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人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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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尘听到这，手脚有些发怵。
“后来，我没有等到他。”莲姬声音极轻，平静的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换做是谁，仔细去想，都会心寒胆战。
她搁着红纱，与他拜了堂，却在闺房空守一夜，不见意中人。
从欣喜，到焦虑，再到绝望，最终只剩下。
疯魔。
“或许他没有来，才是最好的结果。”莲姬轻叹了一声，垂眸凝视着手中无暇的桃花白玉簪，“若是他来了，也许会命丧于我手。”
宿尘沉默不语，他虽不理解“何为爱”，但也从这令人唏嘘的尘事中，得到了几分感同身受。
剥鳞之痛，被负之痛，哪一种，都会是痛入骨髓，撕心裂肺。
可如今事已成为定局，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
过了许久，宿尘低声道，“姑娘，节哀。”
莲姬的魂魄几欲飘零，她凄楚的笑着，三分绝望三分心死，“我只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她抑制不住的激动悲愤，失声大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倒头来只是一句，有缘无分。”
莲姬失声痛哭，身躯不住颤抖，无助的像是一个藏匿黑暗不见天日的孤影。她想将埋藏心底的委屈诉出，把一切泪水都淌流涸尽。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善良天真的小鱼了。
周遭无数的腥风血海，都是铁证，都是她造下的孽啊。
在最后一刻，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反而使莲姬抛弃了过往所有故作坚强的一切，她放下了卑微，还原了最初的模样，那个真实而弱小的自己。
\"神明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莲姬潸然泪下，不住的悲哀抽噎着，话语是那么的凄凉与忏悔。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和心爱之人共度余生。
倒头来，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老天这么惩罚她。
“嗯。”
宿尘只回了一个字，站在旁人角度，他无法彻底去评判她的对与错。但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模糊至极的泪人，因一场天劫，几度舍命，甘愿自毁仙身，永生不入轮回，沉浮于苍茫大地。此等钟情，怎会是凉薄之人。
“你虽犯下杀孽，但多数身不由己。如今身死，已经赎罪。”宿尘静静的看着她。
莲姬只是一介小仙，法力低微，怎可能有本领冲破众多仙兵包围，并在失去仙格后，仍残存着法力。
这一切，恐怕是拜赤罗螣蛇的万年妖石所赐。
“在下定会尽其所能，替你鸣冤。可以告诉我青狐面具的具体特征吗？”提到这个人，宿尘声音不如一冷。
听莲姬所诉，此人在仙界来去自如，能令天地变色。手段阴险歹毒，蛊惑人心更是擅长，此等恶徒，他以前竟从未有过耳闻。
莲姬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去想记忆中的那个渗人的脸，“青面白瞳，多看一眼似乎能摄人魂魄。衣饰黑白掺半，五指沾血。”
可下一刻，她像是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恐惧哆嗦的抖如筛石，不住撕扯头发，抱头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伴随着的是，周遭原本平静的血海倏然暴躁涌动起来，骇浪滔天，掀来无数腐烂森森白骨面孔飞扑到了两人面前。
宿尘心惊，但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星火化作金光利刃，突袭而出，刺入莲姬颅内，使她呆在了原地。
金蝶冷冷的盯着莲姬，伺机而动想要将其杀灭。
宿尘左右四顾，又是一震。不知何时起，他们身边，除了四溢而出的狰狞血海，竟弥漫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紫浓郁雾气。
原先他在殷红结界里，不受侵染，所以一时未能察觉，此时回过神打量四周，才注意到这暗紫雾气是多么妖艳诡异，悄无声息，一点一滴的包围住所有，似柔和帷幔般，想要引人入睡沉沦。
不是良物！
宿尘心下警铃大作，仔细凝神观测。
“神明大人，你是想出去吗？”
耳旁蓦地奏起女子的轻声，宿尘回过头，督见莲姬已然苏醒，目光清澈且哀伤。
他皱起眉，开口道，“莲姬姑娘，从刚刚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叫我神明？”
莲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惶恐，坐立难安的抓了抓衣袖，紧张道，“我，小女子不知道神明大人的神号，只好。。。”
宿尘发现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是，在下的意思是，我是人，并不是神。”
莲姬面色一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她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瞧他熠熠生辉，璀璨流光的金眸与周围环绕的点点金蝶，疑惑道，“您，应该是神啊。”
“我虽是一届小仙，但也分得清仙与神。”
“您身旁的那些金蝶，拥有自己的神识，能化物为攻，治愈为守，这些，仙界之人不可能拥有。”
宿尘清咳道，“这些金蝶，难道不是本就在此的吗？”
莲姬，“......”
