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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觉悟 ...

  •   玉树观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两点。
      一主持道观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清虚道人,传说他道法精深,见过之人凡受其点化皆是妙用无穷。
      二道观中有一株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菩提古树,这本该与佛结缘的古树居然长在道观之中,怎能不惹人惊奇?这棵古树高不过六丈,宽仅六尺,但树枝上无数的气根昭示了它所经的漫长岁月。顶上的圆形树冠几乎盖住了容它存活的整个院子,单叶呈心形,每天早上,便可见到树叶分泌出水珠由叶尖滴下。犹如落泪……
      每一位见过老道士的人都是面带微笑的离开,每一位说起这株古树的人都会称赞一句:好美!
      令人奇怪的是,这株古树从未开过花,就像在等待适合的时节。

      玉树观的前殿总是热闹非凡,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与虔诚的信徒,而后门却鲜少有人踏及。可这日午后三刻,那扇小门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小道童先是站在门外候了片刻,不多时,便皱着眉头往回跑。

      小道童离开之后,有一顶软轿在后门处停下,随轿的老嬷嬷掀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个被丝帕蒙住半张脸的女子,她姿态曼妙的径直进了道观。

      林南星走得很快。不单是因为即将见到那个总爱脸红深揖自称吴生的读书人,更因为她终于有了一种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的父亲是刚调任此地的知府。由于母亲早亡,父亲忙于公事自然疏于照顾。少而又少的父女相见便是严加管教,全然没有温情,如今更是自作主张要将她嫁给一个朝中大臣……林南星对这个父亲是又畏又惧,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沉闷死寂的家。
      吴生的出现就犹如黑夜中的一盏灯。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他的谦恭谈吐,还有远大报负,都让林南星颇有好感。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林南星加快了脚步,凭上一次游览玉树观的印象,往左转了个弯。

      然而,这一个转弯,林南星却觉得似乎走错了地方。
      廊道的尽头,不是吴生所说的平房,而是一个小院。
      院子不大,抬眼看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面上不像别处般铺着青石,而是泥地,粗壮雄伟的大树杵立在院中,一顶巨大的树冠盖住了这个小院的天空。随着风动,那沙拉沙拉的声响,犹如在风中吟唱。随着心型的叶片舞动,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来,如丝丝金光倾洒而下,而枝干上垂下生长的气根也由于光线所照居然显现出金色的光彩,将这大树衬得愈发圣洁庄严。
      林南星在这一瞬间完全忘了来此的初衷,她忍不住就一步步向着大树前进。越靠近大树,林南星越觉得脚下坎坷不平,想必是这棵大树深扎在地下的树根。
      随着林南星抚上光滑的躯干,树叶猛的一阵抖动,惊得她立即收回了手。如下雨般,片片树叶不堪重负的垂下,叶尖滴落晶莹的水珠,如细雨润物般,轻盈落下。
      “菩提树?”林南星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都说玉树观两个有名,但却不轻易得见,没想到今日她误打误撞,却是碰了个正着。
      那菩提树如能听到林南星说话一般,枝叶又颤动了几下,再次洒落水珠。林南星一时起了好玩的心思,便仰头伸手去接……如今这炎热的夏季里,菩提树洒下的水珠冰凉沁心,让她觉得舒适无比,就连浮躁,似乎也跟着远离。树冠顶部的叶片随风而动时,露出蓝色的天与阳光,犹为闪亮耀眼,看得林南星有些痴了。

      “小姐!”林南星闻言一怔,连忙将手缩进袖中,回身去看。
      只见一个小道士一头是汗站在院外单手竖掌行了一礼,脸上微露羞赧:“小道一时内急,不曾迎到小姐,还请见谅。”
      林南星原本只想凭着见清虚道人的借口,与吴生相会,不料清虚道人居然如此认真,还派了小道士专程来迎,顿时心中也有些惭愧。“多谢小师傅。”
      小道士并不进小院,他远远对着菩提树又行了一礼,便请林南星跟他前往清虚道人禅房。
      林南星进小院时,菩提树的气根虽多,但并没有阻碍她的行进。可临要离去,林南星却发现身前的气根似乎多了些许,不得不挽着裙子慢步向院外走去,时不时还撩一撩垂到她面前的气根。
      “小姐小心!”小道士往前踏了一步,便合掌低首:“无量天尊!”
      原来林南星一时不察之下,已被地面上的树根绊倒在地,蒙于面上的丝帕悠悠落地。
      “这菩提已有了年岁,颇为灵性,经常爱开一些小玩笑,小姐莫见怪!”小道士见林南星一脸不解,连忙解释道。
      林南星虽莫名摔倒,可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觉得身下有些弹性,似有人托着一般,但听小道士如此说法却是有些惊惧起来。
      菩提树似乎恋恋不舍一般,又抖落许多水珠,滴在林南星仰起的脸庞上。
      林南星的母亲曾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父亲也是相貌堂堂,她继承了父母的貌好之处,更是楚楚动人。翦水双瞳如点漆般明亮,脸颊上滑过菩提洒落的水珠却毫无痕迹,极明显看出她没有敷粉,但腮粉唇红,再加上乌黑亮泽的秀发,越发显出肌肤胜雪。
      好一个美人!小道士在这道观已修行有些时候,此时见到林南星那去了面纱的粉面,不由得满脸通红撇开眼去。

