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声哀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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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这就是心痛之感。
那么今日也算是活了五万年的天界帝姬，头一回感受到了心痛。那样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四肢和五脏六腑，都是剧痛。
“魔君。”
且在满川刚吐完一口血，祁冥便收了蚩尤剑瞬移至她身边时，她同祁冥这样形容：“这感觉，就好像是有虫子在心口里乱咬乱窜……”
话落，祁冥眼色一急，大掌横过满川腰间，立即揽着她又瞬移回镜云身前。
“你下蛊了？”听得出祁冥声音几分阴戾。
他双眼冒着寒光，俯视着仍坐在地上的镜云。
有虫噬心，多为蛊也。
镜云此时念咒结束，颤歪歪起了身，也确狞笑着承认：“是蛊……本宫说了，是你逼本宫至此。”
“你们只知瘦身丸会抽去人体魂魄，却不知瘦身丸原是由一种吸魂蛊的干尸制成。为人服下后一旦遇上血肉，便会生出新的蛊虫。它在吸魂的同时一并会吸食人体油脂，所以本宫又给它取了个新名儿——瘦身丸，呵呵，魔君说有趣不有趣？”
俨然游弋在崩溃的边缘，原本貌美尊贵的一城公主如今形容松散，将染血的袍子穿得松垮不整，歪身在祁冥和满川跟前踱步，仿佛下一步便要栽倒。
旁边户青看着不忍，急忙凑过去扶人，却又被镜云推开。
“且即使之后魂魄归位，但此蛊虫仍留在人体内，不生不灭，一旦本宫念咒催之，整个香雪城的蛊虫都会发作，狠狠往人心口里钻。若本宫一直不解咒，蛊虫便会一直噬心，直至人身亡。”
面上挂着渗人的笑意，镜云只死死盯着祁冥：“所以奉劝魔君，赶快交出鲲珠。否则阿竖今日，必要性命不保！”
这样的威胁，早在之前镜云将匕首抵上满川颈间时便早已说过。
满川也早猜到镜云有所准备，只是不想镜云会这般不择手段，似若疯魔。
“镜云，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如此无辜，你如何忍心残害他们。”忍着心口剧痛，满川不禁质问起镜云，“当初蛟龙拼死救你，想他必定心性良善。如若泉下有知，又怎愿见此局面？又如若你今日不得鲲珠，便真犯下杀孽，也只是为了满足你己身执念，根本不是为了他好。他不会觉得高兴的，镜云。”
“……蛟龙。”
闻及蛟龙，镜云忽一恍神，俯首痴痴盯着自己一只广袖，里头装着蛟龙糜烂的肉身。“他不会觉得高兴么？”她低低呢喃着，因为满川的话，脸上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长久以来的深重执念第一次有了松动，慢慢地，镜云竟觉有些无措。
满川捕捉到这丝无措，她又正靠在祁冥怀里，便忙暗暗扯了扯祁冥衣襟，低声跟他说起了悄悄话：“魔君，趁热打铁。快，赶紧想点什么走心的话说服镜云。”
本来既已得知了鲲珠不在祁冥手里，自是不必再跟镜云耗下去。满川以为，当下状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镜云放下执念，改变主意。
可随即抬眸，却见祁冥面带惑色：“走心？”
……也是，这位魔君大抵往日暴戾，打杀惯了，哪还能知道动之以情的道理？再看一旁丘谷和长霓，两个也都是副凶神恶煞，剑拔弩张的样子。
摇了摇头，满川放弃，看来还是只能靠她自个儿继续耍嘴皮子了。
可便在这时，心头骤然一阵猛烈的撕绞的痛感，满川喉中一腥，冲着祁冥怀里又吐出一大口血来。霎时鲜艳的绯红浸透祁冥青色衣襟，染出一片沉郁暗赭。
“阿竖。”祁冥顿时紧张，将满川更往怀里搂紧了些，再睨一眼才回神的镜云，眸光寒肃，“本君最后再说一次，本君手中无有鲲珠。倘若你仍不肯信，立刻把阿竖的蛊虫转移到本君身上，便让本君也受一受这吸魂蛊的噬心之痛……叫你看清，无论你今日犯不犯杀孽，本君就算是噬心而死，都无鲲珠可以交出！”
“魔君不可！”听言，丘谷和长霓齐齐上前阻止祁冥。
祁冥却甚决绝，无视两个护法，只怒视着再度怔愣的镜云，低吼一句：“还愣着作甚！”
一时间，包括镜云在内的所有人皆被祁冥震住。整个密室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面色已然变得惨白的满川无力地靠着祁冥，心痛间还不忘诧异原来这魔君一点就通。才以为指望不上他，他便这般舌灿莲花，连要替她受噬心之痛的话都能编出来，委实厉害，厉害。
