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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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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棺材大,大约有四人宽,两人高,在卓满棣昏暗的天意光照下,模模糊糊可以看见一个浅浅的轮廓,镶嵌在黑暗里,却分外浓重不可侵犯。
梁不周问:“你想要这个?”
里头能放什么?尸体?财宝?
卓满棣道:“我想要的东西的确就在这棺材里。”
棺材虽是棺材,不过梁不周倒不觉得,这棺材像用来装人的。
她抓紧卓满棣劲瘦的腰身,五指巨大的力气陷入衣料里,卓满棣被这突如起来的力道一惊,下一秒姑娘浑身朝着旁处荡过去,他顺势放开天意,黑刀又从腋下抽离。
二人跌在平台上,梁不周的屁股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的生疼。
她拽来卓满棣的手一瞧,果然,满地都是生了些锈的铁器。
“这里原来果然是密闭的。”
“虽说是厚实的泥,但也不至于密闭如此,想来是有别的什么力量在作祟。”
卓满棣补充。
整个洞窟庞大得不敢想象,他们才来的那条甬道比起这儿更像牛尾巴大小,庞然的洞顶深邃不可见。
梁不周的眼睛在黑暗里摸索,她的手指摸到凉凉滑滑的岩壁,一照,朝下可以去,有一条滑溜溜的斜坡。
她道:“走,从这儿下去试试。”
卓满棣打光照了照那片狭窄的滑道:“不必了,这滑梯姑娘自己玩。”
语毕,还真不打算载梁不周一程,金光裹着男人的身体朝中央掠过去,目的地正是那棺材,梁不周瞧他急的,自己也不赶着上去,屁股一坐,顺着这条分外光滑的石壁滑溜下去。
不知为何,蹭了一屁股的石头屑。
她翻身,脚下触感坚硬,石头地,吸吸鼻子,梁姑娘居然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臭气。
在地底深处,妖魔的味道开始变得浓厚了。
到了这儿才发现是好高一座黑棺,梁姑娘坐在平地上仰望,能瞧见一条边,却瞧不见对面的样子,整个棺材上下冒着一股她说不出来的味道。
并非是她厌憎的妖魔臭,参杂着些清明,缠绕相融成一股她讨厌不起来的滋味。
她瞧见卓满棣站在棺材旁,那对深邃的金色眼眸好像在他的光里闪亮,灼灼地投向自己,在等待她的到来。
其实她自己也很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让会刀术,又没有天意的凡人去触碰。
卓满棣的天意还是极浅一层浮在半空,也不知在照个什么,梁不周依稀瞧见细小的黑色灰尘在里头跳动。
垂首望,这石棺的表面还有花纹,梁姑娘眼皮一动。
还是天空和大地。
但有些地方,同那扇门不太一样,在这石棺上的,是破碎的天空和完整浑然的大地,万物复苏,好一派满是生机。
姑娘伸出手,招呼也不打一个,走到棺材前,忽然就放了上去。
“……”
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上又起波澜,梁姑娘两枚弯月似的眉毛一挑。
卓满棣道:“你再摸摸其他地方试……”
才伸出的手骤然回缩!
卓满棣的尾音融合在一团庞然巨大的震动当中,化成浑浊让梁不周没能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天崩地裂,黑暗都为之颤抖不停,叫这两个小若蚂蚁的人呼吸急促,浑身上下跟着失去控制,震荡的天地发怒一样,要撼动不肯屈服的二人。
她这一碰,还真是碰了了不得的东西!
