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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姬家幼女 ...


  •   康平郡。

      “你是谁?”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坐在床榻上,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欢快地在空中踢蹬着,清丽秀气的小脸上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奇的问着床边那个虽然秃头却格外俊秀的小和尚。

      “贫僧惠乾,来自北朝京都,游历到此。”惠乾行了一个佛礼。嗯……确切的说是半个,因为他腿断了,站不起来。

      僧者疏阔的面庞清寡淡漠,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就像是庙里坐在莲花台上的菩萨,有一张泥塑的脸。

      “你的腿怎么了?”女孩从床上跳下来,身体却因为久居病榻的虚弱而晃了晃,素白的小脸上写着满满的活泼好动。她用脚轻轻的踢了踢和尚的断腿。

      惠乾的腿本能的抽搐了一下,可是那张脸上仍旧无波无澜。“回小施主的话,这是断骨。”

      “哎呀?那岂不是很疼?阿舞最怕疼了,阿兄,阿兄你抱抱我好不好?我疼。”

      女孩又犯病了,她一犯病就要疼,疼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血肉都扭曲的打颤。所有的疼顺着她的全身脉络一起冲进脑仁里,疼得头都要炸开了。小姑娘穿着艳丽的红裙子,瑟瑟缩缩的蜷曲在床脚,整张小脸惨白的透明,饱满的嘴唇却更加艳红,美的心惊动魄。

      和尚那张泥塑的脸终于不再是舒泰的古井无波,淡定从容。他有些慌乱,却不敢擅动那个疼的声音都带了哭腔的女孩。

      女孩蹭过来,软软糯糯,甚至还带着轻微的暖香和淡淡的药香,撞了小和尚个满怀。
      “阿兄……”女孩亲昵的去搂惠乾的脖子,僧者的气息都混乱成一片。他想躲出去,却被人打断了腿;他想推开,却终究是于心不忍。

      天知道他早慧而疏离,自从懂事后,就再也没有亲近过旁人。这温香软玉他尚能坐怀不乱,可这是个嘤嘤求安慰的小姑娘!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好吗?

      “静、以不动制万动。静、心则清,体则凉。喜、怒、哀、惊、乱、静全由心生。”
      佛者字句如佛音入耳,清朗疏晖,让因为剧痛颤抖的小姑娘渐渐舒展了紧紧蹙着的黛眉,安分了下来。

      她好像又清醒了,这才不是她的阿兄。

      她只有两个阿兄,一个傻,一个坏;傻得那个走了,坏的那个抱着自己想那个傻的,每天给自己读傻哥哥寄回来的信。一遍又一遍,陪着她熬过了每一次钻心蚀骨的疼。
      她想告诉他别念了,简直听得令人耳朵生茧。可是这个时候女孩又陷入了朦胧的沉睡。
      那个傻哥哥真虚伪,信里小妹长小妹短的念叨她,为什么只肯寄信,却从来不肯回来?
      他不是已经做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已经杀了那么多坏蛋吗?坏蛋这种东西怎么杀得完?她旁边的这个就最坏,还不是好好地?那个傻的就是傻,被这个坏的耍的团团转。连自己都看透这个人的阴险和欺骗,那个傻的却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你在念叨什么?我从来没听过”女孩挣开了和尚的怀抱,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过来。

      “静心咒。”和尚言简意赅,又沉默起来。女孩看着那张清隽俊逸的脸,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像她那个下了山就再也没回来的傻哥哥。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傻透了的气质……怎么说呢?看见了就叫人无端的踏实心安。

      她一低头就看到了和尚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和断腿,黑色的污血脏污了佛者破旧却依然洁白的袈裟,光裸的脚腕上扣着寒凉的锁链。空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不难猜出应该是自己发病了,而且很严重,姬如鸾来不及跑回地牢,就把和尚铐在床边,当个血袋子,方便随时给自己取血。

      话说……可能是把弟弟养的太傻,姬如鸾后悔了,于是他做这些残忍血腥的事并没有避着姬夭舞,每天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事实证明,姬如鸾做教育家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把弟弟教成了个轻信偏听的傻小子,把小妹教成了个腹黑狡诈的小变态……

      他或许真的应该反思一下。

      姬夭舞用白嫩的小手擦了擦脸,她爱哭不假,可前提是得有人哄才行;以前姬千泷那个傻的在,她一哭就手忙脚乱,温言软语的哄着;至于姬如鸾,那个人也好说,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也心疼的很。可是这个被抓进来的移动血包是怎么回事?她刚刚既然伏在和尚的怀里,就说明这个素不相识的蠢家伙应该也是个滥好人。毕竟一般人被放了这么多血,又折磨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该还有哄孩子的心情。

