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蠢萌狼人》老猫烧鱼

55、审判

　　每一滴鲜血都仿佛活了过来，有着自己的意志。在我的血管中横冲直撞，在我的耳畔嘶吼着，似是无意义的噪声，又像是包含了无数隐秘的呓语。

　　我的生命即将消亡了，被狼人失控的力量所吞噬。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生命的最后，父亲陪在我身边。

　　希望我死后遗留的污染，不会给父亲带来太多困扰……应该不会吧……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私，但是，最后的时间里能有亲人的陪伴，这真是太好了！

　　意识逐渐沉沦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我心头响起：

　　“你真的甘心吗？”

　　“什么甘不甘心的？”我闪烁其词地在心底回应道。

　　“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这样是最好的，不会再有人因为我而受伤了，这个世界是不需要我的。”

　　“这不过是你的理由罢了，但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你甘心吗？”那个声音步步紧逼道，我想要回避，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退。

　　“当然……”

　　我想要肯定的回答，但是却发现……我说不出口。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你说这种话，究竟是为了欺骗别人，还是麻醉自己？”那个声音一针见血，将我的虚伪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

　　“承认吧，你不甘心，你在渴望，你在嫉妒。”那个声音将我逼到了墙角，我感觉我的灵魂仿佛被剥去了所有的外衣与伪装，接受着最公正的审判，最严格的拷问。

　　我想要抱着自己的尾巴，把自己缩成一个大毛球，但这并不能给我带来哪怕一点安全感。这个动作可以保护狼人脆弱而柔软的腹部，但对于直达灵魂深处的拷问而言，任何姿势都无济于事。

　　“好好回忆你所经历的一切。为什么，毫无力量的人，可以如此轻松地活着？而你，明明只要挥一挥爪子就能撕碎他们，却不得不死去？”

　　“凭什么？人类可以活得如此轻松惬意，而狼人却生来常伴痛苦！”

　　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被揭露，但我反而感到如释重负。

　　是啊，我确实，一直都在嫉妒。那样的生活，我也想要啊！

　　我想要在每个吃饱的午后，用阳光将皮毛晒得微微发烫。偶尔也想和亲密的人撒娇，让他梳理我的毛发。冬天下雪了很冷也没关系，因为我的皮毛很厚，如果有人抱着更好，那样更暖和。

　　假如我能这样活着，即便是几十年也一点都不会腻啊！

　　“身为狼人，你发自内心的小瞧弱小的人类，这是你从始至终未曾改变的傲慢！”那个声音继续披露着我的罪状，向我下达审判。

　　傲慢吗？或许有一点吧，确实，人类比起狼人来说，体质实在是太过弱小。不过，我倒是不讨厌这份弱小，或者说，正是因为有着弱小的人需要被守护，强大的力量才有了价值啊！

　　“面对美食不加节制，面对诱惑不曾抵制，此乃暴食与贪婪之罪。”

　　这……倒也确实没法反驳，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外，怒而杀生，是为暴怒之罪；不思进取，是为懒惰之罪。”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希望你对你自己的人生也是这个态度。

　　“最后是色欲之罪……”

　　这个我直接认罪，具体细节求您别说，太羞耻了！

　　“既已承认七宗罪，那么，在此，对罪人下达终末审判！”那个声音从遥远的高处响起，仿佛是神明在云端，高高在上地审判罪人。

　　血红色的铡刀在我的头上凝结，凭直觉，我能感受到，那是人世间一切罪孽的具象化，包含着“罪”这一概念，是神对于“罪”这一概念的注解。铡刀落下的那刻，我的生命便会随罪孽一起消解，我的血将流入脚下这片由罪力凝结而成的汪洋，这一身狼人的力量，也随之回到源点。

　　原来，这就是狼人在力量失控的终点，所要面临的审判吗？

　　凝视着从头顶下落的铡刀，我下意识地伸出爪子将其撑住。锋利的铡刀几乎将我的爪子切断，卡进了我的骨缝里。

　　鲜血从我的爪间迸出，与我的力量一同快速流逝着，汇入了脚底一望无际的罪力汪洋中。

　　审判之日，我果然还是扛不过啊！

　　感受着力量的消失，我渐渐难以支撑铡刀的下落，半跪在了地上。

　　“啧，这点力量也敢和神的审判对抗，该说你勇敢好呢，还是不自量力呢？”

　　这个声音……是……

　　“笨蛋儿子。”

