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瞳》清风婉陶

2、第1章重写

　　遥远的无忧大陆，有一个不知名的村子，村子上有一条不知名的闹市。原本热闹非凡，近日人来人往依旧，却越发寂静无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村里的人都患了哑病呢。
　　有一天，有一位破衣烂衫道人云游至此，身穿一身藏蓝色破道服，手拿着一根高高的三角召旗，黄缎面的旗上红殷殷的血书写着“降妖除魔，除奸济困”几个大字。虽行头简陋了些，却器宇轩昂、气概不凡，仙风道骨走街串巷，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气定神闲，丝毫不为这集市上的怪诞荒谬所惊扰。
　　说来这街上的人也怪，除了交易时必要的搭讪，和空气中隐隐的哀叹声，俱是寂静无声，既没有买卖吆喝，也没有讨价还价；既没有生意开张的喜气洋洋，也没有逛街的闲适安然，众人皆是一副日桑考妣的模样，低垂着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倒显得这道人口中的念念有词，过分热闹了，他念的是：生死轮回、花开花落，心有定境，不住因果，不离不弃，不嗔不恨，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就这样叽叽咕咕念念叨叨在这街上转一圈，众人抬起眼皮望了望，垂眸依旧。转第二圈，有人侧目盯着瞅了片刻，怔楞半晌，思忖半晌。转到第三圈，眉头蹙的最紧的一人身子前倾，似要望到那人明澈的双眸里去，嘴唇翕合，欲说还休。转到第四圈，身子已不由自主飘到他面前去了，却为一阵尘土飞扬冲到了一尺开外。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半大小姑娘一路疾行，一不小心撞到了道士身上，跌倒了。这人来了脾气：“你丫的，扫（发四声）兴！哪位不速之客触我霉头！”此一声气发丹田，声似洪钟，在这寂寥的街上如晨钟暮鼓一般响彻心扉。惊得众人堪堪望来，原来这人是村中一大名鼎鼎壮汉，以暴脾气好心肠好行侠仗义远近闻名，选举他做村长，可自从上任以来，连连发生怪事。事出蹊跷，没人怪罪村长无能为力，反而更对他敬畏有加，哪有人敢如此横冲直撞？
　　再看这人，三十多岁光景，长的是五大三粗，一身膘肥体壮，肌肤黝黑发亮，活活一个张飞二世。此人刚举起手臂，欲唬她一下。谁料道士抢先一步，伸开双臂拦在跌倒在侧的女孩身前，温声细语道：“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小毛孩嘛！可这世道凶险，越是小越不要到处乱走，大人呢？你家大人没随着你，你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壮汉粗声粗气横眉怒目地哼道。
　　小姑娘看道人慈眉善目、语气温和，再看看那位，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样子，刚要解释两句，又缩回了嘴，怯怯躲在道人宽大的道袖后，那道袖麻布有一块没一块猎猎生风，如酒肆旗招下的流苏一般，打在小姑娘脸上、身上，该是吃痛的吧。
　　众人围观上来，看到这缩在一角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眼里有说不出的疼惜与爱怜。
　　一位看起来年过五旬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婆婆上前把小姑娘扶了起来，好生安慰道：“小姑娘，你别怕，这位王大叔说话冲了点，但人是好人。他说的没错，现在世道不太平，千万别乱跑。你是哪家的？我怎么之前没见过？若是我的小女儿没丢，也差不多大，我真想她啊。”说着，爱抚地把及腰的小姑娘搂在怀里，摩挲着那黝黑光亮的秀发。
　　道人收敛起道袖，负手倾听，心想：这么大年纪孩子才四五岁大，看来是老来得子，却得而复失，怪不得如此动情。难道，这里的过分寂寞，和丢孩子有关？丢的还不止一个？
　　“李家媳妇，你瞅瞅你现在，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说是一夜白头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不足为过吧。过去咱们急没办法，但既然这位道士的道旗上写着‘降妖除魔’，咱们不妨试一试，说不准还可以把丢失的孩子找回来是不是？”
　　原来不是婆婆，是位妇人啊！孩子丢了，又不止一个，难不成这些泣不成声哀鸿遍野的都是丢了孩子的？道士放眼望去，全街市的人几乎全涌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俱是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倏得一下，道士感觉自己的头皮快要炸了。
　　“你是说，你们村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丢了？”
　　村长叹了口气，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何时？”
　　“半年来。”
　　“为何？”
　　“不知。”
　　“有何迹象？”
　　“每每夜黑风高之际，一阵旋风吹来，天旋地转，再一睁眼，孩子便不见了，神不知鬼不觉，每一户丢了孩子的人家皆是如此。”
　　“村里可还有未丢的孩子？”道士瞅了瞅吓得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村长摇了摇头：“她不是我们村的，我并未见过。可能因为我煞气重，村里现在只有我家小嘎子没有丢了，为了护他，我跟媳妇夜夜轮流合眼，看护着他，可还是提心吊胆啊。”
　　“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不避了去，换个地方住？”
　　众人的眼神像怀着殷殷期待，向村长瞟来。
　　村长回望了一眼，掷地有声道：“我是大家伙选出来的，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弃了他们啊。况且还不知道这妖魔鬼怪会不会卷头重来，抢了小孩抢大人啊。”村长叹了口气，众人松了一口气。
　　道人了然颔首，接着问道：“那你们可曾禀告衙门？”
　　“早就禀告了，也派人来查过。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渐渐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不忍弃他们，为何不全体搬走，散落他乡？”
　　“欲把他乡比故乡，哪那么容易？远走他乡，受人排挤不说，没有田地，如何养家糊口？”
　　众人纷纷点头。
　　道士轻叹一声道：“此事听着蹊跷，敝人能否探查得出一二，还未可知。承蒙阁下信得过敝人，在下愿随你走一趟。”
　　村长连连称恩道谢，喜不自胜。