      呵,倒是个好玩的人。

      北朝、京都、皇宫、太极殿。

      一个纤瘦的身影穿着宫里最常见的宦官黑纱袍,宛如闲庭信步一样悄无声息的穿过所有哨卡,他像是皎洁的月色下一抹飘忽的鬼影,游荡来去。

      因为小皇帝很少在宫里留宿,这里的守卫只是例常,并不森严。

      这个很少其实有百分之百的水分,那个小混蛋每天就差挂在段逸的身上不下来了,粘人得让宫里宫外都有些恶寒;他即使明天要去太庙祭祖,也要在王府下榻,天不亮,再赶回来。总而言之,他甚至一天都没在这里睡过。

      朝冠,龙袍,甚至玉玺……林林总总,统统都堆在摄政王府里面。

      李勋日复一日穿梭在森严恢弘的宫墙里,掌控着这里大大小小的事物,甚至生出了点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的想法。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座宫殿腐烂的令人作呕。
      它逼死自己的母家满门,它毁了自己的一生。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段芝兰和先帝苟合生下的儿子,他是段逸找了十年的姑母骨血,他生来就污秽肮脏,没有人盼着他活,所有人都想他死。段芝兰、阮静娴、乔毅……他们每个人!
      想到这里,嫉妒和愤恨在他阴曲作呕的皮囊里煎熬,沸腾成喷薄的血水。

      同样都流淌着这个王朝最尊贵的血,可是乔泽的生母是贤惠端庄的静娴皇后;自己的生母却是乱臣贼子生下的肮脏妓女。乔泽生来就是太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自己却是个阉人,被践踏到泥土里,卑微的像是太子脚边的尘埃……
      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好在那个草包太子好骗的要死,三言两语就倾心相待,把他当做真正的兄弟,甚至没事就和自己嬉笑怒骂,插科打诨。

      可那又怎么样?乔泽再好,也是那个自私自利,为了苟活不惜出卖至交好友的禽兽皇帝和那个虚伪狡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毒妇的儿子。他的好磨灭不了李勋心中穿心蚀骨的恨,赎不回段府上下七十四口人命。

      那他的好有什么用呢?来动摇自己的心,让自己每天都处在煎熬和痛苦中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做到了。
      可是自己还是要杀他。杀他真难啊,之前有老皇帝碍事,现在又有摄政王,他被护得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真好啊,他总有人护着,杀了一个,立马就有另一个跳出来。那么多人爱他,连自己也都时常动心的想放下恩怨,靠到他身边去……可那怎么行呢?段逸已经放弃了杀他,如果自己也放弃了,当年饱受磋磨的段府大小姐怎么办?无故横死的段家七十四口怎么办?我放弃了,她们就白死了呀!那些白骨都在自己耳边没日没夜的哀啼哭号,我能怎么办?只能杀了乔泽,大不了他死了,自己给他偿命,下辈子再做奴仆伺候他。

      李勋不是看不懂李安亮晶晶的眼,也不是不懂那些从不开口的爱意和守护,可是他不能回应,不敢回应。

      他身上背着国仇家恨,他每日不得安宁,他身上是最高贵又最脏污的血,他不是乔泽,不能放肆大胆的去爱一个人。
      他不配,他不敢。

      “岑姑姑。”李勋跪下,对着一个徐娘半老,脸上刻着岁月痕迹的仆妇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他已经是内监总管了,这整个宫里再也没人越过他去,可就连他手上的权柄都是那个笑起来就眉眼弯弯,明朗温暖的人给的。他杀了那个人的父亲,现在又把刀锋对准了那个人的心口。

      我真是个恬不知耻的畜生呀,比乔毅和阮静娴都不遑多让,活脱脱就是一个恩将仇报,两面三刀的小人。李勋笑,那张清秀隽丽的脸却比哭还难看。

      “心软了?”对面的岑姑姑挑了一下眉,幽煌的烛火摇曳,照出来姑姑左脸上狞恶的长疤。她本名岑情,卖身为仆前受过段府大恩,后来自阮家小姐待字闺中起就一直跟着她。

      直到当年清丽娇软的少女变成了手段狠辣,爱好虚名的皇后。岑情始终跟着她,阮静娴把她当作心腹,岑情渐渐也把那些翻云覆雨的手段学到了七八分。直到有一天静娴皇后让她处理一个贱人生的小野种,她就去了。一念之差,当时还心软手软的大姑姑因为当年那点恩惠设法留下了那个孩子,又另寻死婴交差。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阮静娴没有完全信她,那个女人谨慎入微,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漏。皇后娘娘还派出来好几拨人查验。虽然被岑情巧妙的圆过去了,但是终究还是埋下了怀疑的隐患。什么能让那个女人如此戒备?岑情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反向去查,居然发现孩子的生父是皇帝。

      这下惨了,被捉到的话……别说是重用,知道秘辛的话被灭口都不奇怪。

      凭借着对阮静娴的了解和对危险的警惕和嗅觉,岑情拼命的逃出宫,毁容假死,跳崖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段家小姐留下的那个婴孩。可是即使如此,当年那个仁德的静娴皇后却还是没有如释重负,把当年所有知情的人灭口,继续搜捕岑情。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岑情反其道而行,躲回了宫里,反而得以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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