　　铡刀随着声音落下，被有力的一爪抓成了碎片。我头顶血红色的天空，被一个宽厚有力的背影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一阵迷茫，脑袋晕乎乎的。

　　为什么？父亲会出现在这里？在我被审判时出现？

　　“嘛，想要和你解释清楚有点难，本来是不希望你接触到狼人力量的本质的，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父亲叹息道。

　　“简单来说，你的力量彻底失控后，将你从尘世带到了神界。当然，人类对这里其实还有一个更普遍的描述——

　　那便是，地狱。

　　而对你下达审判，想要你的小命的存在，便是地狱的意志，亦是，裁决与杀戮之神。”

　　这……

　　简短的两句话，但其中的信息却让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张了张嘴，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血红色的铡刀仍在不断凝结，父亲继续用双爪将这些铡刀劈得粉碎，一边保护着我，一边向我解释道：

　　“你应该感受到了吧，这处神界内充斥着的力量，与我们狼人身体内流淌着的狼人之力是同源的。这便是裁决与审判之神的神力，凝结世间罪业而成的纯粹罪力。”

　　“可……为什么？”我张了张嘴，还想要问点什么，但父亲却急促地打断了我。

　　“没时间了，笨蛋儿子，地狱终究不是人该待的地方，你已经快要被罪力同化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血水从我的毛发根部开始往外渗出，我的身体与灵魂，像是阳光下的残雪一般，正在逐渐消融。

　　“神界居于灵界之上，比现实所在的尘世要高出一个维度。想要联系尘世与神界，必须以神格为钥匙，打开联通人神两界的大门。裁决与杀戮之神以祂的位格将你招至此处进行审判，一般来说，没有祂的允许，无人可以离开祂的神界。”

　　“不过，幸好！”父亲摸了摸我的脑袋，将一串不知何处出现在父亲手中的狼牙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项链的上的狼牙，在这满是血红色的神界中，散发着清冷而莹润的光泽，与整个神界的基调格格不入，仿佛在排斥着此方神界。

　　“你老爹我，位格也不低，拿着我的神格，回去吧，回到那个你仍眷恋着的世界！”

　　“等等……”我还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话想要问父亲，但父亲却——用力将我推进了那片罪力凝结而成的汪洋。

　　“咕噜咕噜……”耳畔传来水流的声音，还有父亲最后的叮嘱。

　　“毛发被弄湿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别怪老爸哦……”父亲的声音迅速地模糊起来，像是在快速地离开我。

　　脖颈上的狼牙项链散发着温暖的光，包裹着我，像是父亲的怀抱一般。

　　张开眼睛，仍能看到父亲战斗的身姿，他正不断地撕裂着从地狱追逐而出的罪力，保护着我不被重新拉回地狱。他似乎就在我眼前不远处，但我能感受到，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明明被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我却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身体难以自制地颤抖着。即便是刚才在地狱被审判，我也没有如此惶恐。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

　　回到尘世需要神格，但父亲已经把他的神格给了我，那么，他自己要怎么回来呢？

　　我用力地呼唤着父亲，但他像是没听到一般，没有给我任何回应。直到最后，他留给我的，仍是那个不断战斗着，守护着我的，坚实的背影。

　　“为……为什么？”

　　熟悉的气息，让我明白自己已经身在尘世。明明终于活了下来，但我却觉得，我失去的远比生命要更多。

　　眼角传来胀热的感觉，我用力地抹了抹眼睛，想要压抑自己的情绪。身为狼人，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自己失控，已经是本能。但这次，不管怎么压抑，情绪还是让我输得那么彻底。

　　每一次张口呼吸，凄厉的哭声便会从我的嘴里涌出。不管怎么擦拭眼睛，我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水渍。我的心里空了一片，仿佛失去了什么，然后又被泪水填满，只余无言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留在地狱，爸爸！

　　……

　　克劳顿城，一名衣着华贵，瞳色湛蓝的年轻贵族正拿着银质的刀叉，动作优雅而熟练地切割着银质餐盘中一份成色完美的肉排。

　　突然，青年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了捂胸口。

　　“怎么了，歇伦？你胸口不舒服吗？”坐在家主位置上，面色威严的中年人关切地问道。

　　“不，父亲，没什么。”歇伦·卢卡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切割着自己的主菜，将疑问压进了自己的心底。

　　为什么？刚才心里，突然那么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