　　道士甫一抬腿，发现脚下停滞，再一低头，发现小姑娘跪倒在地，死命抱住了自己大腿。别看面有菜色长得瘦弱，力气倒不小。怯怯地抬眼瞅着慈眉善目的道长嗫嚅道：“道长，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走，我的姐姐就快死了，我实在没法子了，求求你。。。先去救救姐姐好吗？很近。。。很近的，不会耽搁很久的。”

　　道士扶起小姑娘，清秀的眉头微蹙，凝脂般俊秀的脸庞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瞥瞥村长。

　　村长一个大男人又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况且是分分钟要命的事，只得暂缓作罢，瓮声瓮气道：“你姐姐在何处？我和道长同你走一遭瞧瞧。”

　　小姑娘手指着北边方向的郊外田野，道：“就在那儿！”

　　“你们途径此处吧？姐姐是受了伤还是遭了劫匪？”村长关切道。

　　小姑娘连连摆手：“我们就住在那儿，好多年了。没遇到劫匪，也没受伤。。。姐姐元气耗损，虚弱得很。”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大叔提高了嗓门道，“我王老汉在这村子待了几十年，从不知道那片荒郊野外有人家，莫不是。。。鬼怪作祟？”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唏嘘不已。莫不是丢孩子和这桩怪异说辞有关联？

　　小姑娘环顾左右，期期艾艾，声如蚊呐：“其实。。。其实。。。我姐姐是。。。”

　　“是什么？”道士忙道。

　　“道长，您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也好。”这道士名山大川游历过，魑魅魍魉见识过，寻常人家的恩怨情仇也调解过，还有什么不敢看不能看入不了眼的。且随她走一走，若是妖魔鬼怪，定收了她！可若真是个人，也断断不能见死不救。

　　“道长，那地方确实没有人家，老汉我所说句句属实，还奉劝道长不要铤而走险，万万要珍重啊。”

　　道长轻抚村长微耸的肩头，波澜不惊和声细语道：“放心，我去去就来。这万一和你说的村里丢孩子的事有关，岂不是一举两得了？”

