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碧染

3、“幸福”的记号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在木质的书桌上震出某种低沉暗哑的声音。

　　我爬下床拿来一看。

　　是晚儿。

　　手机在我手中震动，我犹疑了一下，想按拒绝接听的键，指尖虚放在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或者是我下意识想她死心先放弃。

　　但手机持续地震动，我暗叹一声，按下接听的键。

　　“……是七月吗？”怯怯弱弱的声音如记忆中那永远带着温恬怯怯笑意的可爱女生。

　　“我是。”

　　“我……我是晚儿。”

　　我知道。

　　我不出声，她也没有说话。我只听到彼端浅浅的呼吸声，犹疑而不知所措。

　　“我听说妳已经醒来了，所以……妳……妳好吗？”好半晌，她才嚅嗫地开口。

　　“很好，妳有心了。”

　　曾几如何，我们的对话已经变得这么陌生？

　　可惜她看不见，我唇边的笑。

　　没有人说话，空气死寂，沉默得像哀悼。我竟然陪着她守着无言的手机，或许，我的默然是在悼念曾经的友谊。

　　“七月，妳可以出来吗？我想──”

　　我轻轻打断她的话，“晚儿，不必要。”

　　好一会，才听到手机中传来她的低泣，“对不起，七月……对不起……”

　　我悄悄的按掉手机。

　　那天她打来，我没有接听，也没有按掉，只是任由它在震动，一直到她死心放弃。

　　对不起……

　　我的耳际始终徘徊着晚儿那带泪的歉意。

　　对不起……

　　我不恨妳。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妳说，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不恨妳。

　　七月，干什么拿着手机发呆？”唐雅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刚才把它摔到地上，不知道它有没有摔坏。”我把手机左看右看，作检查状。

　　“再多摔几次，准会摔坏。”她没好气，“我买了妳爱吃的芝麻糊。”她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

　　“雅妳是最好的。”我把手机随便放在书桌上，走过去接过那碗芝麻糊。

　　掀开盖，立即闻到一阵香浓的芝麻味，我不由自主再深深吸了口气。

　　我走到小客厅，开了电视机，吃着芝麻糊，吹着冷气，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突然间，唐雅愤怒的声音响起。她是那么斯文可人，说话也绝不会提高声音，我吃了一惊。

　　“……妳还敢找她？妳真是太无耻了！妳还要跟她说什么？做了这样的事，妳何来颜面再见她?!”

　　心里一震，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动。

　　唐雅气冲冲的走到我跟前，“她已经找过妳？”

　　她，是徐晚儿。

　　我没有抬头，只是来回按着遥控器，看着不断闪动的电视画面，只是应了声。

　　“为什么妳不告诉我！”

　　我笑了，“又不是什么要事，跟妳说什么？”

　　她认真地望着我，像研究我话中的若无其事有多真确，然后坐在我身边，轻轻道：“我们是好朋友，我永远在妳这边的。”大概她也以为我多少在强抑着。

　　是，我还有唐雅这个贴心的好友。

　　“放心，都过去了。”我朝她笑了笑。

　　都过去了。不是吗？

　　“对了，我听学生会其它干事说了件趣事。”

　　知道唐雅还是不放心，怕我仍在为那事伤神，所以我很捧场，“什么趣事？”

　　“前几天他们打篮球，不小心把球丢到一个女生身上，那女生立即昏过去。”

　　我极力不让震惊的表情在脸上流露出一丝一点，“妳确定妳说的是趣事？那女生真可怜。”那是实实在在的悲剧，怎么会是趣事呢？现在想起来我的头还会痛。

　　“不过那女孩的福气还真的不是普通的差。”唐雅掩嘴轻笑。

　　福气不差？这是什么歪理！被球丢到昏了过去都算福气？我的天！

　　“当然，那女生被球丢到是很可怜，不过……”唐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被人认为有福气！但我过份逼切的语气让唐雅感到奇怪。

　　“七月？”

　　我连忙干笑了几声，“到底发生什么事？”

　　“那女生先被会长的球丢到，然后被副会长抱去医疗室。这种事可真是别的女生求也求不到。”

　　很抱歉。原谅我不知道我校女生有被球丢的喜好！福气？这是哪门子的福气！

　　“很多女生都想知道谁那么幸运。”

　　雅，请妳不要用这种可笑的字眼来形容我的悲哀好吗？那个倒霉的就在妳眼前。可怜我脑后“幸福”的记号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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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我要去图书馆找几本书，远远的给我看见他──赵希圣。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知道走过来的就是他，因为我看见有三五个女生跟在他身后，立即就想起唐雅那番话。

　　那几个女生追在他身后叫住他，我连忙躲到身旁的圆柱后，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一个反射性动作。

　　我偷偷的探头窥看，幸亏身边没有人经过，给人看到我这种怪异的行为，定以为我有毛病！

　　跟他们的距离有点远，我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对于他身边只有三五个女生的情况实在有点失望，我期待的是那种追偶像的“盛况”！

　　赵希圣不知说了什么，神色不耐，掉头就走，临走前朝我这个方向望了眼，我急忙把头缩回去。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做贼似的！

