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莨菪子》起球

1、破碎的开始

　　六月份的房间里已经开始燥热，入夜之后偶尔能看见挂珠的雾气。此时的气温透着丝丝凉意，顺着居民楼渗进未关的窗户，很快玻璃变得雾蒙蒙，有难得的温馨出现在这一户人家。
　　屋内被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形状堆在床的中央，乍一看像客家人用古方法放在缸里腌制了十年，结果因为品相太丑被人拒吃的陈年腌菜。
　　被子压住了一具毫无动静仿佛尸体的躯体。露在被子外的双腿修长笔直，深蓝色被罩下衬得十分白皙，却不是孱弱无力的。
　　相反，流畅的肌肉线条从小腿一直攀至大腿。
　　“啪嗒”。房间外的开门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床上少年似乎被吵醒，被子一阵细碎的动静，不一会儿又回归平静。“呜呜”，再次响起来是房外女人压抑的哭声。
　　“操。。。”
　　俞菪彻底被吵醒了，从被子里伸出手猛地掀开了被子，撑住缓缓坐直了身子。愣神的盯着房门，眼睛里的水汽看不清情绪。许久后抬手胡乱抓了下头发，发丝从指间漏出来，骨节分明。额头前的碎发被扫开，露出少年干净的眉眼。
　　门外女人的哽咽声还在继续，俞菪蹙了眉头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却在手虚握住门把手时停住了。想到出去后要面对的麻烦，俞菪果断放下手，转身大步朝衣柜走去，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了放在衣柜夹层的烟后进了浴室。。
　　许久后浴室门被打开，还未散干净的白色烟气先从门缝里钻出来，消失在更广阔的空间。俞菪出来时已经换了一种心情，烟味被嘴里薄荷糖的气味覆盖。叹了口气重新朝房门走过去。
　　“妈？。。”客厅的光在开门的瞬间朝房内泄进去，一瞬间刺得俞菪睁不开眼。
　　宁梅突然听到儿子的喊声，楞了下神后朝背后望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后慌忙抹了下脸，朝儿子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小菪还没睡啊，饿了吗，妈妈看下厨房还有什么。。”宁梅说着慌忙起身，手下意识地掩着哭红了的双眼。估计是长时间不变的坐姿使得双腿麻木，猛地起身让她向前小幅度的踉跄。但俞菪还是发觉了，快步上前在宁梅摔倒前扶住了她。与深夜的冰凉不同，儿子手的温热覆上，和她丈夫神似的眉眼一瞬间让宁梅忘记了平时大家闺秀的姿态，扶着儿子眼泪决堤，哭声打破了宁梅这几天来小心翼翼不愿意戳破的秘密。。。
　　宁梅是同妻。
　　可笑的是四天前她才刚知道。
　　在她亲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温柔地吻着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十指紧握。而她和丈夫上一次亲密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
　　俞菪并不同宁梅般若丧考妣，只觉得宁梅可怜。
　　俞寄平和宁梅一直是邻里来公认的模范夫妻，不管是刮风下雨，宁梅都雷打不动的在清晨为丈夫泡杯热茶，随后站在窗后注视丈夫慢慢远离视线，随时保持她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身份。
　　俞寄平是个小有名气的植物学家，大半生的精力都投在他热爱的花草上，许是常年与花花草草打交道，人温文儒雅。从俞菪记事起他就一直如此，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包括自己的儿子。
　　发小孙旺每次被他爸揍之后都会跑来找俞菪感慨，眼里丝毫不掩饰对俞菪拥有一个不打人的父亲的羡慕。听着孙旺描述他爸的无影剪刀刽子手、旋风托马斯螺旋踢，各种渗人。
　　俞菪每次都挺晃神，甚至有点羡慕，因为这个还怀疑了自己好大一段时间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但慢慢长大也明白过来了，羡慕的是孙旺和爸爸兄弟一样的相处模式。
　　而俞菪和俞寄平最贴近的时候大概就是一星期一次的父子谈话。
　　这是俞家十多年来一直不变的传统，这是小时候的俞菪一个星期中最期待的环节，可以和爸爸说好多好多话。但现在成了他最讨厌的时刻，谈话总是从这一周俞菪的学习情况开始，内容很繁复，从体重问到饮食，从身体状况问到作息时间，事无巨细。除了俞菪很想和爸爸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跳广播操的时候同学使了他一大脚绊子，最近喜欢什么。这些俞爸爸从来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十多年来谈话内容一直是那些固定内容，再在本子上写上儿子这一星期的数据。
　　俞菪觉得自己就是俞寄平养的一株植物，甚至还比不上那些花草。
　　至少俞寄平每天都花数个小时陪在那些花草旁，观察它们每段时间的变化，自己就他妈是个狗尾巴草，都没有观测的价值。
　　而宁梅女士世代书香世家，文化修养的熏陶让她对自己从小到大，任何事情恪守修养二字。
　　每天在出门前呈现的完美发髻，没有一丝褶皱的旗袍随当天的耳坠来搭配颜色。家里任何一切物品的摆放都得按照她的来，丈夫每天的行程她需要事无巨细掌握。
　　这样的控制欲不可避免的也落在儿子头上。
　　拉开俞菪的袜柜，长袜短袜厚薄不一，唯一的共同点是，一眼到头纯白色一满柜。宁梅的解释是男孩儿穿白袜子显得干净，必须每天一换。上幼儿园时下雨天路过水坑，宁梅总是下意识拉紧小俞菪的手，生怕失去对儿子的控制让他一不留神踏进水坑。
　　小朋友总是爱踩水坑的，鼓劲的踮脚跃起，算准位置轻盈的落在水坑中央，水面平静打破，从鞋子下方溅起一圈的水花瞬间将人围住，像晶莹剔透的冰色堡垒，水花落回水面推出水波往外荡，一圈一圈像大海海浪一般，此时那是孩子的伊甸园。
　　看着四周蹦蹦跳跳的小孩儿，小俞菪总是抿着嘴站一旁艳羡望着。也有忍不住的时候，那一天的水坑似乎比任何一次都吸引人，水坑里有神秘的世界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等小俞菪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着了水坑中央。太兴奋而变红的鼻尖和微微颤动的手指无不证明自己的确跳进来了，更强烈的证据是白袜子上星星点点的水渍和泥点。
　　低头看到自己鞋上那些张牙舞爪的犯罪证据时，小俞菪心跳都停了，慌忙跑出水坑，因为刚刚那两步鞋上又添了一批新的泥点。
　　完蛋了。。。
　　他觉得自己不用回家了，没像以往一样乖乖坐着等小朋友都走光了，宁梅女士才忙完工作踏着最后一名家长的荣誉走进来接他。
　　这次放学铃一响，小俞菪就避开老师的目光钻进接孩子的人群中悄悄混出了幼儿园。看着拥挤的幼儿园大门，他靠在墙边大大的缓了一口气，抱着书包顺着墙边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