梁姑娘心道。
从他们二人的头顶上,巨大的嗡鸣声不停作响,没有人看到究竟是什么,梁不周蹲下身子,寻找一个角落让自己避一避,卓满棣的金光虚虚浮在身体表面一层,扩散到姑娘身上,而他们身旁那座巨大的黑棺,却比任何东西震动得都要强烈,就好像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一寸一寸,梁不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棺盖,正在慢慢开启。
属于卓满棣的金光引了半空漂浮的尘埃,梁不周眼睛一眨不眨,那片天意光直直倒映在姑娘漆黑的眼里。
直到一大片浑然阴影轰隆一声,摔碎在卓满棣忽然盛大起来的金光上。
开始塌方了。
卓满棣的天意,瞬息间就把那块石头完全裂解。
梁姑娘忽然明白,为何那条石道上会有浅浅的石屑。
他抬手收掌,金光就好像缠绕在指尖抽丝剥茧的提线木偶,随着他的每一分微小移动而折射,舞在半空交织成天罗地网,成了半空碎石块破裂的温床。
她用黑刀撑起身体,卓满棣抬手一挥,另一片巨大的金光缠绕在她身上:
“小心一点。”
棺盖,现在还没完全打开。
姑娘整个身子往前探,紧紧贴着石头黑棺颤动的棺面,好像条蛇爬伏其上,她努力把自己那条脖子往前伸,而与此同时,棺盖正在一寸一寸缓缓开启。
从顶端摔落的巨大石块一片一片破碎在卓满棣灿烂的天意上,她的位置不好,是棺缝的另一头。
但她借着男人的光,已经可以依稀看清了。
在这棺材缝里,她瞧见一抹灰白。
那是一只手,男人的手,白皙,骨节却分外清楚,一截生着寒气的竹。
死人的手。
“快一些。”
卓满棣沉声在姑娘身后催促。
“是什么?”
“果然你也不知道。”
姑娘的声音轻而喃,居然在这地动山摇下,透出一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然卓公子,我要怀疑你是断袖。”
“什么?”
卓满棣微微抬高嗓子。
梁姑娘抽刀如流水,卡着那条深邃缝隙把木刀插进去,手腕试探力道一扭,居然有点效果。
卓满棣在她身后,就瞧见一截黑色忽然大力一动。
哗啦一下,石棺被她整个撬开。
那玩意儿当真是木头?
见多识广家学深厚聪明绝顶的卓公子,见了也要忍不住腹诽。
这下梁不周和棺材里的漂亮男人,看了个对眼。
半空洒落的石屑和金光,都无法盖住那张脸的姿容。
无论是谁,在看到的第一眼,都会暂时忘记了呼吸。
可是……
他死归死,为何不完全闭上眼呢?这就是师傅说的死不瞑目吗?
梁姑娘想。
卓满棣只伸过脑袋来瞧了一眼。
骤然,卓公子低沉温和的嗓音第一次在梁不周耳边炸开:
“这张脸?!怎么会?!”
在他肩上沉寂已久的虎火,也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时候嘶鸣起来,这头鸟好像也认得此人一般,显得分外焦躁和痛苦。
这张好看的脸,难不成是你们的熟人?但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梁姑娘伸手要把那人的尸体提起来。
“这怎么可能?”
卓满棣的口气依旧不可置信,可现在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
卓满棣紧握住梁姑娘的胳膊,低声说话,好像怕吵醒谁似的:
“怎么会……怎么会……究竟是怎么……算了,立刻拿上他手里的东西,我把这个人背出去。”
梁不周抽出那人手里一册沉甸甸的东西,来不及瞧,虎火伸出喙来啄,被她一刀挡开。
“我来背,你防着那些落石。”
梁姑娘一只手提起男人的腰,得亏他还不算很重,就是高,两条腿拖在地上,哐啷一下摔在她背上,冰冷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金光迫不及待裹上身体,朝着那条甬道飘过去。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头顶的石块不停朝下跌落,具都被卓满棣无差别攻击的天意拦住,而那些没被拦着的,都摔碎在异常坚硬的地面上。
地上所有的金石玉皿都被碎石掩埋起来,一片踏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的,都被埋在深处。
红衣男人半路折回来,带了个坏消息。
