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个很长很长的后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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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中有个传说，说是奈何桥上有个钉子户，赖了四十年就是不肯喝了那碗孟婆汤。鬼差来拿，她抱着桥栏杆不撒手，说是要等个人。
转世投胎需要些手续，一般不会太慢，但也不快。地府中也无什么事儿，这传说就在一代又一代的鬼中传开了，以至于每个踏上奈何桥的鬼魂都多了一份额外的期待，瞪着眼睛搜索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但是奈何桥上空空如也。胆子大的，见那熬汤的孟婆似乎是个面善的，便问了。孟婆似乎早就被许多人询问过了，淡淡地回到：“早走了。”
“走了啊？”问话的魂多少有些失望。
一般对话便到此为止了，但也有些格外好奇的，接着寻问后事。
孟婆好像了冷笑了下，不作答，盛上满满一碗汤，递了过去。
喝过了孟婆汤，便忘记了前尘往事，踏上前路。
那个女子到奈何桥时，正好是闲时，没多少人，孟婆随意地舀了碗汤，递给她。女子却不接：“我不喝。”
孟婆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心想自己多少年没碰上刺儿头了，慢条斯理地说：“过桥的都得喝，由不得你。”
女子笑了：“我不过桥，我要在这里等人。”说完自行寻了个栏杆，倚着去了。
地府大了什么鬼都有啊。孟婆看了一会儿，懒得管她。这种老赖自然有鬼差来拿，过个一两天，这个鬼想不投胎也不行。
但孟婆这次失算了。这女子在奈何桥上站了两天，前前后后来了几波鬼差，愣是没能把她送走。鬼差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后来孟婆才听说，这人生前是个好人，又是惨遭意外横死的，在鬼中也算是上等鬼了，实在是不好用强。她的执念又太重，任凭谁来劝，只有一句等人，犟得很。好脾气的鬼差说干了嘴，也不见她有所动容。性急的终于动了手，她却扒在奈何桥栏杆上不下来。
孟婆在冷眼旁观着，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终于府君身边的判书放了话，世间那么多游魂野鬼，也不差她这么一个于人无害的，便放任她去了。
女子就这么在奈何桥上等着了，和孟婆成了奈何桥上的两个人影。
一开始，孟婆对她毫无兴趣，所以也就谈不上关心。孟婆想着，她等个几天，等不来，兴许也就放弃了，到头来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地过来喝了这碗汤。像她这般年轻的，上一世活得那么短，早早投胎转世得了，何苦在这里耗着。孟婆一边熬汤，一边猜着她什么时候过来。但是这个女鬼的脾性实在是倔，就这么倚着奈何桥，竟然等了一年多。
两人在桥上比邻，赶上过桥的人多的时候，孟婆忙不过来，那女子也会过来搭把手。“果然生前是个好人啊。”孟婆想。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孟婆也知道了女子的名字叫白华。
时光流转，白华等的人却还没来。
心底是有多大的执念啊。孟婆开始有些好奇了，忍不住推测起她究竟等的是谁：“看你的年纪，难道是在等恋人？”三十都还没到就死去的女子，心中最为挂念的是，应该是这样吧。
不知道是不是对被孟婆突然的八卦惊奇了，白华笑了笑，不言语。
孟婆便接着说：“你来这儿也得有几年了吧，既然没随你下来，想必是在人世活得好好的呢。也许已经结婚生子了也说不定。你在这儿干等着，等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嗯。”白华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到，“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想再见一面。死了后，到了这地府，看了这奈何桥。只要我在这儿守着，不就能再见一面了吗？”
孟婆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继而瞥见远处来了个鬼役，手里捧着一团东西。孟婆抬了抬下巴：“喏，你的供奉来了。”
白华从鬼役手上接过，那团东西便融到了她的身子里。
在地府的日子并不难过，只要人间有人供奉，那鬼魂便衣食无忧。虽说是衣食，等到了地府也仅仅是些无用的装饰品了，融作一团和气，丰盈魂气而已。
白华的身影深了几分。她死的这些年，每到日子，总会有供奉按时送达。
每次鬼役送东西来，孟婆都会斜眼瞧着，嘴上不说，却在心里猜测，是谁在上面记挂着白华。若是……那等便等吧。
白华见孟婆盯着她，相熟之后，便开起了玩笑：“怎的，你眼馋了？”孟婆身为地府的公务员，早已脱离了转世轮回，自然是没有供奉的。
