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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战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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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泽拉着段美人温热的手,问他“我今天好不好看?精不精神?讨不讨人喜欢?”明明再过几个月就是个该行冠礼的成年人了,撒起娇来却比孩子还天真可爱,带着满眼的依赖和雀跃,好哄的让人心酸。
段逸错了,这样的灵魂,即使是那个人的儿子,姑母也不会不喜。毕竟她一直是个良善坚强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深明大义,理智温婉。
段逸替他系好腰带,骤然收紧的腰带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身,段逸的嗓音轻轻浅浅,醇厚清冽,吐露地却是难得动人的情话。“喜欢,在我眼里,你什么样都好看。”
乔泽爱惨了他克制又动情的模样,用温热的唇去勾勒他的眉眼。他喜欢这个男人,皮相,性格,过往,他都喜欢。只要这个男人打开一点点心房,透露出那些斑驳的旧伤,他就能飞快的挤进去,把所有的苦与泪清扫,换成爱与甜,缠绵和眷恋。
“走吧。”许久,男人说。
他们手牵着手,出了门。
人间三月是个很美的时节,鲜花开的层层叠叠,满街都是扑鼻的清香。
他们去了京城的北边,好巧不巧,去了方晖寺,又见到了惠明那个老和尚。
这里的佛堂里点着段芝兰的魂灯,经年不灭。
那个女人不肯埋在土里,太黑,太暗。她弥留之际告诉段逸,不必恨,不必怨。
只把她一把火燃了去,留一捧骨灰,洒在个清幽的寺庙里。她满身污秽,可以把魂魄留在佛前忏悔,以求来世,再不要做个身不由己的女人。
东厢房前面有一棵小小的枇杷树,幼年的段逸在庙里待过一段时日,这树是他种的,树下有一捧段芝兰的骨灰。
其实不止这里,天下所有富有盛名的寺庙他都去拜过。他不信神佛来世,却真心的希望那个眉眼温婉的女人早登极乐,修得正果。
段逸在树下起舞,明明是高大俊秀的身姿,却在粉白的婀娜舞姿里游刃有余的摇曳。
不是当年的乔泽傻到不辨男女,实在是这样妖娆的身段,倾城的的姿容太过蛊惑,才有了受人追捧的第一名妓柳容。柳容的身上依稀有当年兰娘的影子,身在浊世,却自证清廉。
小皇帝痴痴地看,泪流满面。
那是成就了段逸的女人,心怀家国,有铁骨铮铮;即使被踏在了污泥里,也从不自弃自怜。她耐心的教导兄长的孩子,让他透过俗世重重阴暗,去看着这世间的爱与眷恋。
值得任何人去敬,去爱。
段逸抹去了乔泽生父的恶行,把段芝兰艰难的一生告诉他,他果然心软的一塌糊涂,哭花了脸。
善恶是非,过眼云烟,最难得的,不过是眼前这个知你,爱你,怜你的人。
可惜总有人放不下,看不破,才有那么多悲欢离合,贪嗔痴怨。
回程的时候他们在京都纵马,段逸抱着他,怀抱宽阔,胸膛温暖。
段逸还穿着那件粉白色的衣裙,眉眼冷淡。
一时好像回到了乔泽当年刚从方晖寺下山,还是个骂骂咧咧,形状无端,满身骂名的太子殿下。可巧了遇上摄政王当街掳人,强横示爱。
当时他们都还很稚嫩,站在嗡鸣的乌托河边。
一个被皮相所惑,唯唯诺诺;一个孤注一掷,强硬炽烈。
他们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恋里跌跌撞撞,彼此磨合成为对方最需要的样子。他们终于找到最适合的相拥方式,安心的向对方露出了心中的柔软。
乔泽放肆的滚在摄政王的怀里,近乎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段逸由着他予取予求,眉眼带笑,目光缱绻。
这是小皇帝一生里最后的甜。
黑云压城。
大厦将倾。
风雨欲来。
他却溺在温柔乡里,浑然不觉。
嗟乎!情之一字,可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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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三年春,副将周柏叛国投贼,大开庸州城门。
主将姬千泷本在城外浴血拼杀,忽而腹背受敌。周柏立于城墙之上,姬千泷在城下大声质问,周柏弯弓搭箭,眼神决绝。
姬千泷中矢,前后夹击,无奈;悍勇拼杀,突出重围。
然身受刀伤箭矢无数,趴伏在马背上,生死不知。
阮隋英被周柏突然发难,禁于牢狱,每日受鞭刑拷打之苦。
“你这个卖国贼!你是懦夫!庸人!”
周柏阴郁的脸色骤变,施剜眼拔舌之刑。高高在上的阮家公子转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倒在淋漓的血水里,再也不能颐指气使,耀武扬威。
就算他能活着回去,他也无法坦然地再去面对他的子楚兄。
能谈情说爱的阮隋英是英杰,不能是个残缺的废人。
一瞬之间,世家公子的尊严就从天边掉落在泥潭里。他没了眼睛和舌头,终日就是无边的黑暗和苦痛。
他每每想到京城等他的陆子楚,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早知道是个这样的下场,他何必苦苦痴缠经年?
何必平白的许诺一个个不可实现的诺言?