      纱巾落在地面上沾了泥土,林南星便不再去捡,只起身跟着小道士离开了此地。
      待小院重复平静之后,菩提树枝叶晃动,枝干上一支气根倏然变长,似受人所控一般,卷起地面上那方白色丝帕,随后迅速收起。那速度之快,只怕是有人亲眼所见,也定会觉得不过是错觉。

      玉树观的清虚道人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面容清癯,双目慈悲,白色的胡子长长垂在胸前,两道长眉几乎与胡子同长,一张童颜在鹤发衬托下显得神采奕奕,压根没有传说出宝光璀璨的模样,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情。林南星虽颇为吃惊,但仍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清虚道人并没有装腔作势的大谈阴阳八卦,倒是亲切随和的问起林南星有何困扰。
      林南星顿感尴尬,她总不能说,来玉树观只不过是为了与一个穷书生相会。实在是罪过!她犹豫片刻,才将准备与吴生私定终生之事以梦魇的情形说了出来。
      清虚道人垂眼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林南星本就紧张,见此心中格登一下,笑容立即牵强起来,嘴上却只能自圆道:“无妨,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由心生。”清虚道人微微一笑:“小姐的姻缘自有定数,不必介怀。”
      林南星有些羞恼,若是不与吴生私奔,便只有嫁给父亲挑选的女婿这一条路可走,难道这便是天定?她宁死也不会屈从安排,嫁给一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

      从清虚道人那里出来后,林南星便向领路的小道士谎称还想四处走走。
      小道士心思单纯,见林南星如此说法,便竖掌行了一礼,随后匆匆离开。
      林南星四下看了看,又回身按着之前通往菩提树所在的方向走去。走到那个拐角时,她忍不住又往菩提树的方向去了,但却没有走到底,只是远远的看着那露出小院外的树冠出了会儿神,随后便折身走回拐角。这次,她走向了右边。
      廊道的尽头,便是吴生所说的平房。远远的,林南星便看到吴生穿着她熟悉的蓝布长衫似有不安的来回走动。
      这个会面着实短暂,林南星先是难以启齿,随后只一句便与书生定下了终身。她说:公子是否愿意与我效仿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书生几乎是立刻便红着脸回答:万死不辞。

      ***道观小院***

      玉树观内不管何时,都回荡着道经颂声,但大多集中在前殿。而菩提树尽管随风抖动树叶,但所在的小院与之相比却是安静了许多。
      “你真要如此?”说话的声音从菩提树的躯干后传来。若是林南星在此,她定会惊讶,白日替他解梦的清虚道人此时正一脸肃穆,脸上带着些许伤感,双目幽幽不知看向何处。
      在这个少有人于此处走动的时刻,自然不该有人回答,然而却有一个男子应声道:“师傅,请帮我!”
      “无量天尊,你颇具慧根,天资极高,且与道教有缘,正因如此,贫道才将你禁锢于此,长年受玉树观香火熏陶……”清虚道人缓缓劝道。
      另一个看不到的男人却是在沉默片刻之后便蓦然出声:“若不如此,又怎么对得起她的恩情?”
      “孽障!想必这便是你蜕去妖身前的最后考验,若能安然渡过,往后修行定可一日千里……”清虚道人一贯慈祥平和的脸上现出愁苦之色。
      然而,男子却不领情,仍是坚持道:“师傅助我……纵然化做飞灰,我也不惜……”
      清虚道人长叹一声,低宣一声无量天尊,片刻后,他才开口:“你的妖身经锁灵阵千年炼化,已不是全形,只有完全炼化后才可化形而出,如今若是强求,便只有九日时间……九日之后,回归本体,须得重新修练,你真的不悔?”
      “……不悔……”不知何处吹来的大风,将菩提树吹得枝叶剧晃,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动,那颗颗水珠如有所感一般,从叶尖滴落。

      林南星对一切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做出如今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木已成舟,便再容不得后悔。
      随轿的老嬷嬷见林南星素颜出来,便开始大呼小叫。
      林南星回头看了一眼玉树观,菩提树的树冠在远处依稀可见,那方丝帕应该还在院中,不过她已不想再回头。见老嬷嬷又要发飚,林南星连忙闪入轿中。
      老嬷嬷见此,只好吩咐轿夫起轿回府,自已则跟着轿旁,低声的唠叨起来。
      林南星只装做没听到,她的心神晃悠悠间又回到了围着菩提树的小院里。说来也怪,此刻她不是应该想想那刚分手的吴生才对吗?可林南星并不觉得失落,反而有些高兴。
      那菩提树摇晃着叶子,从叶缝中射下的阳光洒在身上,形着斑澜的光点,明明暗暗,互相交叠,让人恍若梦中。不停滴落的水珠,犹如一颗颗滑落的泪水,美得令人心碎……
      林南星忍不住便在树下旋转起来,抬头望向那叶缝中若隐若现的天空,一切都如此平静,就像真的在飞……好自由……

