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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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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后,两人又到什刹海晃了一圈,吹着夏季晚风,无所事事地看那些老头们临湖垂钓。接着再横穿烟袋斜街,直奔孝友胡同,什么爆肚冯、茶汤李、年糕钱、奶酪魏统统吃过一遭。回程时胃也满足,心也满足。
计程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岔路口,司机双闪一打:“前边儿禁停,开罚单可够呛,就给你们俩放这儿成么?”
“就这儿下吧,辛苦师傅。”岔路口距离酒店还有小段距离,两人道了句谢,打算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江然揉了揉胃:“正好吃撑了,散个步消食。”
纪池笑她:“你哪儿有吃多少?”
“很多了呀。”江然拍着圆鼓鼓的肚子,“待会路过7-11我还想买一排养乐多,试试能不能促进消化。”
“行,那记得分我一瓶。”
“好说。”
两人没聊几句,纪池忽然来了电话,是二舅家的小孩汪辰林打过来的。
他刚接起,就听见小男孩儿咋咋呼呼地嚷道:“哥!我托你拍的照片拍了没有啊?”
纪池一愣:“什么照片?”
“就梵尔笛公馆的那把琴啊!”
汪辰林从小学习小提琴,他说的梵尔笛公馆早年间本是官宦人家的高档住宅,后来按照房主的意愿改建成了西洋乐器收藏馆。让汪辰林心心念念许久的,便是那把最值得称颂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电话里,小男孩情真意切地说道:“我这几天做梦都想看到那把琴,哥,你快把照片发给我吧。”
……发个鬼,纪池早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最近都没什么时间,所以还没拍。”
“啊?”汪辰林皱了皱眉头,“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实验室批了三天假的吗?怎么可能没时间。”
“确实没时间。”纪池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最近都在忙。”
“真的吗?”汪辰林疑惑道,“不做实验,你忙什么?”
对啊,忙什么?
纪池哽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不休不止:“反正就是在忙,现在也忙,先挂电话了。”
“别啊……”汪辰林瘪着嘴,“那我的照片还拍不拍了?”
他委屈的句子还没说完,纪池就已经利落地结束了通话,晃了晃手机和江然解释道:“我表弟打来的。”
“他怎么了呀?”
“也没怎么。”纪池把梵尔笛公馆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本来答应了放假这三天给他拍的,结果不小心忘记了。”
“那他岂不是很失落?”
“不要紧的,等之后实验室项目结束了再给他拍,反正也不着急。”
江然点了点头。夜晚的街灯照着两个人斜长的影子,她盯着重重叠叠的轮廓仔细想了想,纪池请的这三天假,好像大半的时间都砸在自己身上了?
突然间有些愧疚,又有些不可与人言的甜蜜感惨杂其中。
不一会儿,他们经过那家熟悉的7-11便利店。江然打了声招呼,小跑着去买养乐多,等结完账出门后,竟有些意外地看见纪池正伏着腰,挪动路边的自行车。
一共十多辆,本来停得齐齐整整,结果他全都不嫌麻烦地往后挪了一米。
江然愣了愣:“你在干嘛呀?”
“没干嘛。”纪池闻声回头,拍了拍手里的灰,“这些车子停在盲道上了,我稍微挪一挪。”
“……啊。”江然这才注意到那些被强占的竖纹引导砖,突然间觉得耳热,自己平时好像从未注意过这些。于是又羞又愧,想跑上前去给他搭把手,“那我帮你吧。”
结果立刻被纪池拦下:“可别了,你一会儿手弄脏了怎么喝养乐多?”
“我没事的,先不喝了,回去再喝。”
“那也别,我都快好弄了。”纪池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边儿上等着,“你先喝养乐多吧,顺便帮我开一瓶,我手脏不大方便。”
“啊,好。”
等他挪完车,两人就那么喝着养乐多,悠哉悠哉地走在路上。快到酒店时,江然一瓶恰好见底,打了个酸酸甜甜的嗝。
纪池笑了笑:“不是为了消食才喝的么?怎么还越喝越饱了?”
“我也不知道。”她的脚步有些磨蹭,声音也有些磨蹭,“你说……我是不是要多散会儿步才能消化啊?”
“嗯?”纪池挑了挑眉,顺着她的意,“那不如多绕一圈?”
“好的呀。”江然窃喜,巴不得多绕两百圈。
*
隔天,纪池结束三天假期重新投入到实验项目里;萧晓拉着陈以薇跑到胡同巷子里疯玩;江然就在首都图书馆看了一下午闲书。出门前,四人约好了五点半在百年讲坛前碰面,然后一起去学五食堂吃晚饭。
江然到的早,坐在花坛边百无聊赖地发呆,看着蜗牛蠕动身体,在大理石上拖出一条泛着微光的涎线。
等了一刻钟实在有些无聊,又跑到公告栏前打发时间。
玻璃窗内那张巨幅海报已经脱了胶,但通红的底色格外显眼,衬着亮白的粗体标题。用夸张的艺术字体写着:恋爱的犀牛,右下角的演出时间:6月14日,演出地点:百年讲堂。
明明是一张过期的宣传海报,盯久了却也能冒出一些憧憬。比如江然开始想象百年讲堂内部的陈设,庞大的舞台,垂坠的红色丝绒幕布,耀眼的大灯,以及仰着脑袋聚精会神的自己。
但没多久,思维又被叫停。
纪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拍拍她的肩膀问道:“看什么呢?”