“甬道塌了。”
卓满棣沉声道。
“梁不周,你别乱动,等我一下。”
他紧皱着眉头,但梁不周看他好像有什么计划。
抬手,包着梁姑娘的金光浑厚几层。
一团缩在光中的梁姑娘一手紧紧搂着册子,另一手锢紧那个男人的一条大腿,等她一眨眼,漫天直击穹顶的金光从卓满棣身上喷发而出。
他好像一朵金火,或者是别的什么疯狂东西。
就好像那股力量能冲破土屑,一路上碰到它的所有物质都化作灰飞烟灭,从卓满棣身上爆发出的金光,让他看起来璀璨无边,霎时间把整个洞窟照得透亮,这一小小的光源填满空间,不分你我,梁姑娘只有紧紧闭着眼,才能逃过一劫。
这就是天意。
金光托着梁不周向上升,姑娘亲眼记录下头顶一切分离崩析的样子,看碎屑从鬓角和耳边划过,却不能踏入她的领地半步,它们在光的反射下,也是熠熠生辉的尸/体。
卓满棣面上神情,皱着眉头,颇费力的样子,而在他肩侧,那头沉寂许久的虎火不停地嘶鸣起来,像警告也像焦虑。
好像一颗泡沫,被包裹在其中的飘飘悠悠,顺着卓满棣徒手开辟的甬道上升,石头、沙土、松土、壤土,黑和褐最后都成为一样的东西,它们在下去,而他们在上去,升上去。
梁姑娘搂着那册东西,感到浑身暖洋洋,那个苍白的男人睁着他半阖的眼睛,浮在梁姑娘身侧。
就好像在看着她一样,金光下居然也有半丝温柔,她在金球中蜷缩成婴儿姿态。
丛林掩埋的土地忽然破了个创口,金光从里渗出。
待看清,“啪”一声,一颗浑圆金球被从里头被喷出来。
紧接着一个浑身金光的男人,和一头火红的怪鸟。
梁不周自金球里探出一条手臂,手指还紧紧攥着一本厚厚册子,指甲盖渗出一点儿血痕来,但怎么都不肯放手。
姑娘身边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男人,两只眼睛长睫半阖,虽有几分恐怖,但还是没能盖过昳丽。
还没等梁不周料理好自己,红衣男人身形先一倒。
他跌在梁不周半爬起来的腿上,砸倒是不疼,梁姑娘皱皱眉头。
“你消耗过头了。”
她把卓满棣翻过来,瞧他气喘吁吁的嘴,揉揉眉眼,手指搭上命门脉搏,轻轻按压。
“缓一缓,还是能走路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用过这么多天意了。”
男人和梁姑娘对视,眼里三分苦笑被她读走。
这片地方像是专为那具棺材准备的墓葬,泥土里有格外强大的妖魔力量,砸向他的时候,必须动用成倍的天意才能保护几人的安全,他累了。
“那你从前还挺舒坦。”
梁姑娘道,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
卓满棣被她拍着眯眼,收敛那些外露的情绪,又显出几分吊儿郎当来:
“让我喘口气,咱们快些回去检查下东西和那人。”
说到那人,他又忍不住浑身发寒。老头叫他找的不会是一个男人吧?
梁姑娘毫无怜悯之心,把男人往地上一放,一红一白,同那棺材里的排排坐,只不过一个还能喘气,另一个已没了气息。
她自己浑身狼狈,倒也不碍事,她直接撕破那些碎裂的衣服,包扎被蹭掉的伤口。
卓满棣尴尬闭上眼睛,心说她怎么就不懂见外呢?老头把她放山上养着,还真是养出个奇特姑娘来。
虎火在头顶开始不停嘶叫,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惨烈。
这片安静的林子只剩下风刮树叶的声音,不知多久他们已经进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黄昏开始降落下去,烧了半边天红,不见夕阳,只瞧见树投下的阴翳,半层光将那头鸟镀的更加发烫。
飞在半空,好像片火。
一对杏眼发冷,梁姑娘抬头,脑袋一抬。
在眼神对上的那一刹那,虎火疯狂鸣叫不停,凶暴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嗓子扯出来。
动了动眼帘,卓公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睁开眼。
就瞧见梁姑娘拔出黑刀,刃面直直对上卓灼琢养的天兽虎火,那头鸟眼神冒火,好想要把她吃进去一样,格外疯狂。
“怎么了?”
卓公子一骨碌爬起来,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