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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魔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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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最好的观众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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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南孝舞躲在这面具后面,就像躲在柜子里一样,平静地唱一首歌,表达属于她自己的烈焰和冰霜。
乐声渐和,歌声随着乐声流淌,似轻柔的霜花,凉柔了浮躁繁华,融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徒留了伤怀和感慨,久久萦绕在心头。原本嘈杂的场子里一片沉静无声,只待台前带着小丑面具的神秘女子将那悲伤的故事唱完……
角落处的一处贵宾席间,曲腿坐着的男人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慵懒靠在沙发一侧,另一只手轻轻晃着杯中的酒,斜斜落下的刘海发丝将那一半的眼眸隐在了晦暗当中,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没有完全抹净的口红,他整个人都看上去阴沉,只有那玻璃杯口的反光折射了星点在那寂静的眼底,在周围一切的喧闹中,他所在这一方仍显寂静得可怕,仿佛是那一道纱幔隔绝了所有。
过来添酒的服务生,被他稍看了眼,吓得汗毛一拧,立刻退开了去。
场子一片沉静无声,琴梦演艺厅的老板娘胖姨先开始一颗心仍提得紧,只知这带着小丑面具的女子歌唱得可真叫一个好听!可是好听归好听,就是不知道这些个庸人俗士们买不买账,一直到一首曲完,南孝舞鞠了躬,退下了舞台,半响后,场子里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嚣声和掌声,胖姨的表情便是如获至宝的窃喜了。
那原本卡顿的机关木箱此时也顺而打开,火光“嘭”地四射开来,映得台上明亮夺目,此时退至角落处的南孝舞,望着那火光,璀璨忽闪在她眼眶里,好似心跳也热了许多。
台下再次一片叫嚣沸腾,许多人呐喊着。
她多希望这世界的千变万化都只是一场魔术而已,这样,她就可以留住那些永恒不变的笑脸。
……
南孝舞扶着身体微有不适的高斯先生离开“琴梦”后,沿着镇上一条通往海边的窄巷子往回走。
巷子幽深,除了巷子口的一盏路灯,只有星月依稀罩着。
“高斯先生,你的魔术是真的吗?”她突然问,声音幽静地响在巷子里,也并不期待高斯先生的回答。
她仍带着小丑的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高斯先生一把年纪经历过太多人,有人的心思就像森林深处的涓涓细流,静静地、绵长地流淌着,外人鲜少能涉足。
“你希望它是真的,在你心里,它就是真的。”高斯先生说,像是在安慰她。
后来,南孝舞没再说话了,她和高斯先生就这样静静地往巷子的深处走去。
南孝舞最怕这种幽暗的窄巷子,看着地上被拉长的人影,扶着高斯先生的手下意识地又紧了些,偶尔窜出一只猫也能将她吓一跳。更何况,前方的幽暗处还立了个男人……
南孝舞猝然顿了脚步,双臂紧紧挽上了高斯先生的胳膊,低声说:“高斯先生,前面有个人……”
高斯先生抬眼朝远处看去,见穿着暗红色衬衫的人斜靠在前面一面墙壁上,这样一个人静静等在前面,看着确实阴森,他拍了拍南孝舞的手背,“孩子,不怕,是元先生。”
南孝舞看着那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带着看似恐怖的眼神,看似嗜血的唇,一步一步走近,他迈的步子是悄无声息的,慢沉而慵懒,又暗藏了锋利和尖锐,就像星期五暗夜里的黑猫……
待那人走近,她缓慢移到了高斯先生身后。
“高斯,看你这样,又犯病了?”
来的人是元修涅,浑身散发着酒气,他说话时声音冷沉,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走近时冷眼朝高斯先生身后的人瞥了眼,就这一瞥,也让南孝舞顿觉后背战栗。
只因在她眼里,除了她心里的南近卫,男人都是可怕的怪物,而眼前这个人,给她感觉就像是怪物中最可怕的噬血类。
高斯先生对他那森然的笑容似并不在意,只温笑着答:“是啊,我这病……挨过一日算一日了,反正时间都是赚来的。”
“我只是来提醒你,别死在我的木屋里。”
极淡漠的一句话,极无情的声音,仿佛来自幽暗的深渊。
幸而那人丢下这一句就踏着虚浮的步子转身走了,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南孝舞才敢从高斯先生身后走出。
高斯先生能听到她呼吸间似松了口气,轻声道:“他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高斯先生说着,若有所思地朝巷子的尽头望去……
如果真的有魔术就好了......
