黑色小药瓶,“我想滴个眼药水。”

      “哦。”她刚说完,贺凡就无比知趣地把试卷往后挪了挪,腾出来一个位置,“那您请吧。”

      江然微愣,忽地笑了笑:“客气了啊。”

      然后心满意足地回过身,靠着椅背仰起头,右手艰难地撑开眼皮。震颤的瞳孔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逐渐失焦,静静等待一滴药水颤颤巍巍地下坠。

      晚自习前江然匆匆洗了个澡,头发只擦的半干,此刻有些凌乱地垂在贺凡的课桌上,发尾落下浅浅的几道水痕。贺凡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刚才画好的受力分析图,突然间觉得有些棘手,索性放下了笔,无所事事地揪着眼前的两缕头发玩。

      “江然。”他喊她的名字,声音有些轻。

      “嗯?”江然含糊地回答,摇摇欲坠的透明药水依旧顽固地攀着出口。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头顶上有两个发旋。”

      “有吗?”药水终于顺着睫毛落进眼底,江然猛地眨了眨眼,然后直起脖子,胡乱地摸了两下发顶,“好像还真有两个。”

      贺凡点点头,慢悠悠地揶揄:“我奶奶以前和我说,两个发旋的女孩儿,一般脾气都差。”

      “我脾气差吗?”江然反问。

      “还行吧。”贺凡又小声嘀咕一句,“反正我还吃得消。”

      江然也没听清,回身继续整理作业。

      贺凡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儿没告诉你,听完能不能别冲我发脾气?”

      “那不行,你得先说什么事?”

      贺凡用指尖刮了一下眉头,语气有些迟疑:“你之前不是养了一盆绿萝吗?没忘了吧?”

      当然没忘,窗前的樱花树,路边的车前草,凡是带了一抹绿的东西,都能让她想起那株不知去向的绿萝。

      江然叹了口气:“别说了,我真对不起它。”

      “你其实还好,我更对不起它…”贺凡挠了挠脖子,声音虚下去,“那玩意儿被我养了两个月,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

      啊?江然愣了一下。

      放暑假前,贺凡走得晚,瞥见讲台上那株孤零零的绿萝突然就动了心思。明明手上还拿着一堆参考书,却非要不嫌麻烦地把它顺回了家。两个月时间里又是浇水又是松土,但那绿萝似乎不大给面子,说蔫就蔫,说烂根就烂根。

      贺凡满眼诚恳:“我发誓真的好好养了,真怪不了我。”

      江然看着眼前这个瞎担责任的小男孩,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当然不怪你了,还要谢谢你帮我照顾了两个月。”

      “但是我没照顾好,它都已经蔫儿了。”

      “那也没事。”江然思考了一会儿,“不然你下次带到教室来,我养活了再送给你吧?”

      “真的吗?”贺凡眼睛陡然一亮。

      江然点点头,庆幸道:“还好是被你带回家了,不然早就旱死了在讲台上了。

      就像那株阳台角落的铜钱草一样,成为无人问津的枯枝败叶。

      *

      闲聊过后,陆续有同学起身收作业。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班级后排开始蔓延,像是尖刀刺破了一个角,先是试探,随后再大刀阔斧地劈开沉默,引爆新学期里第一颗不安分的深水炸弹。

      先是体委赵航嚷嚷了一句:“妈的,怎么开学第一天老子作业就写不完了。”

      接着从教室各个角落传来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有人勉强交差,撂下厚厚一沓作业本,感叹高一的好日子一去不返;有人瞎凑热闹,骂骂咧咧了好几句,才继续完成写到一半的压轴题。

      还有人——比如徐梦瑶,在无限哀怨中不声不响,对着几乎空白的卷子自我较劲,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最后像是撒气又像是泄气地抱怨着:“你们理强班的题,真是出给人做的吗?”

      可惜她的声音不大,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就淹没在赵航无比聒噪的咒骂声中——

      “操,这都他妈快要熄灯了。”赵航瞥了两眼墙面上的时钟,有些暴躁地捞过方季廷桌上的物理卷子,“兄弟,虽然咱俩头一天认识,但看在同桌的份上,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方季廷并不在意,抬了抬眼:“步骤跳的比较多,你自己看着抄吧。”

      “成,够仗义啊,谢谢哥。”

      赵航跟方季廷要作业时,丝毫没有避讳,嗓门大得整个班级听的一清二楚。他倒从没想过以此哗众取宠,只是情急之下没有控制好音量,于是就这么赤条条地钻进徐梦瑶的耳朵里了。

      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有些阴郁地瞪着后桌方季廷:“凭什么我问你要物理卷子你不给?他一问你就给了?”

      “有问题?”方季廷皱了皱眉,“你那个物理成绩好意思抄吗?”

