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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妙应寺 ...

  •   帝国的江心长安,从不会免于汹涌的波涛和湍急的暗流。单单是妙应寺的一个醉汉,就卷起了新的风波。
      本朝后宫女子多崇佛。每逢朔望及节庆,总有嫔妃宫人往妙应寺上香。说起这妙应寺,原是个破落尼姑庵,只是太子妃,尤爱请这里舌灿莲花的姑子讲经,更兼妙应寺地处山水灵秀之地,四时景物皆清幽别致,故渐渐宫人都爱往此处礼佛。
      今上的新宠赵容华今日是头回来上香。她本不信这个的,奈何君王的宠爱太虚无缥缈,仿佛手中的流沙刹那即逝。这叫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心中总是不踏实。或许宗教的麻痹作用会给她带来一丝安慰。她奉上的香火,更像是用来交换心灵安宁的金钱。当然,金钱也能为她带来心灵的安宁,如果她把它们放进主持的手中的话。她的确这么做了。赵容华命侍女将自己带来进贡给佛祖,更准确的说实质上是进贡给主持的黄金奉给主持,主持那丰满得如同发面白馒头一般的脸上立马现出对赵容华讨好又满足的微笑。她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尼代佛祖谢过容华娘娘。娘娘如此虔心,想必佛祖知道了,定会护佑娘娘平安顺遂的。先前刘婕妤的小公主种豆发高热,请了多少佛、拜了多少回痘神娘娘也不管用。刘婕妤实在没法了,亲自来敝处上香,又舍了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叫我们念经。可巧了,那经才念完,小公主就退烧了,能跑能跳的,刘婕妤不知道有多欢喜呢。娘娘要是日后有什么不顺遂的,常来拜拜,兴许就顺了呢。”
      赵容华听了这话,更信了几分。她又问道:“我近日总是心绪不宁,晚上老是梦见那些不吉利的事情,便是吃了太医开的药也不大好使。我想着主持您是见惯了的,总有些法子好叫我心里安稳安稳。”
      主持一沉吟,以一种推测的语气道:“老话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想必是在内宫有烦心的事,才这般不安宁。老奴猜娘娘的梦,不是陛下责罚或移情于他人,便是有怨鬼缠着娘娘。娘娘这是心病,那太医治身病尚且勉强,心思奥秘之处,更治不得了。”
      “那我该如何过这个坎?还请主持指点迷津。”
      “这也不难。娘娘如今身上是要有灾祸。敝处后殿供的是西方大光明菩萨,主一切除邪扶正。只是这菩萨面前少两样赤金法器。这菩萨少了法器,就好比木匠没了刨子,又怎么能为娘娘除邪呢?”
      “也不是什么事,横竖我再叫他们做一套便是了。可我如今面前的是燃眉之急,怕是等不及了。”
      “老尼常和宫里头贵人打交道,您这事是常有的,其实不妨事的。按经上所言,乃是有恶鬼觑着您近日阳气有损,再加上冬日里阴气重,才近了您的身。这恶鬼近人,轻则夜不能寐,重则招引祸事。若想除此噩,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经上又说,入此境况须得日持诵消灾吉祥神咒万遍,恶鬼才能恐惧而走。”
      “万遍?便是我有那个力气能一日持诵万遍,我也没这个闲暇。不知可否请师傅们代我持诵,我多添些香火钱,也顺便替我拜一拜那大光明菩萨。若是真有用,我便是一月添个几两银子供奉也不打紧的。”