      “小姐,快醒醒!”老嬷嬷的声音打碎了林南星的美梦。她睡眼惺忪的看向前方,然后惊讶的发现居然已身在林府朱红色的大门之前。
      林南星确定自已并不困顿,可刚才又确实睡着了。这着实有些魔魅,但林南星觉得或许是因为今日情绪起伏过大所致。
      回到府中后,林南星先去向父亲说明今日情形。林知府反复问了数遍,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为父替你选的夫婿看过你的画像之后,已经允了这门亲事,现在媒人正在前来此地的路上,还带了许多聘礼,准备接你进京。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准备。”
      林南星的第一反应便是想问问父亲,他究竟有没有些许不舍,但看着父亲冷硬的表情,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幸好与吴生定下的时间就在三天之后,林南星有些庆幸。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微露不耐的父亲,欠身行了一礼便默默退下。

      林南星觉得父亲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女儿,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着女儿名份能帮助他向上爬的人。

      三日之后,林南星难得与父亲一起同桌用膳,她想到自已即将离开父亲,忍不住替他夹了两筷菜。只不过林知府并不领情,漫不经心的吃了两口,便匆匆的应邀到花楼喝花酒去了。
      林知府前脚刚走,林南星便回房将这些天收拾的细软全裹进包袱,然后开始而心的等待亥时。这个时间路上已几乎没有行人走动,而父亲的应酬一般都要到子时之后才能结束,正是夜深人静离家出走的好时机。
      待街上巡夜的更夫敲完梆子后,林南星便换下身上的华服,将小红替她准备的粗布衣衫穿好。
      小红早已支开家丁守在后门,只等林南星来了之后,便替她放行。
      待出了后门,林南星抑制不住先伤感起来,但想想目前的情形,只能收拾心情四下环顾分辨方位,然后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城门在夜里自然不会放行。当日林南星定在夜里与吴生相会,便是想着,父亲夜间不会来查看自已是否安睡,趁着入夜悄悄出来,与吴生在城门附近守到天明,便可以混在第一拨出城的人当中离开。

      然而,躲躲闪闪的到了约定地点,林南星却发现吴生不在。她心想必是吴生仍在来的路上,便在路旁找了块大石上坐下,抚平因为赶路而加快的心跳。
      夏夜的风有些凉。赶路的燥热很快平复,林南星忍不住双手抱在胸前,搓了搓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林南星渐渐有些不安起来。天上的圆月被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乌云挡住,本是朗朗的夜空蓦地闪过一道霹雳,撕开那暗色,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响。
      林南星抬起头,看向那已经寻不着月的天空,心慢慢沉下去。
      又是一阵雷响,闪电将几乎已看不清五指的天地照得通透。林南星听到耳边响起子时的打梆声,紧接着暴雨便如豆粒般颗颗砸下来。
      林南星无意识的站了起来,连膝上的包袱落在地下也不自知。她抬头看天,却被那砸进眼眶的雨滴蒙住了视线。
      雨水顺着眼角流下,冰凉得令她心寒。
      其实也并不多么心痛难当,只是有些失落。林南星想到这几日来的忐忑与不安,竟是如此可笑。
      决不能回林府,否则,等京城的媒人来了,那就是生不如死。
      这个时间,整座城的人几乎都已入睡,只有隐隐约约从花街柳巷传出的靡靡之音,此外,便是雷雨敲打屋瓦的锵锵声。
      林南星低头拎着裙角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避雨的地方。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身上也开始躁热,一种深深的无力涌上心来。
      林南星全凭一股毅力撑着自己往前走,正不知今夕何夕之际,却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将额头撞得生疼。
      雷雨早已将林南星浑身浇透,使她又冷又累,经此一撞,她陡然觉得头昏眼花,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阵晕眩,已然跌坐一旁。
      因下雨,天色显得透亮些许。林南星晃了晃头,便看到一袭青衫下摆正在自已面前晃动。那布料看着干燥,林南星便抬了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撑着油纸伞已遮在了两人头顶。
      林南星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晰,身上竟发起热来,她动了动唇:“带我走……”之后便意识全无。

      青衫男子一手稳稳支着油纸伞,慢慢在林南星身旁蹲下,丝毫不顾及地面上的泥水沾污了衣衫下摆。他轻声叹道:“如你所愿!”那声音极为温柔,如能将人醉死一般,渐渐被雨声盖了过去。