南孝舞跟着高斯先生回到木屋时,仍想着这个问题,而后略觉乏力地闭了眼,取下了脸上的小丑面具,再睁开眼时,仿佛在那一刹那的盛芒之下,她停止了关注深夜的海潮声,也没再去留意门口的风铃悦耳,只左右打量着手里的面具,一脸新奇的神情......
高斯先生的仓房里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现在这里也是星慈的房间,她无聊时,便坐在仓房靠窗的台子前,摆弄着面具、假发、琉璃球、钟表等那些个小东西,她喜欢用颜料笔将那些面具涂上不一样的颜色,让它们变得更鲜艳,喜欢将那些钟表贴上各色各样的亮闪小钻,高斯先生渐渐也习惯了这屋里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少女的气息,偶尔也会困惑地望着她忽而回归的满脸稚气,只是高斯先生是个连生死都不当回事的人,所以就一切随缘地淡而化之了。
时间这个东西,若是开心了,就该好好珍惜,若是不开心了,随它去吧。
这天,星慈一早地便去替高斯先生买土司去了,还顺道去找了艾仙子陪她逛小店,然后用剩余不多的零花钱买了些贴钻和贴纸,打算回去好好装扮一下自己心爱的小镜子。
回来时,却发现高斯先生并不在屋内,台子上放着一锅仍热着的罗宋汤,地上躺着一把倒下的椅子,星慈将地上的椅子扶起,坐在厅里的餐桌前,望着外面,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高斯先生回来,于是,自己吃了午饭,便心血来潮地开始了手工活……
一小时前,一辆深灰色的跑车停在了木屋门口,元修涅走进屋子时,正遇高斯先生病发倒在了地上,正如他说的“不许人死在自己的木屋里”,于是将人从地上拽起,送去了镇上的医院。
数小时后,满脸颜料、全身脏兮兮的星慈再次爬上了梯子,对这木屋的外面进行最后一道粉刷工作,一边粉刷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呢喃:“还差一道彩虹……”
忽而那辆深灰色的跑车急速停在了木屋前,带起了一阵带沙尘的疾风,星慈朝底下看去,只见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着暗红似血的衬衫,阳光下,他的脸很白净,越是白越是衬得那微抿着的唇很红,是同那衬衫一样的血红,元修涅看着眼前满是鲜艳涂鸦的木屋,而最是刺目的是那上头粉色的大字——“HELLO KITTY”,在他眼里是极刺目的颜色搭配,极粗陋的画风,他不能忍受有人擅自改造了他的木屋,且将它动得面目全非,他的拳头几乎捏的咯咯响,而后抬头狠狠看向梯子上的女人……
星慈高高地立在上头,像打量什么新鲜事物似地将他看着。
两人目光相持了几秒,像天上的星星眨巴着好奇的眼俯瞰这地上的黑洞深渊。
“什么鬼?”星慈突然开口说了句,这话没由头,不过是同江小盛学的,江小盛每每不能理解她的行为时,就会莫名丢出这句,比如江小盛问她要钱时,她二话不说从口袋摸了出来,大大方方就给了,还给的很高兴的样子。
下面的人气到七窍冒烟,一脚往那梯子上踢去,“滚下来!”
星慈这回才吓了一跳,抖了抖嘴唇,肩膀也开始跟着上下起伏,“呜哇”地哭了出来。
底下的人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怒不可揭地来回踱步,脚下不小心碰到那颜料桶,于是“哐当”一声将那桶一脚飞出好远,彩色的颜料洒了院子里一地的斑斓。
“呜呜”的哭声倏尔一顿,随即哭得更大声了!
一个在上头哭,随着远处的海声哭得高潮迭起。
站在底下的人寒目森森,捏紧的手心里有股接近疯狂的暴力无处使,他的心里有一团火,而后在哭声和泪水里渐渐泯灭成了烟,略静下来后,他目光自那上方收回,转身走到车前,一拳朝那车盖上砸了下去,之后“啪”地摔上车门,急速驶离了。
星慈见来人走后,泣咽着从上头下来,跑回屋,躲进了衣柜里......
木屋陷入一片沉静之中,渐有轻轻的歌儿传出——
纸箱里的天地,
衣柜里的角落,
透过缝隙看着一道光,
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是否依然七彩斑斓?