“我羡慕你作甚。”
享用过供奉后的白华，看起来会比平时高兴一点，难得地轻快地跳上栏杆，伸出双臂保持平衡。奈河桥下便是涌动不息的忘川水，沾上一点便是剧毒。孟婆看着她摇摇晃晃，只觉得自己的脑仁也跟着疼起来了。
“诶，孟婆！说起来，那些死后很快就转世的人，给他们的供奉到哪里去了？”
孟婆见她坐了下来，在桥栏上荡着双腿，便又转过了头，搅拌着汤瓮：“你觉得，我的这碗汤，是白送的吗？”
“哦——”白华拉长了音调，意味深长的看了孟婆好几眼。孟婆依旧镇定地熬着汤。
等了又等，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孟婆都觉得，白华可能一开始就在这奈何桥上。两人或无语，或聊天，或斗嘴，或发呆，仿佛这种生活便是平常。大概过了二十年了吧，某天，鬼役照例送来了供奉，白华却皱了眉——供奉减少了许多。孟婆似乎也跟着有些警觉，预感着即将要发生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日，来了一对老人，互相搀扶着，走上了奈何桥。白华站直了身子，孟婆虽然不说话，却也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那对老人看见了白华，先是惊讶，继而痛哭流涕。白华把头埋在了他们的怀中许久，再抬起来时，眼睛红红的，却看不出方才哭没哭。三个人又哭又笑，两位老人拽着白华不松手，白华虽然也不舍，却还是极力地劝说着，让他们喝下了孟婆汤。
一碗孟婆汤入喉，前尘往事皆尽流。两位老人神色木然地走向轮回台，白华站在孟婆身边，目送着他们离开。
“你心真狠。”孟婆不禁说到。
白华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得等一个人。”
只不过自那以后，白华明显的消沉了。也许是供奉减少了的缘故，孟婆觉得她的身影越发的淡了。
白华的话少了，孟婆的话却多了。只要奈何桥上过来个看起来可疑的人，孟婆就轻轻地问白华。
“是吗？”
“不是。”
白华等着等着，见了无数的鬼，期待了无数次，也失望了无数次。不知又过了多久，每次遇见生前故人的间隔越来越短，白华却总是目送着他们离开，眼神复杂了许多。
“见了那么多，你等的人还没来，”孟婆看着身边白华，无可奈何地问，“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们一起离开？”
白华看起来十分疲惫，闭着眼揉着眉心：“我得等她。”
“你知道吗，”孟婆看着她这副鬼样子，说到，“人死后成了鬼，若有执念，越积越深，无法疏散，便会被吞噬，最终化为厉鬼，将永不得入轮回。”
白华睁开眼，看着孟婆，笑了：“不会的。”
孟婆若有所指地说到：“谁知道呢。”
第二天孟婆过来的时候，带了两顶斗笠，一顶自带，一顶扔给白华。白华抱着斗笠，不明所以。孟婆淡淡地说到：“看了那么久你的脸，我都快厌恶了。你带上吧。”
白华无奈地带上了斗笠，沿儿下垂下一圈纱帘，不挡视线，却遮了面目。她忽然心中一动，对着孟婆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孟婆的脸隐在纱帘后，不知是什么表情。
日子消停了许多，似乎又回到了白华初来时的平静光景了。而后数次有鬼经过，孟婆瞧着纱帘抖动，但最终也没有出声。
“不见吗？”
“还是别，吓他们了吧。”
白华的话越来越少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白华忽然有些焦躁。孟婆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问她怎么了。
“我变成鬼三十年了，今天。”白华摘掉斗笠，苦笑着，“比我活得都长。”
孟婆一时无言。而后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气冲冲地骂道：“你还要等下去吗？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白华不吱声。
孟婆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到底等的谁？告诉我名字。”
白华却不愿意说：“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我去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来！”鬼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下来。
“她总是要来的。”白华无力地说着，“又何必多此一举？”
“……”孟婆想把汤勺扔她身上，但是白华笑着说。
“我盼她一生和美长命百岁，但我也盼她早些来和我相见。”
明明是在笑着，但却好像在哭，便是在最失望的时候也没见白华这么绝望过，孟婆便不好言语了。