      林南星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大亮。她睁睛时全然不觉酸涩,浑身也是干燥清爽,似乎昨天在雨中泥泞前行不过一场噩梦。她转头细细打量,发觉自已身处一个小木屋之中,整片地方不过二十步长宽,除了床以外,便只有一个小木柜和火盆。整间房内,就连再放一张小木桌也塞不下了。
      屋外的光线从有裂缝的木门射进来,却并不显得此处破旧。因为无论是林南星身下的床,还有木门,由那木板的断口和颜色便可推断都是新木。阳光漏进屋内如线状拉长,金光闪闪。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南星下了床,慢慢走到门边,伸手一推,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她下意识用手挡住了光线,等放下手掌后入眼的那片花海几乎绚烂到刺痛眼睛。
      不是不美!
      她正身处一个山丘之上,前方不远处的低地上,整片鲜嫩的黄色出齐的一致,在绿油油的枝干上怒放。并非桃树的落英缤纷,也并非绿柳的婀娜,更无梨花那忽如一夜春风来的胜雪之姿……那些不知名的花儿只不过膝盖高低,但却一簇簇热闹的挤在一起,攒成一团团的紧抱着,密密麻麻的开了一片,似乎望也望不到边。如此鲜艳,令人心惊。
      环绕着这个小山丘的是一道蜿蜒的小河,虽隔得较远,林南星似乎也能听到河水拍打岸边石块的声响。
      心情豁然就开朗了起来。究竟昨夜是梦,还是今日是梦?

      林南星贪婪的吸吸鼻子,将带着泥土芬芳的气鼻吸呐入体。正当她陶醉于这片山水之间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她猛的回头,发现一个青衫男子正用衣襟下摆捧了些不知名的野果,面带局促的看着她。
      青衫男子脚下踩着一小截断木,想必刚才的声响便是因为踩断此物所致。
      林南星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呈蜜色的皮肤,长发极黑,没有绾起,只是于脑后松松一系,直垂到膝弯。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颜色竟隐隐闪着绿色的光彩。就如同是,绿到了极致,而变成了黑。
      青衫男子脸上的紧张随着林南星的打量而消散。他微微一笑,并未露齿,但林南星却觉得笑意温暖和熙,犹如三月春风般动人。
      待那男子走近,林南星便发现,这个男子的眸色与他的发色一般奇异,但却显得极为好看。内双的眼睛,睫毛细密且长,就算是她也要自愧不如。
      “你还好吗?”那男子的说话声极温柔,林南星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她怎会有一种正被眼前这个男子极为珍爱重视的感觉?
      “你是谁?为何在此?”林南星嘴上问着,心里却暗骂自已,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男人,怎能就使她如此失神。
      青衫男子将衣衫所盛的野果往林南星面前递了递:“我叫觉悟,见你倒在山路旁,而且发了烧,便将你带了回来。”
      林南星觉得有些糊涂,她不是在城中等吴生吗?怎么来到了这山野之地?
      “我叫南星……目前居无定所,不知前往何处……”林南星既已离了林府,便不想再用此姓。如今她确实不知该去向哪里,之前的盟誓如水中的汽泡转眼即逝,徒留她一人懊悔不及。
      “若不嫌弃,你可以在此处多歇息几天,再做打算不迟……”自称觉悟的男子一脸诚恳的邀请起来。
      林南星差点就想立即答应,可是回头一看身后那幢小木屋,不由得醒了醒神。“觉悟公子,我们孤男寡女……”
      “你别担心,我另有住处,你安心住下便可。另外,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你叫我觉悟就好!”说着,觉悟又将捧着的野果往林南星面前凑了凑。
      林南星点点头,再难拒绝觉悟的美意,伸手取过一个,在觉悟期待的眼光中咬下一口。
      “你可喜欢?”觉悟专注的神情又令林南星微微脸红,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觉悟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口中整齐的牙齿也露了许多出来,显得十分爽朗。
      林南星看着觉悟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就这样,林南星便糊里糊涂的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住下了。

      林南星虽然对此处的一切,包括觉悟都存有疑虑,可却也不想去深思。她可以装做若无其事,却无法忘记吴生的毁诺,如今她需要一个地方让她忘却,让她休息。
      觉悟是一个很神秘的男子。他说另有住处,林南星便没有多想,只是安心的住下。
      头一日,觉悟似乎有些不敢靠近林南星,除了摘些野果送过来,便是邀请她到附近踏青。见她拒绝,也没有聒噪,只是默默的陪在她附近。
      林南星坐在草地上便是一整日,觉悟陪坐了一整日。可当林南星渴了饿了,他便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必将事先备好的野果与泉水给她送来。
      那野果不知是什么品种,林南星起初吃时小心翼翼,但很快便被那多汁香甜的果肉吸引去了注意,一口气吃下许多。
      看到林南星的笑靥,觉悟也跟着展开笑颜。
      入夜后,觉悟果然如他所说离开了此处。
      林南星一人躺在木床上,被子虽暖,却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十分孤单。她忍不住便想起觉悟沉静的笑容,随后又想起,似乎今日只是她一个人在吃野果,却没有看到觉悟吃什么东西。
      明日,明日一定要让觉悟与自已一起吃。林南星默默想着。