      “老尼多谢娘娘,娘娘如此虔诚,佛祖自然保佑万事顺遂。娘娘既驾临敝处,不妨听过妙莲讲经再走。从前太子妃娘娘也总是不能安枕,常请妙莲过去讲经,这才晚上安稳的。”
      姑子妙莲讲经,总能引得那些面带崇拜虔敬之色的惶恐嫔妃洒下无数钱钞,这比天女散花还让她开心。赵容华也不能免俗。在面对妙莲所讲的那个极尽欢乐的西方世界的幻影时,她也交出了她的金银,似乎这样就能买到去往西方极乐世界的门票。只是打破她幻想的不是现实世界并未减少半分的痛苦,而是一个醉汉。
      这个醉汉面容俊秀,是那种让女子难以移开目光的英俊。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角的朱砂痣,令他的面容更添几分妖异。他穿着尼姑的缁衣,头顶光秃秃的。如果将散乱的衣带束起,倒真像是个绝色的尼姑。酒精和垮下的裤子令他的步伐踉踉跄跄,与之相匹配的,还有额上的汗珠和绯红的脸颊。
      当日,他就被送往飞鱼卫的牢房。这意味着皇帝知道了这件可以称之为丑闻的事。飞鱼卫是太祖皇帝设下的特务机关,专办帝王私密之事,本名进宝司,面上专管各地进献,得这个诨名乃是因为进宝司掌印太监着飞鱼服办公。在拘禁那醉汉的同时,飞鱼卫还在妙应寺中搜出了五六个绝色男子并一屋金银财宝。飞鱼卫的逼供手法一向精彩绝伦,不过半个时辰,他就供出他在妙应寺所经历过的一切:妙应寺的尼姑们似乎并不满足于繁琐的迎送往来与枯燥的青灯古佛。她们为了追求人类本能的欲望不惜打破清规戒律。他和他的同伴们,便是这群尼姑绑来寻乐的男子。
      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享受着侍女捶腿的杭丽妃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精神了起来。这是动摇太子妃与太孙地位的绝佳时机,她深信不疑。在她眼中,已经逝世的不得宠爱的密怀太子与他所留下的太孙的储君地位是岌岌可危的,以她的宠爱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儿子捧上储君的位置。现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大树似乎只需她踢上一脚便能轰然倒地了。
      传她侍寝的太监和机会一起到了。她面前的这个老皇帝素来情绪和精力一样充沛。皇帝摩挲着手中的鼻烟壶——这是他生气时的标准动作。她一如既往地靠在皇帝的怀中,捏出娇细的声线:“陛下面有不快,在为何事生气?您是万金之躯,若是气伤了,先不说别的,便是妾也心疼得很呢。您倒是跟妾身说说生哪个不知好歹的气,也好不叫妾身担心。您一生气,妾身就担心得睡不着,一睡不着就容易老,陛下可不想看见鸡皮鹤发的妾身呢。”皇帝抚摸着丽妃黑鬒鬒的云髻。纵使年近四十,杭丽妃仍犹如二八佳人,连一丝皱纹、一根白发也无。
      “妙应寺的姑子倒真可恶,居然敢做出如此秽乱不道的事。叫男人扮作姑子与她们□□,她们还真敢做得出来。”早年的辛勤使得皇帝较常人更老,望之犹如七十许人。他原是宪宗皇帝醉酒后临幸身边宫女的产物,故而宪宗皇帝并不喜欢他。只是他的兄长端宗皇帝沉溺女色,将一切政务都扔给这个不起眼但肯干的兄弟处理,他才在端宗皇帝驾崩后联手当时的九门提督安其徐谋杀当时八岁的太子,登上皇位。一路走来,其间辛苦如人饮水。
      “说起妙应寺,妾身倒想起”恰到好处的停顿引起了皇帝的好奇。“你倒想起什么?”