“啊?”江然有些意外地转头,“你来啦,也没看什么,就是一张过期海报。”
纪池扫了一眼海报:“想看戏剧了?”
“也不是,就是觉得难得来北大一趟,没进过大礼堂还挺遗憾的。”江然不想讲太多丧气话,很快又转了话题,“算啦,萧晓他们呢?还没来嘛?”
“刚打电话说是堵车了,过会儿来。”
“那我们可以先去食堂吗?好饿哦。”
“好。”
陈以薇和萧晓果然迟到了。两人气喘吁吁赶过来时,江然的冰豆浆正好见底,嘴里还习惯性地咬着吸管:
“你们去哪儿了呀,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别提了。”陈以薇没好气地回答,说着又指了指桌上另外的两杯冰豆浆,问道,“这个可以喝吗?”
“就是给你们买的,吸管在这边。”
“好,谢谢然然。”陈以薇刚伸手打算接过吸管,瞄到掌心和指尖大大小小的颜料色块后又灰溜溜缩回手,“要不你帮我打开?我手上全是丙烯颜料。”
“好呀。”江然点点头,动作干脆利落。
萧晓见状也扬了扬手,上面全是斑斑驳驳的五彩色块:“漂亮学妹,也帮我开一下呗?”
陈以薇听到后,斜睨了她一眼,语气不悦:“然然你别搭理她,都怪她自作自受。”
“啊?你们俩怎么了?”
“你自己问她吧。”
江然有些不知所措,往萧晓的方向看去,手上那杯豆浆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好在纪池默默替她接过,开了豆浆递给萧晓。
“哎,谢谢哥。”萧晓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心满意足地冒了一个嗝,然后继续说,“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坏事情吧,不就是手痒,糊了人家一面墙嘛。”
陈以薇听了更加恼火:“什么叫‘不就是’?你还觉得意犹未尽是吧?”
“不敢不敢。”萧晓看她皱起来的眉头立刻卖乖,老实交代道,“我们今天不是到处瞎逛嘛,下午跑去东城区,转到五道营胡同里。本来无聊的要命,后来凑巧遇上三个街头涂鸦的哥们儿,我就掺了一脚呗。”
“哎你别说,北京爷们儿就是阔绰,一大袋丙烯颜料眼睛不眨就分了我一半。”
陈以薇和萧晓偶然遇见的那伙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参与街头涂鸦。装备齐全,地理位置挑的隐蔽,还非常讲究地派了一位同伴站在胡同口望风。
萧晓当时看得心痒痒,没顾上陈以薇,自说自话就到找了三人当中个子最高的哥们儿。简单交涉了一番,结果倒是意外的顺利——人家操着一口浓重的北京腔,爽快地答应下来:“成呀,那咱速战速决呗。”
“得嘞,谢谢哥。”
陈以薇后知后觉,看她接过颜料罐,猛晃了几下,在墙面上嘶嘶啦啦一通乱喷时,忽然有些恼:“不是,萧晓?你干嘛呢?”
“看不出来吗?艺术创作。”
“那你好歹带个手套吧?待会儿手上全是颜料了。”
萧晓的目光始终盯着手边的图案,没注意到陈以薇的不满,随意搪塞道:“哪儿那么讲究呀,我就过过瘾,要不你先随便逛逛吧。”
陈以薇没理她,顺着胡同道走了。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手上拿了两串冰糖葫芦,心情恢复了不少。而萧晓那边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喷绘了一个巨大的仙人掌,正准备继续细化色彩。
“还要多久啊?”
“宝贝回来啦。”萧晓扭头看了她一眼,“你再等一会,很快了。”
陈以薇本来还想抱怨几句,侧眼却瞥见望风的男孩儿匆匆跑来,大声地嚷嚷着:“来人了,咱们快撤。”
“啊?”她没反应过来。一顿乒铃乓啷,慌乱中那伙男孩已经拽着背包跑得没影了,留下一摊瓶瓶罐罐与满地斑驳的涂料。
隐约中好像听到萧晓飙了一句脏话,接着就感到手上一阵钝痛,冰糖葫芦猛得掉在地上,溅起无数的糖渣子。
萧晓粉色的头发在风里飞扬,她大喊着:“陈以薇,快跑,别跟丢了啊。”
一瞬间,青石板墙呼啸着向后飞奔,世界开始不安稳地摇晃,宁静的老北京胡同突然充斥了喘息与混乱。她们逃跑,狂奔,在陌生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心惊胆战地停在一间破旧的小卖部前。
陈以薇两手撑着膝盖大喘气,半天说不出话来。萧晓盯着她微微泛红的后颈看,觉得无比过瘾。
“行不行啊你?”
“你闭嘴吧。”陈以薇发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明明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要跟着你跑?”
“那我总不能丢下你吧?”萧晓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再说了,你看看你的手,要是被逮住了说得清吗?”
陈以薇低头看了一眼,原本白皙的掌心和指节上果真蹭了斑斑点点的色块,她有些无奈:“萧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个明明是你抓着我逃跑的时候蹭到的。”
“这样啊,那我不管,反正你也算同谋。”
“还有我买的冰糖葫芦,也是你给弄掉的。”
“小事,待会儿再给你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