　　村长拍着胸脯：“要去我随您一同去，再多带些人手。这要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乡亲们，你们哪个胆大的愿意同道长王某一起去除妖斩魔？”

　　四周响应者云集，霎时，变得与寻常街市一般热闹起来。

　　道长轻声在村长耳边嘀咕：“也不好这么说，说不好是个好人家被害得如此呢？”

　　村长粗声粗气道：“道长您是说被妖魔附体了？”

　　道士不置可否。众人的脸都白了。一边白着，那几个跃跃欲试自告奋勇要斩妖除魔的声量也自我鼓励般更大了起来，似乎在心里已经认定自家孩子是被这郊外田野里的怪物掠了去。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小姑娘听得越来越离谱，都快吓哭了，拽住道士破烂的袖口，悄声道：“我姐姐，姐姐，不是你们口中的妖怪，她只是一朵花儿，一朵从没离开过方寸地的小小的花。她原来开的很艳，可是她现在元气快吸干了，快死去了，求您，救救我姐姐，求您了。”小女孩一边说一边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禁不住怀疑一不小心就会哭得抽死过去。

　　声量虽小，说词又随着哭声断断续续的，可还是被五感清明的道长和曾练过把式的练家子王村长听得一清二楚。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道士自然是面无波澜，可村长哪里听过这等稀奇事，登时惊得脸由红转青。“你说什么？一朵花？你说你姐姐是你一朵花？小姑娘，你是不是没事逗我们玩呢！小姑娘，算我求你了，别添乱了！我们这还有正经事要办。”村长哭笑不得。

　　小女孩双手作揖，跪在地上不断地恳求：“大叔，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真的没撒谎！您要是实在不信，就随我走一趟，亲眼看到就相信了。我姐姐她会说话，会哭会笑，是她把我养大的。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我。。。我。。。我就天打雷劈，死在这里行吗？”

　　由于气急，这声音迸发出来得铿锵有力，不光村长道长村长听见了，四周的人们都听到了。大家眼睛瞪得像牛这般大。

　　“什么？什么？你们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我长久不和人怎么聊天，耳朵出岔子了？”

　　“没有没有，你没听错，这孩子的姐姐是多花，会哭会笑会说话的花。这真是天杀了，佛祖菩萨天上老君救救我们村吧，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啊。”

　　“若真有这稀罕事，你们说这怪物不仅偷孩子，连这花都被毒害了，得多强大啊！哎呀呀，阿弥托佛，佛祖保佑啊。”

　　“要我说，这怪物就是这怪花，做尽了坏事，现在遭反噬了，大家伙跟去，一斧头砍了这些妖枝艳草，看她们还敢不敢为害人间！”

　　“对对对，一起去一起去！说不准还能救回我们的娃呢！”

　　。。。。。。

　　群情激奋，一时如热锅上的正在慢慢烧开的水，一股暴戾之气、杀戮之气酝酿氤熏于空气之中，只等积聚到极致，喷涌而出，那时便拦都拦不住了。

　　道士忙挥了挥手，大声道：“世间万事，稀奇百怪，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若真是和大家担忧之事有所牵连，更应剥丝抽茧，慢慢理顺理清，万不可轻举妄动。大家稍安勿躁，若信得过我，就在村子里安心等我，我且随她走这一遭，倒时真相大白，自会有所分晓。”

　　话音未落，不知何时一把板斧架在了小姑娘的颈前：“说！你是何人？你姐姐又是何人？不老实给我们一个交代，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跟你回去。”

　　小姑娘被村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道士微笑地摇摇头，轻轻拨下板斧，好生安慰道：“放心，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如何自我保护还是知道的。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凝了个诀，变出漫天飞花。樱花漫天舞，摇摇曳曳，落英缤纷，甚是好看。众人皆举手台额观望，连连称叹惊呼，一时间忘却了道长和姑娘。道长牵起小姑娘的手，他二人便施施然悄然向着不远处的田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