      翌日清晨,林南星起了个早。本想着,觉悟定是住在这里附近,自已左右无事,不如去他的住所看看。可看了一圈,这山丘附近都没有房子的影子,甚至连炊烟都没,觉悟难道是山中的鬼魅不成?
      林南星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觉悟笑得那么单纯、天真,就算不是人,也定是天下掉落凡间的神仙,怎么会是鬼魅。
      “南星,你找我?”觉悟特有的温柔嗓音从林南星身后传来。
      林南星拍着胸口转身:“你吓了我一跳。”
      觉悟立即露出紧张的神情,伸出手似乎也想上来拍林南星的胸口,却又因为林南星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而僵住。他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不在你背后说话。”
      “没什么。你不是住在这附近吗?为什么没有看到房子?”林南星摆了摆手,也觉得自已有些小题大作。
      觉悟迟疑的解释起来:“嗯,那个,住得比较远……”
      “那你怎么来去自如?”林南星疑惑的看他,但随即便拍手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武林高手对不对?我听人说,江湖中有那种能飞的大侠,你应该就是那种人了吧?”
      觉悟好半天才露出腼腆的笑容:“嗯,算是吧。”
      “你能带我飞一下吗?”林南星说完连自已也觉得吃惊,难道说脱离了林府的束缚,自已就变得胆大妄为?
      觉悟却不觉得林南星这样的要求唐突,反倒是立刻点了点头。
      林南星顿觉后悔,她不过是一时冲动,并不真以为觉悟会答应她如此荒唐的要求。可现在,觉悟显然是当了真。

      “冒犯了。”林南星只觉得眼前一花,腰上一紧,身子已经轻飘飘的浮在了空中。她浑身一僵,只觉得身子拼命往下坠,忍不住便掐紧了觉悟的腰。
      觉悟青衫下的肌肉也是硬了会儿,才放松下来:“别怕,我不会松开手的。”
      林南星莫名便觉得安心,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相识才一天的男子如此信任,但这种感觉她并不抵触。
      觉悟带着她飞得极慢。微风拂过脸颊分外惬意,林南星忍不住抬头看向觉悟,没想到他却正专注的看着自已。她顿时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如千万烟花同时绽放,脸上烫得惊人,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转开视线。
      觉悟没说什么,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林南星立刻听到带有轻微鼻音的笑声,顿时有些恼怒起来。
      尴尬之余,林南星便低头向下看去,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居然已经飞离地面约一树高的距离。虽然心跳因此而加快,但林南星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我们去河边,好不好?”觉悟低头征求林南星的同意。
      林南星觉得他的鼻息喷在额头,有些痒,觉悟说了什么,似听清又似没听清,只知道点点头。
      “要快一点吗?”觉悟又问。
      林南星还是点头。
      紧接着,林南星便觉得温柔拂面的微风猛的加剧,身体完全控制不了,但她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反倒是紧紧抱住了觉悟的腰。
      耳边呼呼的响着风声,也许只是了瞬间,林南星便发现自己已经踏在坚硬的泥地上,腿有些发软。

      “到了。”觉悟低声道,手却没有从林南星的腰上移开。
      林南星恍若梦醒一般,抬头看向觉悟,却正对上了觉悟那双黑得发绿的眸子,脑子里一片茫然。
      觉悟英俊好看到过份的脸似乎正在慢慢放大,但林南星却被那双奇异的眼眸吸引去了注意,完全无法思考。
      玉树观内那株美丽的菩提树猛的又在林南星脑海中浮现,她感受到那从叶尖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却不再冰凉,而是温热的如同眼泪。天空在树叶摇晃的间隙中若隐若现,十分美丽。林南星脑子里一阵晕眩。
      那日觉悟还说了什么,林南星已经无法记起。只要回想,她便会沉迷在一片绿色的幻影中,无法自拔。
      夜里,觉悟虽在木屋外站了又站,却还是走了。
      林南星在屋内装做不知,却又在听到脚步声远离之后,推开门去寻觉悟的身影。但夜色之下,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她什么也没找到。