次日，孟婆上班迟到了，远远地看见白华带着斗笠，孤零零地站在奈何桥上，一身孤寂。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女孩辨人，孟婆盛汤，都不再言语。没有人知道这无尽的等待何时才能画上句点，但正如白华所说，但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在大约第四十四年的某一天，奈何桥上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桥栏上的白华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孟婆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却发现手下的女子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是她……孟婆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声。那么显而易见。
老妇人缓缓地走近了，面目慈祥，眼神平静。轻轻地看了两人后，走到了孟婆跟前。
孟婆没动，老妇人面露疑色。
白华像根木头似的呆呆地戳在那里，手在衣袖里颤抖着。
孟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声，叹了口气，舀了一碗孟婆汤，郑重地递给了老妇人。
“有劳了。”老妇人笑着致谢，慢慢地将汤喝掉。放下碗后，两眼空空地向着往生台走去。
白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孟婆厉声问道，“你守了四十多年的执念，就是要个这样的结果吗！”说着将手中的汤勺向着白华掷去。
结局一：作者觉得还是得好好做人
斗笠被砸掉，白华一脸的木然。
“你怎么不说话？”孟婆质问着。
“说什么好呢……”白华捡起斗笠，抓在手里，手指扣着帽檐，“我忽然有些害怕。”
你怎么是个这样的废物。孟婆恨恨地骂着：“你在这里苦苦等了四十四年，最后就这样一个结果，你甘心吗？”
“是啊，一万六千零六十个日夜。”白华自嘲地笑了，“毫无长进，我还是那么没用。”
“但是，能再看见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白华说着，眼泪涌了下来，穿过她已经近乎透明的身体。人间的供奉在一个月前就断掉了，她离消散不远了。
白华抹去眼泪，轻快地说：“终于，要结束了啊。”
“不，”孟婆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到，“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捡起汤勺，舀了一碗孟婆汤，递给了白华：“她还没走远。喝了汤，追上去。你们会在下一世再次相遇的。”
“你一点也不像当初的样子。”白华接过汤，看着孟婆，郑重地说到，“谢谢。”
“这么多年，谁都会有些改变的。我自然是比你强的。”孟婆催促着她，“别废话了，快点喝。”
白华冲着孟婆笑了，无声地说了句“再见”，将孟婆汤一口饮尽。奈何桥上四十四年的等待，人世间三十年的岁月，逐渐从脑海中褪去。到最后，是四个月大的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刚出生不久的淇奥的画面。
“下一世，你应该会比我先出生。”白华笑了，“你终于能如愿了，淇奥。”
结局二：作者不开森要报复社会
斗笠被砸掉，白华的神色意外的平静。孟婆看着她的脸，也发不出火了。
白华捡起了斗笠，看了一会儿，忽然地笑了。
“你还笑的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的，”白华呼了口气，“忽然的，就想开了。”
“什么？”
“四十四年。一万六千零六十个日夜。我早就死了。”她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她也有她自己的人生，我独自一人在执着着什么啊。”
孟婆看着她，仿佛再看一个神经病。
“我早该看开的……”白华自嘲地笑道。
“只是见了一面，你甘心吗？”
“够了。”
“……”孟婆不知说她什么好，“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应该也快要离开了吧。”白华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她已经许久未曾收到供奉了，身影稀薄得几乎透明了。
“孟婆，能遇见你，我很感激。”白华轻快地说到，“打扰你这么久。”
孟婆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有股说不出道不明地滋味，嘴上却说：“终于不用再看见你了。”
是的，不会再见了。白华无声地挥了挥手，消散在奈何桥上。
“再会。”孟婆在心里暗暗说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个很长很长的后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