　　“出来！”低沉的怒喝声传来。

　　我吗？我不敢肯定。所以没有动，维持着站在柱后的姿势。

　　赵希圣大步走过来，看见柱后的我。

　　“你认错人了。”我先说。

　　“妳躲在这儿做什么！”他皱着浓眉，语气像审问犯人一样令人反感。

　　“同学，这里属于学校范围，难道我没有资格站在这儿吗？”我刻意忽略那个令人气势上低了一截的“躲”字。

　　“那妳偷看我干什么？”他双手抱胸，眯着眼盯着我。

　　“我偷看你干什么！”我理直气壮地反问，昂着头。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只要不承认又耐我如何。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我，我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有人跑过来。

　　“七月，妳还在那儿干什么？要上课……啊！”

　　我回头，看见史湘云瞪大了眼望着我……嗯，再正确一点说，是望着我身边这个皱着眉的家伙。

　　就见湘云以每米九秒九的速度飞奔过来，一手把我推开，朝赵希圣绽开甜美如水蜜桃的笑容，好温柔有礼地问：“请问你是赵希圣赵学长吗？”

　　湘云，妳也太假了。想当初还是妳告诉我这个“美妙的”家伙姓啥名甚。

　　赵希圣皱着眉望了她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赵学长你好，我有事想请教学长你的，不知道学长有没有空？”

　　“没有！”有力而简洁的答案。

　　湘云像是没听到一样，“学长……”

　　“妳很烦！”他浓眉一横，脸上尽是不耐之色，口气不悦地丢下三个字之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湘云一脸痴呆的模样令我有甩她巴掌的冲动。

　　“赵希圣真帅。”她双手合十，痴迷地感叹。

　　“快走！要上课了。”我扯着她的手臂走。

　　“再等一等，让我膜拜一下赵希圣的背影。”她一掌打掉我的手。

　　我成全她，让她继续膜拜偶像。我很想笑，再听她说下去我怕自己会吐出来。湘云的可爱处就在于她言行的戏剧化，不自觉地娱乐了他人。

　　“七月！等等我！”湘云追上来。

　　“膜拜完了吗？”

　　“他跟我说话呀！”她捧着脸颊兴奋地低喊。

　　“有吗？”让我想想，刚才他好象在骂人耶！被人骂很烦也值得高兴吗？湘云病得不浅。

　　“快快快！我要跟她们说这件天大的喜事，叫她们咬牙切齿用力地嫉妒我！”她欢呼一声，直拉着我飞奔到教室。

　　就见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脸上表情复杂。

　　湘云暂时忘了她的“炫耀”，加入她们的小圈子，好奇地问：“妳们在说什么？”

　　“有人看见副会长抱着个女生在校园走。”

　　“什么？”湘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站在一旁的我听到，立即装作无没事人，正想偷偷溜走，湘云已经拉着我，“这是大新闻，快来听！”

　　“听说是副会长的秘密情人。”

　　听说？妳是听谁说的！

　　“太大胆了吧！光天白日下在校园内公然搂抱。”

　　搂抱又怎么算大胆，有次我留在学校晚了回去，还不小心看见有人在暗角处亲嘴。

　　“不只呢！那女生是被会长用球打中昏倒，会长还帮她人工呼吸。”

　　此言一出，就传来众女生的尖锐抽气声，包括我。

　　我的天！我捧着脸颊才不致于尖叫出来。我开始怀疑她们口中所说的女生不是我。

　　“被球打中昏倒为什么要人工呼吸！”某女生愤愤不平地质疑。

　　对，我也很想知道。

　　“那女生是谁！”

　　“没有人知道啊！副会长不肯透露。”

　　拜托，他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又怎么透露。

　　“不过听说那女生的模样很一般。”

　　我想笑又忍了下来，静悄悄的走开，反正她们讨论得正酣，那里管我做什么。

　　罕有地挑了个较近讲台的位置坐下，只要远离那些荒唐得令人发笑的道听途说就好了。坐下来才看到我的右前方坐着个长发女生，恬静地看著书，对一众女生疯狂热爱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我知道她，她叫楚依人，乍听她的名字，无可避免的会想到楚楚依人这四个字。不过……

　　“妳看着她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湘云挨到我身边，悄声问。

　　“漂亮。”这两个字对于楚依人来说受之无愧。跟唐雅斯文纤细的美丽不一样。

　　“算了吧，再漂亮又怎样，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莫说是男生，就是女生也害怕。妳想跟她做朋友的话我看不必了，上课这么久，她跟其它人说过也不够十句话。”她耸了耸肩。

　　所以开学不久，她就得到“冰美人”的雅号。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声音太大，楚依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连目光也是清清冷冷的，配上她那张素白的脸，竟有种奇异的丽色。

