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卷繁云》忘华簪

1、苏醒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水里漂浮，感觉自己好像被分割开来，每一块都像不属于自己，在水面上游荡，逐渐扩散开去。
　　疲惫，无力，麻木。
　　突然一阵收缩的剧痛在脑袋中炸开来，好像有人在他脑浆中搅动一样。
　　这样毁天灭地的疼痛持续了很久，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掉的那一刻，痛感消失了。
　　周围变得暖洋洋的，自己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慢慢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他。
　　他先感觉到自己的脚指头，然后他的腿他的躯干全都回来了，手指也有感觉了，他在脑海里想象出手指微微蜷曲的画面，随之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
　　很熟悉，扑通，扑通。
　　安详，平和，有力。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他微微颤抖眼皮，一对黑如点漆的眸子慢慢聚焦，试图看清楚自己刚醒来所处的环境。
　　然而，无论再怎么努力，眼前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黑暗好像叫嚣着要把他吞吃掉。
　　“靠，老子居然是个瞎子，上天不公啊！”只听黑暗中一声绝望的咆哮。
　　谢詹是被他大徒弟的咆哮声从闭关的石洞中吵醒的，要那天煞的大徒弟迟醒哪怕就一会儿，他现在可能已经直接准备渡劫冲击大乘了。
　　“龟儿子！罗云繁你这个小兔崽子！”
　　“迟不醒早不醒。”
　　“你怎么就干戳我心眼子事儿呢”
　　“合着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小麻烦精，从小就麻烦。”
　　……
　　倘若有人这时从玉照峰的苍南竹林中路过，他会发现那沙沙的竹叶声之中，隐约夹杂着他们青溪真人谢詹既具有标志性的低音炮，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忧伤。
　　倘若不仔细听谢詹嘴里念叨着的嘀咕，他确实像一位幽篁中漫步的仙人，一袭青衫，广袖飘飘，身姿修长如竹，面容俊秀清雅，正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姿容。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出卖了他，仙姿玉容上画着的，是要吃人的神情。
　　“嘭！”
　　暗室两百多斤的大石门被谢詹一脚踹塌，谢詹直接踏上坍圮的石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看见他天煞的大徒弟正傻逼似的皱着脸捂着眼满地地打滚。
　　“你在干啥？躺这么久脑子也跟着一起坏掉了吗？”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啊啊啊。”
　　“我是谁？我是谁？不对，我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我是个瞎子啊啊啊啊！！！”
　　“还没看过老子的盛世美颜你为什么我就瞎了！！！”
　　谢詹微微皱了皱眉，看自己大徒弟痛苦的样子不似作伪，想要思索原因却被罗云繁歇斯底里的呐喊吵得无法正常思考。
　　“闭嘴！你先闭嘴！”
　　“罗云繁我叫你闭嘴！”
　　“你给我安静一会，让我想想原因。”
　　……
　　地上的人突然安静了。
　　“罗云繁，我叫罗云繁吗？”
　　地上的人坐了起来，低声默念这个名字，觉得无比亲切熟悉。
　　“罗云繁”
　　“罗云繁”
　　“我原来叫罗云繁”
　　谢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罗云繁：“是的你叫罗云繁，现在把手拿开看一看，是不是还是看不见，刚才你在暗室里，不黑才怪呢。”
　　听罢罗云繁缓缓把手挪开，刚才谢詹一脚踹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被外面的光亮灼烧一般，疼痛到无法睁开，现在稍微好一点。他满怀着希望瞪大双眼，失望地发现现在眼前的确不黑了，只剩下一片火红。
　　“怎么样？”谢詹问。
　　罗云繁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闭上了眼，双手紧紧握着衣服的下摆。
　　谢詹也无奈的摇摇头：“我也没办法，等星渺回来了问问他吧。”
　　“云繁你也别难过，星渺他总有办法的。”
　　“星渺是谁？你，又是谁？”
　　“我？”
　　“你问我我是谁？”
　　“我是你爹！”
　　“醒来连你爹都不认识了，太伤心了呜呜呜。还有你弟星渺，你也全部忘记了，一会他来了要有多伤心啊”
　　充满磁性的低音炮说着这样的话，罗云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地信了，他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很熟悉，因此尽管他给人一种极不正经的感觉，他还是潜意识上相信他。自己之前，好像经常依靠他的感觉，也许，他真的是自己爹呢。
　　要是之后的罗云繁想起来，自己这时候居然会信了谢詹的鬼话叫他爹，恐怕想直接时空穿越给现在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谢詹什么人啊？就一绝世的大混账，他把你卖了你还要给他数钱呢！居然敢相信他！
　　但是现在的他显然无法预知未来。
　　他犹豫地咬了咬嘴角，终于还是低地喊出一声：“爹……”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大声点。”谢詹没想到自己狗都嫌的大徒弟失忆的样子居然还有点可爱，不禁开始故意逗弄，也算是报仇。
　　罗云繁皱着眉嘟起嘴巴，：“我说，爹！”
　　“什么？”
　　“我说，爹！”
　　“爹爹爹爹爹爹！”
　　“欸~乖儿子。”
　　谢詹得意的表情极其犯贱，只是欺负罗云繁看不见。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罗云繁听见有人走进来了。
　　他听见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声音在说话，只是很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哥哥，师父，你们在干嘛？”
　　“哥哥你为什么要喊师父爹？”罗星渺皱着眉看着面前两只智商加起来都没有他高的问道。
　　“哥哥？师父？”
　　罗云繁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谢詹面对自家表情的二徒弟，干笑了两声：“那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是吧。星渺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你哥怎么样了，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立即转移话题。
　　听罢，罗星渺依旧一脸镇定，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罗云繁跟前，板正他的脸，面向着自己。他仔细盯着罗云繁的眼珠，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良久才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你在担心什么？”感受到他一瞬间的紧张，罗云繁疑惑地问。
　　“没什么，现在没什么大事。”
　　罗星渺不肯说，兀自移开了话题。
　　“你的眼睛只是还没适应，过一会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至于记忆……”
　　“你沉睡前寄放在我这的，现在还给你。”
　　只见他细白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罗云繁的额头，一束光点在之间亮起。
　　大段大段记忆涌进来，灵台不可避免地微微刺痛。
　　……
　　良久，罗云繁理清了所有的记忆，第一反应便是咬牙切齿。
　　“谢詹！你这个老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