金蝶，“......”
莲姬无奈叹了一口气，“公子可真是会说笑，这般极净灵物，怎会出现在此等污秽之地。”
“若按小女子所思，它应该是您的伴生之物。”
宿尘闻言怔住了，“伴生之物，是为何意？”
莲姬默默督了一眼冷冷瞪着她的璀璨金蝶，唏嘘细声道，“公子若真想知道，为何不亲自问问它呢？”
宿尘自然知晓“它”是谁，于是偏过头，将目光落在了翩跹在旁的金色星光上。
“你。。。”
金蝶沉默不语，只是盈盈飞着，不知是不是宿尘的错觉，它身上的光芒似乎黯淡减弱了不少。
“不过公子，还有一点很奇怪。”莲姬迟疑道。
宿尘收回了目光，道，“姑娘请讲。”
莲姬瞧着他身边刺目的殷红结界，犹豫不决道，“您身旁的这层结界，好像是魔界之物。”
宿尘心中一惊，又听莲姬接着缓缓说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层结界，应该是来自您右耳的朱砂石。”
宿尘如雷灌耳，呆在了原地，他几分诧异，又有几分不敢相信，出手摩挲了一下右耳的小石。入手触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水，和煦如玉。
“所以，您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十分混乱的气息，若不是有这无数金蝶的存在，我或许也要把您认作为魔了。”莲姬仔细打量金蝶与结界，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
宿尘听她话语，久久怔神。
魔？右耳的小石竟是魔物？可他为何从不知道，难道赤罗螣蛇会冲他而来，也是因此？
那他岂不是确确实实害的无数人丧命了？
莲姬乍眼瞧见宿尘脸上闪过无数复杂的神情，忙不迭补充道，“不过公子您也不用太在意了，这股魔气与其他魔气有所不同。”
宿尘从震惊的情绪中恍过神，抬起眸注视着她。
“魔气跟随其主，一般的魔气阴煞之气极重，但公子您耳旁朱砂石的魔气，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干净，纯粹。”
“.......此话何意？”宿尘迟疑道。
莲姬又督了一眼他耳旁如血般的殷红，小心翼翼道，“如此纯粹的血，像是。。。”
她未说完，就见宿尘右耳的小石颜色愈发赤暗深红，闪烁着警告意味的光，冷漠凌厉，散发着至尊者的强压，使她无力开口。
莲姬浑身不住的发起抖来，她冷汗涔涔，知道若是说出口，自己将会立刻魂飞魄散。
但还瞧着少年望向自己茫然未解的神色，她艰难的从红光中垂下眸，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或许也是谁的心上人呢。”
这句话似四月霁风，轻拂过墨发少年的鬓角，遗露出一点无人知晓，无可诉说，黯然的赤色殷红。
宿尘怔怔呆在了原地。
心上人。是？
好似有无数的情绪悄然朝他眉间席卷，但又蓦然化作点点微雨，落于心间，无处安放，无法流淌。
莲姬不敢让宿尘深思太久，连忙岔开话题。“公子，周遭的这些雾气，应是我鱼族的本领。”
宿尘被她的话拉回了神，皱眉打量四周。
“缱绻之梦。”
“我鱼族向来擅长梦境幻觉。”莲姬低垂下眸，声音极轻，“如今我已身死，能力却被恶人无限利用放大。此般幻境强弱，已不是小女子能无法掌握和控制的了。”
“您若出去，一定要小心。外界应该早已陷入了缱绻之梦的雾纱迷阵之中。”莲姬一字一句，哀痛叮嘱道，“您切记，在缱绻之梦中，所见之境不一定为实，但也不一定为虚，一切凭心，凭你最真实的感知而论。”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她闭了眼，内心无限凄凉，勉强勾起一个像往常一样，天真烂漫的微笑，字字泣血，“平生，我好想用最后的力气，为你我营造一场梦境，有烟雨，有桃华，有你，有我。”
“你不来见我，是知道了我不是她吗？”
“你在外面，过的可还安好？会不会偶尔记起，你那条孤单的小鱼。”
“我，真的好喜欢你，但有来世，我也真的，不想在遇见你。”
她眼角不住淌着晶莹无暇的泪水，像是无意遗落人间的珍宝。莲姬知道，她没有来世，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
