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过客》欧薇娜

5、重拾

　　想到‘疾病’这类词，即使时隔多年殷琼的神色也会黯淡下去，因为有的伤痛永远都无法被时间彻底根除。

　　那是一股无形的压力，推着她向前进。

　　她驻足于两座书架之间，神情专注于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对于殷琼来说，这一刻时间就是静止的。

　　直到她离开这片凝固的时空。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她还有时间去找一些乐理类书籍。

　　“殷琼。”

　　殷琼回头，看到湛星文在书架边看着她。

　　她颔首打了个招呼示意。

　　背对着阳光的男生似乎在思索问题，殷琼还是那样站在原地，没有打扰他。直到他再度开口询问：“…我母亲说想要请你们一家到我们家小聚，一起吃个饭。所以我来问一下你的意愿。”

　　殷琼看着他的眼眸，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无常的回答：“好，具体时间你到时候发给我。”

　　两家时不时会聚餐，类似于这样的对话殷琼轻车熟路。点了点头，与湛星文道别离开。

　　她总是会待人很有礼貌，仪态大方，但冰冷的性情似乎是刻在了骨子里，由内向外散发。

　　是蹉跎岁月积累下来的习性。殷琼翻阅着装订成册的《霍曼》，这本书曾是她初学小提琴接触到的第一本教材。

　　殷琼凝视着《霍曼》，她的目光渐渐涣散了。

　　另一层架子上的乐理知识书也是她曾经下苦心思学习过的，指尖划过书籍有些褪色掉膜的封面，殷琼选择了几本薄厚不一的小提琴，编曲教材，抱在怀中，有一条潺潺溪水仿佛淌入心底。

　　有些不可思议地，时隔数年，她再一次如此地想要拿起她的小提琴，享受一个人在琴房与手中乐器相伴的时光，难以置信地。

　　殷琼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少年，虽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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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

　　上午的时候接到快递短信通知，殷琼到小区保安亭取在网上买的小提琴弦，也是昨天一仔细检查琴身，才发现琴弦的外部钢丝已经老旧生锈，快断裂了。

　　殷琼为小提琴换上新的琴弦，她明白自己需要一个过程重拾小提琴。母亲的死曾是她再难以直面小提琴的最大原因，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跨过这个坎，并且，她还需要促使她下定决心的那个诱因的帮助。

　　殷源新在外地演出时通常一去几个星期，宽敞广阔的房屋内，只偶尔看得到殷琼进出的身影，她拒绝了父亲请保姆的提议，更习惯一个人的忙忙碌碌。

　　她在自家的花园中，坐在榕树下的草坪上拉小提琴，然后看着天空的淡蓝被染上浓烈的深色。

　　夜幕降临，古榕树被风吹动簌簌作响。殷琼收起自己的小提琴，准备去十字路口打的。

　　殷琼坐在的士后座的椅子上假寐，前面开车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有些惊艳，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拉客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过司机师傅很有职业操守，没说什么可能冒犯的话。

　　从岚宴花园到德育中学足有一小时的车程，殷琼看向窗外绚丽的霓虹灯，喧闹、明媚，仿佛能带来夜色中的温暖。

　　她拿出手机查看搁置了一天的消息，翻了翻，看到杨琪曲在群里吐槽自己的钢琴谱落在了学校，还是校庆要谈的那首曲子。

　　中午的消息。殷琼眯了眯眼睛，发了条信息给杨琪曲。

　　就是有些牵强，殷琼想。

　　殷琼在德育的大门前下车，向校门前的保安出示学生证，然后消失在学校大厅走廊的尽头。

　　白熙在钢琴室借用钢琴作曲，不知过了多久，依然对指下黑白琴键的琴音不满意，钢琴的音色还是与他脑中的旋律相差甚远，有些挫败，他还是没想出一种方式来呈现高潮，那种激昂、震撼心灵、又蕴含着悠扬婉转的声音。

　　少年揉了揉头发，脸颊奶白色的肌肤上浮现一抹焦躁的红晕，他离座直起身，走到窗前凝望，夜空总能给予他浩瀚的灵感，赋予他的音乐空灵飘逸的气息。

　　乌黑的云不知什么时候退散了，夜空是大海的蔚蓝色，繁星满天，深深浅浅的点缀着、闪烁着光芒。

　　白熙知道用月朗星稀来形容明月皎洁，但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描绘眼前景象——

　　看不见月亮，只有满天繁星。

　　他莫名有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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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琼没有看到少年，活动室里面是空荡的，借着星光只能看到一台桌子，和一把椅子。