      第二天清晨,觉悟依旧早早的来了。林南星几乎一夜没有成眠,此时听到觉悟在屋外替她劈柴的声音反而沉沉的睡了过去。
      山里的夜风有些冷。小木屋建在山丘顶上,风景虽好,却也有些畏寒。夜里若是没有取暖的火盆,还真有些捱不住。
      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后林南星便闻到木屋外头传来了肉香味儿。她这两天都吃的野果,虽是美味,却毕竟有些馋了。闻那味道,似乎是鱼。林南星的肚子立刻配合的咕咕响了两下。
      林南星正待下床,却听到门外觉悟在外头敲门。“南星,你起了没有?我烤了鱼,等你来吃。”
      完全陌生的,一种喜悦的情绪从林南星心底油然生出。“等一下,我就来。”
      林南星对着昨夜就放在床脚边的水盆理了理头发,又擦了脸,对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拍拍脸颊,这才收了笑容,推门走了出去。
      离木屋稍远的地方架了一个火堆,上面横着一只小指粗细的铁棒,上头串着已烧得金黄的鲜鱼,觉悟见林南星出来,便坐在一旁,伸手翻动铁棒。鱼身上不时滴落少许油脂,将柴火激得更旺。那诱人的香气,便是由此而来。

      林南星见觉悟收回手,一时心痒就伸手去碰那铁棒,却听得耳边一声惊呼:“小心……”
      “啊……”几乎是同时,林南星便痛叫出声,她的手立刻被觉悟捧在掌上。
      林南星雪白的掌心上一道斜痕,燎起了好几个水泡。
      “疼吗?”觉悟对着林南星常心那道丑陋的伤痕吹着气,几乎是颤抖着问道。
      林南星眼睛里一热,顿时觉得委屈,便使着劲想将手往回抽。
      “别动,我帮你……”觉悟抬头略带责备的看着林南星,顿时把她看得不能动弹。
      只见觉悟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缕绿色烟雾喷在伤处,一阵清凉笼罩在伤口上,那处伤疤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林南星觉得掌心痒得难受,正想伸手去挠,却发现掌心的伤疤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这……”林南星觉得有些害怕,她虽没收回手,却是不安的看向觉悟。
      觉悟抬起头,那双黑眸竟隐隐有绿光流转,极为妖异。
      林南星张了张嘴,并没有喊出声来,只是觉得后背上一阵发毛。原来觉悟真是山中的鬼魅,而不是什么仙人。
      “你别怕,我不会伤你……”觉悟伸手想触碰林南星的脸,却因见到她惊恐躲闪而做罢。
      林南星勉强笑了笑,想告诉觉悟她不在意,可却说不出口。
      觉悟原本握着的手渐渐松开了。他一挥手便轻易灭了熊熊大火,只余烤鱼的香气在山丘上回荡。然而却失去了原本的诱人,反而带着些糊味。

      林南星见觉悟定定的看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发毛,便后退了两步。
      觉悟并没有追上前来,只是站在原地以一种极为悲伤的眼神看着林南星,尽管如此,他的嘴角仍带着微笑,只不过却不再温暖,反而显得有些自嘲。
      “我是妖,可我对你一片真心……”觉悟喃喃自语,仿若林南星根本不在眼前一般。“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那我想先静一静……”林南星觉得心乱如麻。
      觉悟不再说话,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这是林南星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见到觉悟离开。原来他不是住在附近,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只是一个拥有法术的妖怪。

      林南星对吴生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却把他当做了救生草。如今,她刚知道,求人不知求己,可却突然有一个妖怪对她说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林南星有些哭笑不得。她害怕……尽管她很不想做得如此明显,可是她不能自控。如果觉悟不说自己是妖,她也就可以继续糊涂下去。可既是妖……妖与人怎么能够相恋?

      串着烤鱼的铁棒落在草地上,香味渐渐随着风过变淡。
      林南星捡起烤鱼,开始一点点吃了起来。烤焦的部份并不多,应该是觉悟替她治伤的时候疏忽所致。她觉得此生再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觉悟真的很听话,她说离开就真的离开。
      林南星一口气吃下了所有的鱼,却忽然控制不住的滚下泪来。心,已经乱了。
      第一眼见到觉悟,她便有一种极强烈的熟悉感,就像是已认识多年。觉悟对她好,她能感觉得到,如果觉悟是个普通人,或许过些日子,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亲,再生一个孩子。
      可是觉悟是妖,妖和人之间,怎么可能呢?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林南星开始觉得有点渴,她下意识便觉得觉悟一定会替她取水,然而转过向后,却只看到凭空变出的水桶,并没有觉悟的影子。
      夜里的星空很美,少了人烟,就连空气也变得清新无比。天上的繁星如宝石般闪烁。林南星抬头望到脖子酸软,却仍不想回房休息。
      山风吹动草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林南星再次想起玉树观中的菩提树,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看到它洒落水珠。
      林南星开始想死去的母亲,甚至想起了授课的夫子,她对自已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风渐渐凉了,林南星觉得有些冷,便环住了自已。肩上突然一沉,她侧头一看,一件青衫已搭在了肩上。
      “觉悟……”林南星蓦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在!”
      回答她的只有草木摇动的声响。