“自毁仙身，不入轮回。”
当时的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可如今，她真的敢说，没有怨言吗？今后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一个叫作“莲姬”的人。
“杀了我，您就能出去了。”她平静自若，如最初一般，将白皙脖颈，自己致命的弱点暴露于别人。
宿尘沉默不语，垂眸督着一旁不知何时，静静伫立于空，璀璨金蝶化作的流光长剑。
“应该有别的办法。”他道。
他并非心如寒铁之人，此情此景，怎可能会下的去手。
流光长剑闪着锋利的刃光，不住轻颤，想要上前动手，却又在叹息等待着。
半响后，长剑再次化作无数星火金蝶，只不过这次，仅仅残存几只，如梦般即将飞灭破散。
宿尘也察觉到了金蝶的异样，可还没等他反应担忧，一只金蝶飘着余烬，飞扑进了他的额里。刹那，世界天翻地覆，景象四变，他的眼前飞速闪过无数画面，却没有一刻可以捕捉清晰。几瞬后，宿尘眼前终于不在模糊，画面渐渐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背影身上。
那人蹲在地上，落日余烬般的金橘色长发柔顺披散在后，与圣洁浅金衣摆一起轻落于地，却不沾丝毫尘灰，光是背影，就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优雅。
他右手握着一只树枝，在地面上寥寥草草的画着什么。
镜头倾斜，宿尘出现在了他的后侧方，注视到了他所画之物。
那是一个阵法，光纹日辉，走向清晰。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宿尘却不知为何对他所作之阵，瞬间了然。
此阵名为“清灵之净”，其作用为，锁魂，固魂，净魂，度魂。不入回轮之灵可在此阵祈福百年，重获新生。
那人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沉默停了片刻。
随后，眼前幻境又开始摇晃不清，宿尘急忙朝那人望去，攸关最末，只督见了他被金橘发缕遮住的俊隽侧脸，甚至连眼眸都没能看的清晰。
画面流转，景象逐渐变为一个秀丽女子的面庞，她几分担忧，几分关切，不住探望着，“公子，公子？”
宿尘回过了神，定定的看着前面的莲姬。
“清灵之净”能救她！
“多谢。”宿尘抬头感激，目光所到之处却已不见一只璀璨金蝶。他的心中半喜半忧，可眼前还需先处理此事，于是朝面前的姑娘道，“莲姬姑娘，我。。。”
话未说完，却被戛然打断。
“公子小心！”
莲姬瞳孔骤缩，睨到少年身后凌厉的寒光，面色突变，刹时爆发出无数蓝光，冲上将他猛地扑开。
“嗖——”尖锐厉声擦耳而过，宿尘大骇，伸手想要去抓些什么，五指却穿过了她淡色的身体。接着，一股巨力将他强行击飞了出去。
“不！”
在最后一刻，他看到莲姬努力扬起了一抹天真的笑容，可眼眶中的泪水却含着光，抑制不住的一点一滴滑落至面颊。
电掣般的雷鸣光箭，刮起无数寒风，绞杀刺穿了妖兽的巨铠，硬生生刺穿了莲姬本就虚无的魂魄，正中脆弱的暗紫色魂核。
魂核受到重创，悲鸣颤抖不停，最终崩溃四分五裂，里面封锁的小鱼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烈风撕了个尸骨全无。
宿尘猛地深咳了几声，眼前尽是红腥，这时才发现，保护他的殷红结界竟也被那厉箭击了个粉碎，自己整个人现在都沉溺在了血海里。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立刻屏息作法，重新罩起包裹全身的结界，奋力朝方才的位置靠近。
魂核破碎，赤罗螣蛇再也没有能力维持本体，化作无数碎片荧光，一丝一毫尽数消散灭亡。四周浓郁愈甚的暗紫雾气，也逐渐化作晨烟，风轻云淡慢慢褪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人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