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碧染

29、时间停在哪一刻？

　　这一次坐在机仓中，我的心很轻很轻，像是飘到了什么地方似的。

　　“很美丽的红玫瑰。”坐在身旁的是个外国老太太，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为我怀中绚丽的二十一枝玫瑰赞叹。

　　“是的。”

　　而我有预感，从今以后，不会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再收到与我年龄相若的红玫瑰。轻轻吁了口气，转过头望向窗外……要回家了。我心如玫瑰般盛放着。

　　那殷红的玫瑰，长存我心。

　　下了飞机，我招了计程车立即回家，归心似箭。

　　当我掏出钥匙打开门，惊见屋内有人影晃动，定神一看，心里重重的跳了下，真是呆住了。

　　门内门外的我们皆呆住，还是门内的她比我快回过神。

　　“妳呆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

　　“雅……”仍不敢置信，站在我眼前的真是唐雅吗？跟我笑的真是唐雅吗？

　　她大步走到我跟前，眼里是同样湿润，微笑着。“妳终于回来了……”

　　我们紧紧相拥。一切如昔。我们都没说话，什么话都比不上这拥抱来得真实。

　　“我从来都不曾恨妳，也没有怪妳。”她低声说，“跟妳由高一认识到现在，难道还会不知道妳的性子吗？”

　　“别说了……”知道就够了。

　　她笑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妳就让我一次过说完好吗？放在心里很难受的……那时候真的很难过，我只想躲得远一点好让自己想清楚而已，后来他来找我，跟我说对不起，他发现好象喜欢了妳，听到他这样说，我反而释然，他连自己是不是喜欢也搞不清楚，难怪他从不珍惜他的爱情。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何必为他伤神？”她神色平静，完完全全不再为那人伤半分的神。“邵雍把妳的钥匙交给我，说妳去了旅行，可没告诉我妳会一去这么久的，我都要以为妳一去不回了……这段日子没有妳真的不习惯。”

　　“我也是。”我们相视而笑。

　　“等会我去多买几样菜烧给妳尝尝。”她兴高采烈地说要为我洗尘。

　　“妳做菜？”我难掩惊讶。她总是说自己嗅到油烟味就受不了。

　　她半掩着嘴笑，“别少看我，这些日子我不做给自己吃谁做给我吃……当然，味道跟平常吃到的有点不一样。”

　　“好好好，我就拭目以待。”

　　“不过……”她作沉思状，“妳吃完之后可以直接到医院挂号的。”

　　我笑了，顺道把异国的玫瑰供在花瓶中。

　　唐雅心细，光是看了这束似曾相识的玫瑰就有点了然，下意识地数着玫瑰的数目，然后讶异地望向我。

　　“也许是最后一束了。”习惯了每年都会收到一束，以后，收不到会不会反而不习惯？

　　“不要紧，已经收了十一年。”她柔声道。

　　“我以为，会收到一百岁那天的。”我笑了笑，抚着如绒的花瓣。这个猜了十年的谜终于有答案了，我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知道了，反而添了惆怅，不过又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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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布置，听到的是熟悉的语言，亲切得让我以为自己不曾离开过，彷佛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不太真实。

　　只有在看到那唯一的照片时，才提醒我发生过的。

　　回来了。我还是凌七月。继续过着我还没有到日本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

　　梳洗过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

　　现在天气已经开始暖和到多走几步会冒汗的地步，想到不久之后又要顶着个火辣辣的毒太阳，就好苦恼。

　　下了公车之后走进学校。

　　在哪里呢？

　　我四处走动张望，终于让我看到那处有一堆穿著黑色学士袍的学子，脸上都挂着一式的兴奋。当然，毕业耶。

　　要在那堆黑压压的人中认出一个人来其实有点难度，不过……还要看找的是谁。幸亏是他，这样就容易多了，反正往越多女生围着的那范围去找的话就是了。

　　果然。

　　没敢走过去，光是看已经觉得很挤拥。我远远地眺望，看到那境况又忍不住想笑。现下这情况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买束花来，看他现在收花收到手软的模样，暗暗庆幸自己的抉择没有错。

　　看了一会儿，多少感染了一点欢乐。我想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这一叠声的叫唤：

　　“七月？凌七月……妳要往哪里走！”

　　我头皮一阵发麻，好想转个身就溜走算了。拜托，湘云妳可以喊小声一点的，我可以体谅妳看到我久别重逢的心情很激动，但也请体谅我不想太出名。

　　这么一喊，还真的有人望过来。在女生堆中的他也讶异地望过来，隔着重重人群，我们的视线才刚碰到，我眼前的景像就立即被湘云的大头切入，阻隔一切。

　　“好久不见了。”我笑呵呵地看来有点冒火的人。

　　“七月……”她狠狠地抱着我，异常激动。“妳去了哪里？太过份了……我知道发生了这种事一定会很难过的，但妳这样一声不响就走掉了是很不应该的……”她哗啦哗啦地说个不停。