　　我朝她笑了笑，她并不理会，又回过头。

　　下了课之后，湘云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吃榶水。

　　出了教室，不知怎的，一路上背后的人老是冲上来，好几次都撞到我。

　　“对不起！”那人飞也似的跑开。

　　“干什么？赶着投胎似的。”连湘云也被推撞得猛皱眉。

　　我们走到楼下，看见数十人挤在门口，那情境像是商店大减价时出现的疯狂大抢购。

　　发生什么事？

　　“七月，今日几号？”湘云突然扯着我。

　　“一号。”

　　湘云低呼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中。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实在搞不清楚发生何事。

　　那些从人群中钻出来的人都有着兴奋莫名的表情，而且均手执着一份薄薄的书报。

　　眼见越来越多人涌过来，我被挤得更远，索性走到另一边出口，心想不如绕一圈再回来。一脚才跨出门口，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松树下伫立着一个黑衣女生，是楚依人。我顿了顿，还是走另一边吧，才转身又看见一男生走过来……是赵希圣。

　　不知怎的，我缩回门内。

　　赵希圣走到楚依人身边，二人看来很亲密，我还看见她展露的笑容。

　　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没敢再看，急急走回正门。

　　等了好一会，才见湘云奋力地钻出来，兴奋的神色与他们没两样。

　　她跑过来，两眼亮晶晶的。“拿到了！拿到了！”

　　“怎样？有人在派钞票吗？”

　　她把一本书报塞给我，“这是今个月的校报。”

　　什么？校报？我相信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呆透了。但我完全不能相信那群人你推我撞的就只为了一份校报。

　　“我上月都拿不到呢！伤心了整整一个月。”她把校报紧紧地压在胸前，满足得像拥抱数千万钞票。

　　她兴奋得完全忘记之前还要我陪她去吃甜品，抱着校报立即赶回家说要慢慢“享用”。

　　我回家之后随便吃了个面包，翻着那本湘云视之为珍宝的校报。

　　很正常的一份校报呀！翻了几页，都是一些有关校园生活什么的。

　　翻到一半，终于明白令我校学生疯狂的原因了，校报有学生介绍一栏。

　　今期主打（看见这几个字，我想笑），是大一新星（再看见这个标题，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换言之，是介绍大一新生的俊男美女。

　　我第一眼已经看到楚依人的介绍，照片拍得真好，独坐在图书馆（连在图书馆也敢偷拍？）温习的她与世隔绝，冷然而美丽。内文说她是个不会笑的美人……我想起刚才她的笑，却只向赵希圣绽放。

　　还有石净，照片中的她笑得连艳阳也失色，跟楚依人是两个极端。她的好皮相一向令男生盲目地一厢情愿以为她是温柔可爱的小女生。

　　之后都是不认识的，也就没有细看。翻到最后，是人气榜，所谓人气榜，是根据上个月卖出照片的数量作标准。

　　男生的榜首是季云庭，之下有赵希圣、莫羽、方天林、邵雍……看见名字旁的小照片，认出他是那个要抱我去医疗室的副会长。

　　女生的榜首是唐雅、连石净与楚依人也榜上有名。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高兴。”唐雅走过来。

　　我指着校报上她的照片，“妳看，妳在人气榜的首位耶！”

　　“连妳也看这些东西。”唐雅接过校报。

　　“人家塞给我的。”我打了个呵欠。“看见他们挤在那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别小看这本每月出版一次的校报，我记得有好几期还让人拿来炒卖，当然那是很特别的例子。”

　　疯了。不要钱的校报也可以炒卖？

　　“听说不少校外的女生也抢着要。”

　　“什么？”我忍不住笑了。

　　“我校男生艳名远播嘛。”唐雅幽默地道。

　　“难怪人家说女生的钱最好赚。”

　　唐雅也笑了。温雅的她很有气质，美丽加上难得的气质，莫怪连书呆子也拜倒其石榴裙下。

　　她随意的翻了翻，“咦，这是你们系的女生。”

　　“我们系花。”

　　“要夺下今年校花的宝座也不难。”

　　“怎么，妳这个上任校花不想再做了吗？”

　　“比我漂亮的人多的是，七月妳也很好看的。”

　　“不会吧。”我失笑。“雅，我自己好不好看难道连自己也不知道吗？”漂亮这个形容词自小就跟我没什么缘份，这是我十二岁以前的遗憾，十二岁以后？不是我变漂亮了，而是接受了事实。

　　“我说真的。”她嗔道。

　　“那谢谢妳。”我笑，把头凑过去，“雅，妳也跟她们一样喜欢他们吗？”

　　“谁？”

　　我忘了名字，把校报翻到最后一页，念着上面的名字，“嗯……季云庭、赵希圣、莫羽、方天林、邵雍、孟扬、魏伯行……”

　　“哎，这全都是我校十大美男子，我区区一介弱质小女子怎么敢跟众女争夺后冠宝座。”唐雅轻拍胸口装出受惊的模样。

　　“妳是艳压群芳的校花。”

　　“那又如何？”

　　“一出手就该手到擒来。”我伸手作个抓紧的动作。

　　唐雅嗔笑道：“别发疯了！”

　　“真的没有喜欢的？”我挑眉望着她。

　　她浅浅一笑，没有回答，颊上的微晕到底泄露了心思，令我好奇的是掳获了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