他再没有脸面痴缠在那人身边,去看那人羞怯的脸。无眼无口的废人,再美好的芳菲都看不见。
他嚎啕大哭,趴在地上,脸上是腥浓的两行血泪。
这辈子,他完了。
少年人的一生还没来得及绚烂,就先迎来了毁灭。
**
伊德尔金洋洋得意,不费一兵一卒的就突破了北朝的防线。高举手中冰冷的屠刀大肆的屠戮着守城的将士们。
过了庸州的天险,再往后去,就是平原大川,可以让铁骑长驱直入,直取京师。
战报传回京师的时候,乔泽打翻了墨砚,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切都比他所知道的更猛烈,就像是要打翻小舟的巨浪,带着澎湃的巨力,狂浪的扇在他自以为是的脸上。
这次驻军防线,是倾举国之力。
他派遣了那么多年华大好的儿郎,想让他们保家卫国,抵御强敌,他们却死在了自己人的背叛阴私里。
为什么他没有确认一遍出将名单?为什么他刻意去忽略周柏的存在?他在怕什么?
不过是那点舍不得段逸的私心,害怕下一瞬那个男人就消失不见。
段逸说他要亲自到前线去拦。
北朝的骑兵并不强悍,装备最好的一支被姬千泷带出去,一个都没回来。剩下的对上悍勇的蛮族铁骑,简直就是送死。
乔泽跪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却没有哀求他不要走。
明明那个男人是他最后的依仗。
段逸终究还是走了,跟着他一身寒凉的甲壳,带走了乔泽所有的依恋的柔软。
段逸走得很仓促,不复从容。
甚至忘了把跪在地上的小皇上扶起来,忘了擦掉他的泪,忘了给他一个告别的吻。
也许家国存亡之际,软弱的人才会亲吻诀别;刚强的人只会扬起手中的刀刃,争取早去早回。
可这是战争,无情的收绞着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留下一地的碎肉白骨。
上一个与你耳鬓厮磨,言笑晏晏的人忽然就只剩下残肢血肉……
更多的,连残骸都收不回来。
就那么随便的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你想去找,只剩下满目疮痍的青山。随便一具白骨,都是母亲的儿子,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
乔泽害怕,怕得骨骼打颤。一个人颤颤巍巍的在冰冷的大殿里坐了好久。
他当了那么久的皇帝,居然从来没有在金碧辉煌的宣武殿里待过完整的一夜。
原来那个人的陪伴已经刻入骨髓,对他的依赖已经成为本能,骤然抽离,他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小皇帝跪坐在空无一人的冷殿里,哀凄的哭号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边哭,边喘。
他觉得这样的天地疏阔又冷漠,陌生的让人手眼发寒。
皎洁的月华照射着寂寥的庭院,他才再一次听到这里那么多钻心蚀骨的哭号与哀啼。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刚来的时候就怕,只是因为那个人给了他光明和勇气,他才走到这里来。
那个人走了,所有的鬼魅就如期而至,疯狂地撕扯着他,想把他拉向无间地狱,万丈深渊。
段逸知道他是太害怕寂寞的人,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现在放开了。
他得长大,虽然长大总是伴着血和泪。
如果这是一个必死的局面,他得立即振作起来。
给自己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越是生死存亡之际,越不能惊惶。
那只会让猎人举起他的屠刀,看着你无措的四处流窜。
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带着铠甲在外面冲杀不一定会死,陪着自己留守王城才会。
毕竟自己是个头颅祭天的亡国之君不是吗?段逸离自己越远,才越安全。
按照原文,伊德尔金今年九月份就会发病而死。
只要能拖住,对,竭尽所能的拖住他……
乔泽快速的在脑海里盘算,把所有的准备拿
出来,拼死一搏。实在不行,就把伊德尔金淹死在城里。上游不是还有一个能淹城的水坝。
但是春季的蓄水没有汛期旺盛,只能节流。
这座城只有一次机会,最好的结果就是一矢中的,同归于尽,剩下的,李勋甚至不敢去想。
他趁着当年走街串巷的胡闹记熟了所有上山的路线。
东城的,西城的,从哪条街巷往城外去,他最清楚。
京城建在一个地势稍微向下低洼的小盆地里,蓄了水,几天都不会干,何况那是上游的洪流,冲击力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乔泽快疯了,单薄的双肩颤抖不堪。
这个时候,李勋递上来一杯茶水。
碧绿的叶子在里面浮浮沉沉,像是煎熬的众生。
国将不国,尸骸遍野。
乔泽忽然开口问,“李勋,从来没有问过你,肯不肯和我并肩作战,慷慨赴死?”
李勋清瘦的肩膀颤了颤。
他知道了?
他开始猜忌了?
“奴但凭圣上差遣。”一句中规中矩的话。
是内监总管说的,却不是至交好友说的。
罢了,这个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
他们得留在这里拖住伊德尔金,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那个凶徒不是爱杀人吗?
那就站在他面前,由着他杀。
无论如何,得把这座城里的平民疏散。
愿意走的打开粮仓和国库,给他们路费盘缠;不愿意走的,告诉他们暗道和上山的最短路线。
这座皇城里的王宗贵族踩在众生的头顶,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
到了用命去填的时候,更应该让他们顶在前面。
乔泽的凤眼里初见峥嵘,忽然和当年叱咤六宫,翻云覆雨的静娴娘娘重合。
然后就是煎熬的等待,像是蝴蝶破茧。
要么生,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