      这一夜,觉悟没有出现。
      林南星躺在床上,虽有被子和火盆,心里却觉得冷。

      自此,觉悟不再出现在林南星面前,但始终默默的关怀。无论林南星多早起床,推开门时必可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野果,或是烤鱼。
      林南星有的时候会想,是人是妖究竟有什么可计较的?觉悟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只因为她一句想静一静,便立即离开。
      只要想到觉悟离开时的表情,林南星便十分的后悔,可要她开口让觉悟出来,却又十分尴尬。
      山中不知岁月,睁眼闭眼之间,也不知过了几天。
      林南星渐渐习惯了没有觉悟出现,因为她始终能感觉到觉悟就在自已附近。有时一阵风过,她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许那是觉悟为她吹走热意。
      这样的情形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在这个毫无人烟的地方,饶是林南星再习惯沉默,也渐渐觉得无味起来。她决定第二天早晨就早早起来,让觉悟与自己好好谈谈,恢复原状。若觉悟再说自己是妖,她至少可以说彼此看来没有不同。

      然而,当天夜里,觉悟却自已来了。
      听到觉悟在外头敲门时,林南星几乎有些慌乱,头发是不是整齐?衣衫整理清楚没有?
      可是觉悟却没有进来的意思。“南星,明日我就要走了……”
      什么?他们不是要在这无人的山林里一直住下去吗?林南星张嘴想问,却因为听到觉悟接下来的话而沉默。
      “若你还念着吴生,我可以送你去他那里……”觉悟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温柔,可却让林南星如置冰窖。“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他心志不坚,优柔寡断,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林南星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说我现在对他早已绝了这种念头,可还没说出口,便听得觉悟又说了一句:“若你想回家,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林南星轻声笑了起来,却像是在哭。觉悟,我没有地方可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木门外的觉悟沉寂了片刻,又开口道:“南星,我有可能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你要去哪儿?”林南星想说,我跟你去,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不再回来了。”觉悟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伤感,还有遗憾。“我不在这里,你一个人会活不下去。”
      林南星没有反驳,觉悟说的是实话。“那你可以留下来……”
      觉悟没有说话,但林南星却觉得似乎看到门外的他正在摇头。“太晚了!”
      “我……我不讨厌你……”林南星心中一急,话便脱口而出:“我只是有点害怕,因为你是妖……”
      “没关系。”觉悟善解人意的体贴,却让林南星急得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我不怪你。本就是我一厢情愿……”
      “不是的!”林南星打断觉悟的话:“我虽然害怕,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谢谢。”觉悟低声的道谢,霎那间林南星觉得他们无比疏远。
      明明不该如此!

      “只怪我们生不逢时……”良久,觉悟轻叹一声:“都怪我任性妄为,硬将你从城中带来此地……师傅说的对,一切都是庸人自扰……”
      林南星听不懂觉悟的话,她觉得困惑,还有伤痛。这个男人在几天之前还对她说愿意做任何事情,如今却要离开她远走高飞。
      到了此时,林南星才惊觉,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把心放在了觉悟身上。明明只过了几日,她却觉得似过了千年。他们之间为何只能如此收场?

      一夜凉风过后,林南星回到了林府。
      觉悟不辞而别。

      见林南星终于回来,林知府明显老了几岁的脸又重新焕发出光彩。甚至额外大度的关怀了林南星几句,只言不提她这些天的去向与行动。就连丫环小红,林知府也特意将她从地牢里放了出来,重新伺候林南星。
      林南星数次张嘴,却都被林知府挡了回去,明摆着不想听也不想问。

      三天之后,京城来的媒人,终于到了。

      林知府生怕林南星嫁不出去一般,匆匆收了聘礼,便召集了提早备好嫁妆的车队,准备第二日便送林南星上京城完婚。
      林南星自回到林府之后便沉默寡言,少了往日的灵动,此时听了林知府的安排,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唯一的要求便是她想临上京之前再去一次玉树观。
      林知府本是不愿,但经林南星再三保证,甚至主动要求让府里的老嬷嬷与她一同前往,林知府终于松了口。
      毕竟,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翌日,车队在出城之前,特意拐了个弯来到玉树观。林南星看着早早便来烧香的信徒们出了会儿神,却是摇了摇头,让车队绕行到后门。
      令林南星意外的是,此次前来并没有知会过清虚道人,可这后门居然是敞开着,并且同上一次来时一般,无人看守。
      林南星下了车,径自向观内走去,也不管身后的老嬷嬷一路跟随。
      依旧是熟悉的廊道,林南星却不想去见清虚道人。她本想问,这一路去京城后是否还有机会见到觉悟,却临时起意向左一拐,去了菩提树所在的小院。