本来实在不行，她还想试着用内力把蛊虫逼出来，但眼下情况倚仗祁冥，似是更容易说服镜云了。
是以捂着心口，满川又开始加戏，声色戚戚地看向镜云:“不，镜云，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终于，镜云彻底无措了，身形一个踉跄又撞在身后断头的石兽上：“如此，真的鲲珠在哪里？在哪里！”她垂头竭力嘶吼着，被削去一半的青丝散乱披在肩头，有几缕还遮去面容。
直到她再抬头，面上已遍布泪痕，如同雨夜里被打落枝头的残花，归于尘土中凋零，枯槁萎靡。
这时，祁冥又坦言：“纵是本君寻了鲲珠几千年，仍旧无果。凭凡人短短几十载寿命，又如何寻得着呢？”
生生断掉了镜云最后的念想。
恍惚间，镜云感受到自己一直幻想的美好愿景破碎了一地。可一闭上眼，她再没看见蛟龙双眼泣血，而是看到了蛟龙自在地遨游，在镜湖湖面，青山之间。
大抵，这就是解脱的感觉……
倏尔间拿定主意，镜云正了神色，背靠着石兽又闭眼念起咒来。待再睁眼，她眼中瞳色如墨，满身妖气、妖纹悉数褪去。
同时满川徐徐从祁冥怀里直了身子：“咦，魔君，我心口不疼了。”她轻轻抚了抚胸口，先前那种心脏一点点被嚼烂噬尽的痛觉完全消失。
……看来是镜云方才念咒平息了蛊虫。
可祁冥仍不放心，他记得先前镜云说吸魂蛊在人体内不生不灭，放任不管终是隐患。于是他唤长霓扶好满川，而后行至镜云身前，问：“吸魂蛊有何根除之法？”
镜云淡淡抬眼，倒也坦白告之：“英山有鸟曰肥遗，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食之可杀此蛊。”
“英山，肥遗……”祁冥薄唇微动，这便是记下了。旋即他眸色一沉，又问，“妖丹从何而来？”
显而易见，那妖丹妖力强大，非轻易可得。就凭镜云一个凡人和户青、倪落两个小妖，论谁都是没得这个能耐的。
这一点，满川也早有怀疑。
并且她猜测，镜云身后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力量存在。
果不其然，镜云片时便交代出了一人：“妖丹，是国师给本宫的……不止妖丹，还有瘦身丸、炼魂莲，皆是从国师手里所得。”
满川故而好奇：“这国师什么来头？”
“原是一个门派门主，本宫并不知其名。”
无论是谁问话，镜云都十分配合，坦言说：“自蛟龙死后，本宫四处打听复生之法，无意知晓民间有个门派，专修奇门异术，便寻到了其门主。此门主甚有野心，只有当上国师才肯助本宫复生蛟龙。本宫答应了她，此后她便利用国师权势暗地扩大门派。可本宫到今日才知，她给本宫的炼魂莲竟是假的。”
显然，这一坦言，又意外带出了另一桩事来。
在镜云言语之间，满川和祁冥迅速了然于心。
边上听见门派一说的长霓也早忍不住，插嘴同镜云确认：“这、这国师是不是个女人？”
镜云反问：“你如何得知？”
长霓便简单解释：“她名唤洛妆，是我们正在追杀的余孽。”
“原来如此。可她几日前便已离宫，想来门派也全部撤出香雪城了。”由此镜云进一步主动交代，“另外，鲲珠和魔君一事，亦是之前本宫无意从她那儿听了个墙角。如今再看，原她自己想得鲲珠，却拿假炼魂莲诓骗本宫。说来正好，日后你们要追杀她，也甚合本宫心意。”
至此，镜云长长地舒口气：“所有事，本宫已和盘托出。万般灾祸皆因本宫而起……”顿了顿，她终是看向一旁户青和倪落，“放过他们吧。”
“事情都是本宫吩咐的，皆非他们本心。”
早在之前的打斗过程中，镜云就告诉户青让他带着倪落离开。无奈户青始终不走，所以眼下，镜云只有这一个顾虑。
谁知祁冥厉声否决：“本君说过，他们今日必将死在此处。”
原还记着前头被骗去城外庙堂的事情呢……
因而祁冥身侧，满川不由得暗下结论，幽冥殿魔君，睚皉必报型人格！从此，她在对于祁冥劣性人格的了解中，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有旁边丘谷也是来了劲，立时掏出腰间长剑往跟前那么一甩：“魔君，我现在便杀了他们。”
没错，荷花池这事儿，丘谷也正等着泄愤呢。
无奈，满川思考着要不要出言劝劝祁冥，不想对面镜云突然开口：“本宫愿用蛟龙甲，换他们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人皆感震惊……谁都明白这蛟龙甲对镜云的深重意义。
尤其户青颇是激动：“镜云，无需你舍弃蛟龙甲！要杀我便杀，横竖我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他又冲到祁冥身前，恳求道，“求魔君放过我妹妹。”