　　咦？怎么……我以为她会发怒才是，怎么她反而像安慰？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七月，别难过啊，这种事很平常的，妳该跟我说才是……”

　　发生什么事很平常？我还搞不清楚呢！妳要不要先跟我说一说？

　　“七月，妳在哭吗？”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默然思索，她倒以为我在默默掉哭。

　　“妳没事了吧？”她皱着眉上下打量我。

　　“我一直都没事。”我摊开两手。

　　“这就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妳笑什么？”瞪了瞪眼。

　　我终于知道她在说什么了。真的，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妳来学校干什么？是不是妳也要和学长他们拍照？”她一手抓着我要往那边冲。

　　“找人。”我站住不动，笑了笑说。

　　“谁？”她跟我说话的同时一心二用，眼睛一直在瞄着，一见到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就行动，“七月，我等会再跟妳说，妳等等……”话才说完，就箭似地飞了出去。

　　我往那边望了眼，然后买了杯饮料走到后边的凉亭，才想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时候，竟然听到他低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七月。”

　　我回头，语气难掩讶异，“你怎么走得出来？”身陷红粉堆中，我都有心理准备要等上好一阵子才见到他。

　　邵雍解读出我眼里的疑惑，淡淡一笑，“当然是用脚走出来的。”

　　我笑了笑，“恭喜你。”把红艳的玫瑰递到他眼前。嗯，其实不是我不想买一大束的，不过出门忘了带钱，就只好买一枝。

　　“为什么是玫瑰？”他接过那枝凝露的玫瑰。

　　“因为我喜欢。”浅浅一笑，答得有几分任性。喜欢看他手执花枝的模样，别样的俊逸。“毕业了。”我低声说。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身上的学士袍，穿著学士袍的他真好看，嗯……其实所有穿上学士袍的人都很好看就是了。“又要重读了，真讨厌。”

　　在他黑衣袍上游移的手被他紧紧地按着。

　　视线从黑衣袍上移，对上他深沉如海的目光。

　　“雅跟我说今天是你的毕业礼。”

　　昨晚她望着放在桌上的那瓶盛放到了尽头的玫瑰，问我是不是喜欢玫瑰。

　　当然，我第一次收的花就是玫瑰，难免偏爱。

　　以后收不到这种硕大的玫瑰，想想还满可惜的。

　　然后她跟我说今天是邵雍的毕业礼。

　　“回来很久了吗？”

　　“没多久。”他的掌心温热，烫贴着我，那温度似曾相识，钻进我的肌肤，也钻进我的记忆。

　　为着这烫贴的热，我不争气地怦然。

　　手叠着手，眼映着眼，天地都只剩我们。

　　“雍？”另一把熟识的声音渐近。

　　是季云庭，他身后还跟着一堆学妹，受欢迎程度一如以往。

　　交缠着的眼与手悄悄地抽离，邵雍低头望我，一贯的深沉温柔，眼里那海洋不若平时的平静，里头翻着浪。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退开。

　　看见几个学妹像看到蜜糖似地围上去，我回头看到他的目光，跟他眨了眨眼，也不管他是否看得见。

　　走远了，发觉季云庭跟在我身后，只得回过身去，跟他面对面。

　　“有什么事吗？”我好脾气地问。如果我曾经想过要恨这个人一辈子的话，那现在我会笑自己。这样面对面，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有点犹豫。“妳还好吧。”

　　侧了侧首，失笑，“我会有什么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有点漫不经心，“不过看到妳，还是要跟妳说声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很多学妹在等你。”我置若罔闻，示意道。

　　他点了点头。“不过……”

　　“我先走了。”没让他再说下去，我抢先开口，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跟他说：“忘了跟你说声恭喜。”

　　你不知道的话我又怎么会知道。也许你真的不知道，但我肯定与我无关。

　　我负着手在树下踱步。凝望着透落枝叶而洒下的点点光影，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清醒。

　　远远看到他心无旁骛地经过，他没有看到站在树底下的我。

　　我淡淡地笑，凝视着他渐远的身影，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作气快步跑上前，站在他身前。

　　“拍完照收完花了吗？”我管不住唇边的笑。

　　看到我蓦地出现，他愣了一下，讶异不置信，“我以为妳已经走了。”语气暖暖柔柔的。

　　我只是笑。

　　“七月……”他低唤。

　　抬头刚好接下他投落给我的眸光。

　　突然想起仓木慎二曾问我想把时间停在什么时候，那时我说最美好的，或者是悲伤的前一刻。

　　闭上眼，承受那烙在唇上的温热。

　　那温热，如心头烧的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