      “妾身倒想起太子妃娘娘在生太孙前便极爱往妙应寺去,常常要半日才舍得回宫,请那群姑子们讲经时,也多留她们过夜。”她细嫩的手拂过皇帝松弛暗沉的胸前皮肤,娇笑着道:“这等细碎琐事,陛下本不该知道的,太子妃娘娘那样端庄持重的人,断不会与那帮□□同流合污的。”
      次日天尚未亮,宫正司便奉皇帝的旨意,秘密传唤了太子妃身边的宫人问话,谁知一个专责迎送宾客的老宫人供出一件事:太子妃请过的尼姑中,有位尼姑长相妖艳,眼角有一点朱砂痣。宫正司不敢瞒下,立刻请了尚宫局叫锦衣卫送人证来。果然此人认下这男子曾扮作尼姑与东宫往来过。一时间宫中山雨欲来,太子妃与扮作尼姑的外男私通的传言随着凛冽的寒风传播到了每一个角落。更有甚者,说太孙也不一定是密怀太子的骨血。这挑战了太孙地位的正统性。甚至连外朝,都有所动作。就算皇后禁止了所有的流言,也只能让这些不堪的言论转战地下。
      饶是久经风波的太子妃,此时也只能在寝殿中不知所措地踱步。过去的每一件影响太子和太孙继承权的事件在她眼中交替浮现。她的丈夫是本朝正统性最弱的继承人——也是一个普通宫女的儿子,只是占了长子的名号,还缺少父亲的宠爱。她还记得皇帝看他时眼底那遮掩不住的厌恶,那眼神甚至不像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更像是面对仇敌。在某种意义上,密怀太子也确实是皇帝的仇敌。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孝诚皇后极善妒,在生产时听到丈夫的私生子出现的消息,便难产而亡。于是在皇帝眼中,他就是杀害孝诚皇后与她未降生的孩子的凶手。皇帝心中的这种仇恨在每一个怀念孝诚皇后的夜晚加重,最后导致了密怀太子抑郁而终。仅仅是皇帝的厌恶,也无法在根本上动摇储位。真正让她忧心的是陈王。陈王的母亲孝肃皇后在他周岁的时候成为了继后,这在朝中引起了“议嫡”的风波。平息这场风波的是孝肃皇后崩后,皇帝所做的关于王贤妃抚养陈王的决定。但她知道,这场风波仍未过去。如果有人将太孙储位的地基弄得摇摇欲坠,孝肃皇后身后的势力不会介意在上面再踹上一脚。更何况敌人不仅仅是陈王一个。如果说太子与陈王是两只猛兽在抢夺食物,那么杭丽妃和她的随王就是一旁虎视眈眈的鬣狗。她最爱吹枕头风,也总是妄想着利用自己的宠爱为随王博得储位。这次的行事风格,想必下手的就是她。至于那个供事出来的人,想必是哪方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毕竟她从未见过一个眼角有朱砂痣的尼姑 。看来自己身边,是该好好清洗一番了。可总得先打消皇帝对太孙正统性的疑虑啊,她想。
      太子妃并非一个人在战斗。她身后是国朝文风最盛的广陵江氏,高水平的家族教育导致了她族中子侄多入朝为官,即使她的父亲早已故去,这也是她绝不可小觑的政治力量。是夜,江氏所有京官齐聚体仁阁大学士江怀仁书房议事。
      室内的空气因数十人的体温与言语变得格外沉闷凝重。算上当下讨论的方案,已有六个方案被认定为无用。推演似乎陷入了死局。年逾七十的江怀仁瘫在太师椅上,浑浊的双目紧闭着,似乎想看看自己繁杂的大脑内有哪个角落藏着可以捅破局面的利刃。这场战役的决胜点以及敌人最强大的武器是太孙的血统问题,但是这似乎不是任何政治手段能解决的事,他们当下能想到的战术都是攻击进言者的动机以及将这件事定性为一个阴谋,显然这些都不能直指困局的关键点。茶盏砸上紫檀木方几的声音震醒了几位因透支脑力而昏昏欲睡的人。“干脆我们都递折子!叫上他们都递折子上去!告诉皇帝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叫他让飞鱼卫拿人!敢提半个字的都拿去!”
      “胡闹!”江怀仁呵止了他。“从来言论都是堵不如疏,你越不让人说什么,什么越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已是满城风雨,飞鱼卫一拿人,岂不是等于坐实了陛下的怀疑?到时候张禹孔方他们几个一哄而上,只怕到时候储位就是陈王的了!如今我们拖一刻,陛下的疑心就重一分,实在不行我们就对准矛头指杭氏居心叵测狐媚惑主,再拿孝肃皇后忧惧而死做文章,好歹也挫一挫他们的嚣张的气焰!”
      “老相爷此举恐有不妥”一个年轻清越的声音从末座传来。“小侄倒有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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