而倪落似是被吓住了，呆在原地讷讷看着户青：“哥……”
……可其实明眼人来看，拿两个小妖性命换件稀有的蛟龙甲，着实不是个亏本的置换。
祁冥想到什么，欣然挑了挑眉，视线绕过户青看着镜云，一字决断：“可。”
于是镜云顾虑一消，二话不说脱去了身上蛟龙甲。
蛟龙甲一离人身，便现出原形，形似一件大氅，其上龙鳞满铺，一袭深蓝色幽然光泽。一提一拢间，光泽流转，灵动璀然。
一旁满川看着，悄悄啧声，原来祁冥做事还挺精明……就是瞧着略以强凌弱了些。
再目光一转，却见自头顶上方一片光泽洒下。满川登时睁大一双桃花眼，嗯，怎么回事？祁冥竟是把蛟龙甲披她身上来了……
“魔君，这不好吧？”低头又见蛟龙甲在自己身上瞬间隐形隐重，满川一阵毛骨悚然。虽说这蛟龙甲确是个好东西，但究其来历，未免过于残暴了。
慢慢贴近祁冥，她还是诚实地低语：“那个魔君……我有些良心不安。”
熟料祁冥眼泛杀意：“那本君还回去？”
“……”
这意思，便是一还回去蛟龙甲，户青和倪落便马上要死在丘谷的长剑之下了。
快速扫一眼那头看着还怪弱小无助的两个小妖，满川倒底屈服，呵呵地干笑几声：“不用不用，披着挡挡伤害也挺好，挺好……”
“嗯。”
祁冥这才满意地收起眼底杀意，示意丘谷长霓：“走吧，先回客栈。”说罢身形一转，再不去看镜云一众，径直向密室出口迈开了步伐。
满川便也拉着长霓跟了上去，边走边同长霓道：“终于能出去了，在这密室里耗了这么久，想来外头天都亮了呢。”
长霓点头：“对，等回了客栈，可得好好睡上一觉。”
两个这样碎扯了几句，刚跨过先前被祁冥劈开的石块废墟，身后的密室却乍然传来户青一声哀嚎。那般撕心裂肺，地崩山摇。
只两个字，镜云的名字。
且一回了头，满川便见镜云已经倒在户青怀中，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艳欲滴的红让一袭华袍绽放出最绚烂夺目的花朵。
……此刻所有缘由分明。
原来镜云方才念咒时便已经做好了自杀打算。所以从那一刻起，镜云面上再无情绪。如同一汪死潭，无涟无漪，半点变化都不曾有。
且镜云脱去蛟龙甲，亦是要丢弃那一层防护，竭力让那把匕首插得最深最狠。
“户青，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亦十分感激……只是对不起啊，我不能回报你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心里已装不下其他人了。户青，答应我，日后好好生活。也无需为我伤心。”
终是卸除了本宫的自称，被户青抱住的镜云，久违地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你时常劝我放下执念，我方才想好了，我唯一可以放下执念的方法，便是随他而去。”
“真好，随他而去……”
此后，整个密室再寻不着镜云的生息。
镜云的声音彻底断了。随之代替的，是户青声嘶力竭的悲恸。
……就这样，徐徐往回走的满川目睹了一个生命的终结。
亦目睹一场情爱的盛放。
她似是魔怔，还要继续向那处走。
但忽然，祁冥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阿竖，你眼睛红了。”
“是吗？”满川这才醒神，揉了揉眼角，低声笑道，“我原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
“共死亦是相守。”无需太多言语，祁冥随之牵起满川的手，温柔将她带离，“这样的结局，也甚好。”
一路跟着前行。
密道黯淡的光线中，满川难以视物，只手被祁冥牵着，也无需分辨方向。便尽随着他，走过那一曲一折的幽暗。
不过途中，满川看着身前模糊的背影，忽地一句问话：“魔君不是说过有个喜欢的女人吗？”问完又补充，“像琉璃潭那般深不见底的喜欢。”
“嗯。”很快，前头身影做出回应。
满川又问：“那魔君寻鲲珠，可是为了她？”
继而感受到前头一顿，是祁冥停了步子，一并回眸：“本君寻鲲珠，是为解反噬。”
倒也直白。
“那么……”尚有一点点光线，满川尝试着捕捉祁冥面容，“那人眼下，在何处？”
只听祁冥嗓音一沉：“两万多年前在魔宫见过一面。”
“此后便一概不知。”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一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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