没有了唯一的太阳,
失去了唯一的月亮,
就不要长大,
不要长大,
长大了无处躲藏,
……
病房中——
高斯先生正歪头看着窗外,平静安然,房门被人推开,元修涅将一袋食物扔在了旁边柜子上,一句话开门见山:“你死了之后,木屋里你养的那个女人,你要我怎么处理她?”
高斯先生看了眼旁边空着的座位,又看了眼居高临下站着说话的人,勉强笑着答:“她叫星慈,不能说成是我养的女人,她只是个孩子……”
“孩子?多大?二十岁?”他的唇角勾出星点凉讽的笑。
“我没问,这孩子可能经历了些不好的事,所以心理上……可能只有十二三岁……”高斯先生一边思忖一边认真说。
半响的沉静。
元修涅忆起一年前,高斯先生将昏倒在海边的女人抱回木屋,她看着自己时那明亮的眼神,稚气的话语,哭泣的样子,确实像极了孩子……
“既然是个孩子,就扔了吧,从哪捡的扔到哪去!”说罢,转身出了病房,即便对待时日无多的病人,他的言语仍是那样的冰冷,眼神亦是。
病房的门被“啪”的一声带上时,高斯先生朝柜子上的食物看了眼,微微叹了口气。
繁华一梦,已过十余年……
那时的高斯先生因在华星舞厅表演魔术,识得那名叫纪红的陪酒女,他生病时,她照顾过他,她照顾人的样子看上去温柔善良,可她是这镇子上人尽皆知的陪酒女郎,且好赌成性,有一天,她神采飞扬地告诉他,她遇到了命定的贵人,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镇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着说:“这次,我一定会赌赢,这个孩子就是我的筹码。”她是真的好赌,用一个孕育中的新生命赌她幸福的一生,可她仍输了......她离开这镇子的那天,她在他面前喝的烂醉,苦笑着说:“不过是图个乐子而已,谁又不是呢?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爱我,他那个新进门的老婆,那个死女人说,我一个妓/女,登不了大雅,甚至我的孩子,也会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成为所有人的谈资。”她说完那些酒话时,笑得很大声,笑完又哭,她的眼泪将她脸上的妆都淌花了,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悲。
还记得当年那个年幼的秀气男孩,蹲在华星舞厅的门口等妈妈时,垂着脑袋,在地上胡乱画着小人。
那天很晚,小男孩仍等在舞厅的门口,高斯先生见他单薄可怜,于是给他变了一段魔术,在那些火花“嘭”地一声从丝绢中炸出来时,小男孩脸上的惊奇和笑容,比那晚的星光还要璀璨……
然而,魔术是虚幻的,真正的魔术是时间,它可以改变一切,颠倒一切。三年前,高斯先生听闻那家名噪一时的华星舞厅被人高价买了下来,他受邀去给新的老板表演魔术,那时,空荡荡的台下,一张圆桌旁,只坐着一人,高斯先生从未在如此静寂的气氛之下开始和结束了一段表演,相较于从前,他的魔术精进了许多,一方黑色的小手帕,可以变出数只白鸽纷飞的场面,一个空着的旧皮箱,打开时便是一排焰火齐放,但台下的那人,静静地看着这表演,眼里无波无澜……
一直到后来,一场大火将华星歌舞厅烧成了灰烬,烈焰长空,冲天的大火几乎将整个古桐镇都变得燥热起来,高斯先生远远看着那人站在那火光前面,火光将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映得暗沉,连那冷冷的眼神中都充斥着火焰,却融不了那张脸的冰冷暗沉,殷红的嘴角微微挑起,笑容像嗜了血般……
那日,因为纵火,高斯先生看着他被送进了古桐镇的警局,所幸并无人员伤亡,很快,元家便派了人将他从警局接了回去,那时,高斯先生才知道他买下华星,只为一把火烧了它。
一日大火,将这繁华一时的歌舞厅化作了断壁残垣,犹如华梦一场,徒留感慨和无奈。
躺在病床上的高斯先生不禁感叹,“越是长大的人,开心变成了越来越困难的事。也只有星慈,她好像选择把时光关在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高斯先生一生漂泊,在很多的地方,给不同的人,表演过魔术,最让他记忆深刻和感到满足的,不是那结束之后的掌声,而是那一张张惊奇到发光的小脸……
魔术,最好的观众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