      此时正值清晨,天不过蒙蒙亮。小院被笼罩在菩提树的树冠之下,光线黯淡,显得犹为阴森。那枝叶摇晃中发出的声响,似凄厉的哀鸣声一般,令人心悚。
      老嬷嬷在小院外就停住了脚,只拿眼盯住林南星。
      林南星漫步走着,刚进入树冠的范围,便感觉到有水珠从顶上滴落。她微微仰头,便有水珠恰巧落进她的眼中,又从眼角滑落。
      居然是温热的!与那日夜里淋的冷雨不同。林南星心中一颤,这简直就像是有人正在流泪。
      莫名的,林南星心中生出一丝不确定的预感,轻轻拨开繁密的气根便向菩提树的躯干走去。
      “小姐,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早点赶路吧!”站在院外的老嬷嬷对着林南星喊道。
      林南星却是当做未闻一般,一直走到了菩提树的躯干前。她身上的衣衫因为细密滴落的水珠而有些湿润,可是林南星却不觉得寒冷。她伸手轻触菩提树的躯干,发现如第一次触摸时一般光滑。
      没来由的,林南星便想起穿着青衫,对她咧嘴笑的觉悟。
      菩提树,别名觉悟树、智慧树。林南星虽对佛经阅览不多,却是曾听人提过这句。突然,她灵光一闪,便抬头四下打量,靠近树顶且奇怪蜷起的气根处居然卷着自已遗落的丝帕。
      “是你吗?”林南星再一次伸手轻触菩提树的躯干,眼睛里落下泪来,那泪水温热了眼眶,滑落脸庞,滴在菩提树的根部。
      菩提树的躯干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灵识就快灭了。虽能重新修练,但他便不再是他……”菩提树后蓦然转出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他一掌竖起,另一只手则挽着拂尘。“小姐,凡事皆有因果。他在这里扎根上千年,见到你两世。头一世,你见天旱多时,从自已口中匀出一些水浇树,他对你一见倾心,你却为人妻,还未报恩,你已被丈夫生生虐死,他可谓后悔不及。这一世,一隔就是千年,你一来,他便知道。你将嫁之人是个恶贼,所托之人又摇摆不定……其实若再等上一百年,他便能脱离五行之外,唉……”
      林南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觉悟说太晚了,为什么他必须离开,因为他即将不复存在。
      “清虚道人,你有办法救他吗?”林南星悲伤之际脑子却意外清醒起来,若是无法可救,清虚道人又怎会特意等她来说这番话?
      “有倒是有。”清虚道人捻动拂尘,慢慢答道:“小姐,你这一世虽有坎坷,却是命线极长,且有奇缘,只要你愿意让觉悟与你共享一命,便可保他灵识不灭……”
      “我愿意。”林南星急切道。
      “小姐,若是同享一命,他生你生,他亡你亡……”清虚道人半闭着眼睛,将最关键之处道出。
      林南星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傻傻站在院外的老嬷嬷,便知定是清虚道人使了什么手段,使她看不到听不到此间的对话。等林南星转回头,已是眼泪风干,满脸坚定。
      清虚道人不再多说,只是低声道了句无量天尊,便有数道金光从手中的拂尘射出,投映在菩提树的躯干之上。
      不多时,一阵轰隆巨响,菩提树的躯干裂开一道一人高的裂缝,周围泛着金光,内里一片虚无。
      守在院外的老嬷嬷如梦初醒般的尖叫起来。
      林南星是毫不迟疑,快步踏了进去。
      那道裂缝在林南星踏入后迅速闭合,宛若从未发生过此事一般。在它身后的清虚道人也消失了影踪。

      林知府的女儿在玉树观失踪,此事不过午时便传遍了这座城市。当时目睹林南星消失的老嬷嬷始终胡言乱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为此事增添了不少神秘。
      当夜,玉树观大火。
      任谁都知道,这一定是林知府怀恨在心干下的勾当。
      然而,这把火烧得正旺时,天却突降甘霖,熄了这火。这下所有信徒更加坚信玉树观有神仙保佑,纷纷默颂无量天尊。
      待天亮后,雨势渐收。一些早起的信徒们纷纷来到玉树观,随即惊诧的发现那把大火几乎把整个玉树观烧毁殆尽。但菩提古树所在的小院却毫发无损。
      有人好奇,前去查探,竟发现菩提古树不仅一如往昔,根部还长出一支绵长蜿蜒的藤蔓,紧紧的缠绕在古树躯干之上,犹如天成。

      过了一年,林知府因贪污受贿被上头来的钦差砍了脑袋,这里的人们个个拍手叫好。
      新来的知府不信鬼神,玉树观始终没有再立起来。
      又过了一年,除了那株菩提古树和藤蔓,周围的残垣都被人拆了,渐渐有了人家在附近搭起房子,住了下来。
      其中有一户人家,当家的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最擅长做些木器活儿,一头黑发在太阳底下偶尔会闪出一抹绿色的光彩。他微笑时眼神极为温柔,总能让经过的小姑娘们脸红心跳,不过,令人遗憾的是,他已有了个怀有身孕的夫人。
      夫人是一个总爱蒙住半张脸的女子,经常坐在男子替她造好的摇椅上晒太阳,眼睛似乎总也没有离开过男子。
      曾有好事的邻居爬上墙去偷窥,回去后便失魂落魄。有人问他看到了什么,他直着眼睛除了那句:美!太美了!便再说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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