      “我……”好一阵,徐梦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蹩脚地找借口,“我之前物理还行的,明明就是你们理强班的题太难了,你也不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方季廷抬眼看她,“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我为什么非要来,你不知道吗?”徐梦瑶僵直了脖子,盯着他那双疏离的眼睛。她想与他对峙,想理直气壮地袒露心情,想要被他看到。

      可是方季廷没有理睬,他只是轻佻地挪开视线,丢下冷冰冰的一句:“关我屁事。”

      在此前的任何一秒,徐梦瑶都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一声不吭地与解不出的物理题做斗争;在完全陌生的新班级里努力保持微笑;反反复复周旋于琐碎而繁杂的转班手续……

      这些数不清的艰难时刻,她全都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却唯独在这一秒,徐梦瑶盯着方季廷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先前的一切统统成为了虚无的牺牲品。

      赵航刚抬头就撞上徐梦瑶那双泛红的眼睛,他哪能想到抄个作业还摊上了这事儿,立刻撂下笔,把方季廷的试卷塞给她:“别哭呀,新同学,我不抄了成吗?先给你抄。”

      “不用了。”女孩的声音又闷又单薄。

      没有人知道徐梦瑶究竟是用了几层关系才从普通班转进了理强班的。

      高二年级的分班名单,贴了满满当当一整个公告栏,在最不显眼的位置里写着几个艺术特长生的名字。而徐梦瑶正好在混在其中,她顶着芭蕾舞特长生的名头,硬生生挤掉了100多个为了留在强化班而提心吊胆的边缘选手的位置。

      方季廷最后还是心软了,离开教室前经过江然的座位,敲了敲她的桌子:“你和徐梦瑶一个宿舍?”

      “嗯,怎么了?”

      “她很麻烦的,以后你可能得多看着点。”

      “好。”江然点点头。

      教室里的人群慢慢散光,她看着徐梦瑶把那张解不出来的物理卷子塞进桌肚子里,然后开始低低抑抑地掉眼泪。

      江然给她递了纸巾过去:“要跟我一起回宿舍吗?”

      徐梦瑶吸了吸鼻子:“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再待一会儿。”

      “好。”江然也没强求,和她说了声再见。走到教室门口时,她又回望了徐梦瑶一眼,心里忽地有些失落。

      思考了半会儿又折回去,从口袋里抓了两颗水果糖分给她。自己也拆了一颗,没滋没味地嚼。

      *

      出教室时已经接近十点,整栋高二楼空空荡荡,几乎没有声响。楼道里的声控灯像是睡着那般,在夜里变得格外迟钝。

      江然把嘴里的糖嚼成了两半儿,外面那层糖霜融化后,终于泛出些甜味。

      楼梯口正对着办公室,值班的老师还没离开,室内明晃晃的白炽灯透过窗户,把漆黑的楼道也照亮了几分。

      江然又下了两级台阶,忽地听见一声响指,背后的声控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抬头,差点又把糖给直接吞了下去。好在这次出息了,动了动后槽牙,把糖给咬了个七零八碎。

      两米开外,纪池就靠在办公室门边,慢慢悠悠地开了口:“你怎么走路不往前看,老低着头呢?”

      江然也不知道怎么就一直低着头了。她和徐梦瑶第一天认识,不至于因为她的几滴眼泪而心情低落。但不久前的那个场景确实让她有些伤心——整栋教学楼都走空了,只有徐梦瑶留着一盏冷白的灯,安安静静地掉眼泪。

      当然这些江然都没有说,只含糊地回答,楼道里的光线暗,她怕踩空了。

      “这样啊。”纪池听完点点头,“那你慢慢下来吧,注意看楼梯。”

      但这会儿灯都亮了,江然的心情也明朗了一些。她心里想着几步路就不看楼梯了吧,看你就行,然后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呀?”

      纪池指了指身后的语文办公室:“我来帮陈以薇交个作业。”

      早上不是才帮过吗,江然嘟囔一句:“她怎么老让你跑腿啊?”

      纪池一顿,哪好意思承认是自己主动要来的,正声答道:“她当语文课代表事情不是比较多吗?所以我就帮她分担一点。”

      噢,这样。江然没多想,跟着他往宿舍楼的方向走。晚风慢悠悠地领路,影子静悄悄地尾随,他们一左一右闲荡在静谧的校园里。

      纪池思忖了半天,他倒是做好了每天都跑办公室的打算,但不确定江然懂不懂,于是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你是你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么?”

      “不是啊,我没当课代表。”江然除了历史,门门功课都优秀,但又门门有人比她更加拔尖,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我只当了个不干事儿的团支书。”

      “团支书也挺好的。”纪池嘴上附和了一句,但心里已经开始暗骂老唐没眼光,这么好的课代表人选居然放着不用。

      他默了一会儿,实在不甘心白给陈以薇跑腿,于是不紧不慢地引导:“团支书不干事儿的话,那你晚自习下课应该还挺闲?”

      江然点点头,确实挺闲。

      纪池又说:“但是你们语文课代表应该还挺忙的?摘抄本要收,默写订正也要,还有平时的作业?”

      江然怔了一下,饶是今晚心情再低落,脑子再迟钝,也该听懂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她盘算了半会儿,耳朵一热,直白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晚一下课也去语文办公室呀?

      “是不是想要找我玩呀?”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两个问句,把纪池酝酿那么久的循序渐进统统打乱。他愣了一下,声音比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月色更加缥缈:“是……”

      “所以晚一下要见面吗?”

      “要!”江然笑盈盈地想着,当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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