　　她有些失望，但其实也只是碰碰运气，这是她意料之中情景。

　　这样，就算是完全为了来拿杨琪曲的钢琴书而跑一趟了吧，殷琼轻叹，摇了摇头，向琴房走去。

　　然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白熙还站在窗前，一时有些呆愣的看到殷琼从拐角处向这边走来。他今天没有带面罩，殷琼估计他是没想到会碰到很多人，而白熙一眼就认出了女孩是几天前，他在校庆排练上见到的穿着礼服，双眸分明清冷，眼底却淌过笑意的那道身影。

　　只是大脑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时间偶遇她。

　　殷琼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有目的地来到这里，又有目的地碰到了他，只是道：“打扰了，我有本书落在这了，回来取。”

　　白熙了然，有些不镇定地道：“嗯…好的，你请便。”

　　“多谢。”殷琼回道，走到钢琴前，看了眼打开着的钢琴盖，放书的支架上摆着一张字迹端端正正，只写了几个大致段落的谱子。

　　她打开钢琴凳的盖子，从里面拿出几本书和纸张，转过身后看向少年，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殷琼一笑，“我之前好像在排练时见过你，你是那位在《秦王破阵舞》上指挥过的调音师吗？”

　　白熙感到些自己异样的情绪，他着实没想到殷琼会记得、还认出了他。他有点迷乱，大脑好像有些脱离他的控制。

　　少年稳稳心神，开口：“…我是。”

　　殷琼接着说：“你那天的排演很精彩，我第一次见到西洋乐和民族乐配合的如此默契，没有违和感。”

　　女孩看着少年的双眸称赞道，她眼底的真诚不需要怀疑。

　　白熙的耳朵被羞涩染红，看起来粉粉的，晶莹剔透。这是他第一次被夸赞后有如此大的反应。

　　那天相隔的太远，此刻在明亮的白色灯光照耀下，殷琼才发现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时像是猫的眼睛一般的轮廓，细长的双眼皮褶皱很深刻，呈流畅自然的弧度向上翘。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和眼尾泛红的皮肤，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劳累引起的。

　　琉璃石般的双眸明亮温润，眼底流淌着细细的微光，近距离看到的感受更深刻。

　　鼻梁很高，线条很锐利，就这么看的话会觉得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偏偏面部很柔和，像是女孩子的脸型，还有点孩童的稚嫩未褪去，和他乌黑的发看起来一样柔软。

　　她嘴角莫名的向上扬，有些开心。

　　“认识一下，我叫殷琼，殷商朝的殷，琼州的琼，是德育中学高二A班的学生。”殷琼伸出手，笑靥如花。再次见到少年，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对他很有好感，清澈明艳的笑容带着难以一见的温暖。

　　白熙看着少女的纤纤玉手，心想：今晚的风真是有些燥热。他伸出手与殷琼相握。

　　“我叫白熙，白色的白，熙是…光明的那个熙，是德育校庆的调音工作人员。”

　　“很高兴认识你。”少年道。

　　愈发浓郁的绯红攀上少年的脖颈，殷琼感受到两人双手相握，好像有什么禁制被打破了，剩下的都是如潺潺溪流趟过的温和的暖意。

　　殷琼再度道：“我可以听一下你弹琴吗？就是谱子上的那首。”

　　白熙连连点头，在钢琴凳上坐下，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注意力集中地弹奏着改了很多遍的曲谱。

　　气势磅礴的琴音中，又藏着无比细腻的情感，深入灵魂般的深刻，极赋有神韵的曲子。

　　几分钟后，一曲终了。

　　听得出他在钢琴上的造诣不低，还有个人特色，但殷琼觉得高潮部分没有体现出旋律本身的悠扬、连贯性，以及一丝悲恸。

　　她沉思片刻，“这首曲子你打算纯钢琴演奏还是？”

　　白熙放松下来，还有点沉浸于刚才的旋律中，道：“开头会用电子合成音，中间加入鼓点，主要用钢琴弹奏，只是…”白熙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明：“高潮部分还在想用什么形式表达，钢琴觉得不太适合。”

　　殷琼复议地颔首，脑中闪过一丝灵光，“还没说明，我学过几年小提琴和乐理，冒犯的问一下，你能将高潮部分的曲谱发给我一份吗，我想我有一些想法。”

　　初次见面就向对方要取原创的曲谱，被允许的可能性不大，但殷琼觉得，白熙会答应她。

　　“嗯，好的。”白熙神色无常，没有犹豫就将写着完整曲谱的纸张递给殷琼，后者有一霎的愣神，她接过纸张收好，又道：“你加一下我微信，到时候短信联系。”

　　随即，殷琼将手机伸过去。

　　白熙看着发来的好友申请，看着少女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点击通过。

　　他想，殷琼自己可能不知道，虽然她似乎习惯于轻轻冷冷的对人，但她身上有一种很舒服的，能让人轻易信服的气质，像是一种他对她的直觉，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白熙觉得自己有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