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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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瑟并不是喜欢独自钻牛角尖的人，比起一个人胡思乱想，她更倾向于单刀直入地解决问题。
在阿尔冯斯一言不发的注视之下，她们购入了一套二手衣物。
虽然是普通的粗布棉麻，但能被贩卖的衣物多半品相还不错，差不多□□成新，做了基本的清洗，伊瑟还能闻见淡淡的皂角香味。只要能过了自己心里的一道坎，倒也不是不能穿的抹布。
至少它比起新衣要便宜得多。
伊瑟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梵妮莎来说是一种考验。
涉世未深的人鱼还没将观念彻底扭转过来，对人鱼来说，阶级并不是必需品，哪怕是海国的王，也并不是海国的主人，充其量是各个族群共同认可的管理者。
只要具备管理的才能，又有着与之匹配的野心，就有成为王的资格。与其依靠血脉，让不一定适合的后代作为领袖，还不如选择众望所归。
王不是唯一的灯，而是在黑暗的大海中牵系各族的纽带。
这是人鱼的共识。
“王子”，“公主”这类名词在人鱼语系里是不存在的，伊瑟有时候会调侃西泽尔是他们的小王子，不过是学会了陆地的词汇，拿来与同伴开玩笑。
哪怕西泽尔是王的孩子，他的地位也并不超然，顶多见过更多珍惜奇物，要更受人瞩目一些。但他不会认为自己比伊瑟要高贵，伊瑟也从不认为西泽尔高人一等。
当失去了阶级带来的人造王冠，他们自然也不必承担黄金与宝石的沉甸甸重量，面对自下而上的严苛审视。
伊瑟来到陆地以来，还没有面对面见过贵族，只通过旁人的闲言碎语有了大概的认知——
所谓贵族，大概就是一群因为血统余荫，有了更高地位，更多财富的人。
而因为她随意自然的做派，就算有一张分外惹眼的脸，也没人会把她当做贵族，自然没人会有机会去纠正人鱼有些跑偏的认知。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穿着对梵妮莎来说的意义。
梵妮莎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当她抱着一大包松软的衣物去换时，甚至有点懵。
当然不是指她对手中的衣物有强烈的排斥情绪，她还不至于把面子看得比御寒更重要。
只是在成长过程中，无数次明里暗里被提醒过：“公主殿下，请保持应有的仪态姿容。”
到底要怎样，人们才能将一个女孩，和一位公主区分开来呢？
答案有很多。
衣着、妆容、发型、发饰、首饰、仪态……甚至微笑的弧度。
唯独和那个女孩本身毫无关系。
如果不论那些外在的事物，怎么能确定这个女孩是一位公主呢？
如果不用层层叠叠的外物去装饰自己，去掩饰本真，怎么让人仰视时，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能带着由衷感叹的语气断定：
是啊，她是一位公主。
一位能与高贵的地位相匹配的公主。
像这样款式简单，缝合技法简单，布料简单的服装，绝不会出现在公主的衣橱里。
哪怕梵妮莎拥有的最朴实的衣物，也是由设计师亲手打版制作，为了像是朴素衣物而设计的，经过不知道几番删减，比对了不知道多少布料配件，才制作出来的朴实无华。
在梵妮莎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条根深蒂固的铁律，在不断告诉她：这是不能触碰的东西。
明明可以看见平民穿着，知道是世界上许多人都穿着的衣物，但就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一样，让人警铃大作。
但当梵妮莎脱下薄棉的衣裙，穿上厚实的衣物，她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好舒服。
原来这是可以水到渠成的事，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为之恐惧的。
比起带来温暖的冬衣，幻想中的妖魔鬼怪称得上是不堪一击。
梵妮莎提起伊瑟的短靴，抱着阿尔冯斯的斗篷走了出去。
无论是伊瑟还是阿尔冯斯，都没发表任何评价。
阿尔冯斯甚至打了个绵长的呵欠。
似乎……这是一件普通的事。
除去买衣服鞋子的钱，还剩下8银。
他们姑且决定先去吃点东西，不然在夜晚来临之前，他们就会先饥肠辘辘。
囊中羞涩，当然是买不了什么好东西，阿尔冯斯随便在街边买了三个黑麦面包，找了个人不算多的地方，就干脆坐在地上开始进餐。
阿尔冯斯盘着腿，就着冷水大口大口地将面包先咬了一圈，伊瑟双腿并拢坐在地上，一边咬，一边用手接着面包掉下来的碎屑，避免面包屑落到衣服上。
梵妮莎则将头蓬外侧铺在地上，跪坐在上面，一块一块地将面包掰成一口的大小，再送入口中。
黑麦面包长得像是坑坑洼洼的土豆，外壳是硬的，内里勉强算得上软，还能看见一点谷物的存在，很是粗糙，几乎吃不出任何称得上美味的味道，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谷物的本味一类的奇怪味道，经过细细的咀嚼，才能品出一点点稀薄的甜味。
和衣服一样，这就是不能算面包的面包。
在梵妮莎细嚼慢咽的时候，她听见了伊瑟的声音：“之前我有个觉得奇怪的地方，现在闲下来了，姑且问一句。
“你是被绑架了吗？”
“是啊。”梵妮莎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不管怎么说，一位公主有着那副尊荣实在是不好看，让人可以衍生出无数种猜测……
“嗯，那就很奇怪了。”
人鱼声线清冷：“一般来说被绑架的话，会很慌乱无措，非常强烈地想要从陌生环境里回到熟悉的环境吧。但是你……
“虽然不知所措，却并不惊慌，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想要回去哦？
“明明已经没人追赶着你了吧？
“还是说，对你来说，被劫持的心境和在家人身边的心境其实大差不差呢？都是有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压力如影随形的感觉，不然的话，不会有这种不自然的强行忍耐吧？”
咦？
梵妮莎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伊瑟。
她说的是“你”。
只是“你”，不是其他任何称呼。
“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不自觉间，梵妮莎问出了声。
“这里也没有别人吧。”伊瑟单手撑地，眨巴着金瞳，随意地说，“而且现在可是和我们的时代隔了一千多年哎，之前的所有人和事都没办法干扰到你才对。没必要害怕了，他们才追不上你呢。”
已经……
没有人追赶着她了吗？
梵妮莎倏忽往后望去，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房屋，是层层叠叠的阴云，是层层叠叠的时光……
空无一物。
她所恐惧着的，到底是什么啊？
“你还真往后看啊，后面什么都没有，一心将注意力放在那里可不行。要看着前面才行啊，你面前的我可是真的。”
梵妮莎依言静默地扭过身体，伊瑟的样子再一次映入眼帘。
或许是巧合，随着伊瑟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不知何时冲破厚重阴霾，从云层的间隙艰难地倾斜下来的一线阳光，光为伊瑟的侧脸镀上了一道金边，让她的面容变得无限柔和。
冬日的阳光总是显得绵软无力，就算能冲破云层的遮掩落到人的身上，也带不来多少暖意，总被人视作鸡肋。
但它是温暖的，是一种温柔的暖意。
纵然不敌夏日的烈阳，也能够照亮在寒风暴雪中踽踽独行的人心。
梵妮莎面前的伊瑟是真的。
伊瑟面前的梵妮莎也是真的。
伊瑟所看见的，是梵妮莎。
不是任何头衔，任何虚名，任何身份。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们萍水相逢，隔着各自的种族和目的，却真正意义上的可以无视任何外在事物，以本来面目相对。
因为身后已经一无所有了。
只要看着眼前就足够了。
这简直是……
堪称梦幻的美满现实。
“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为什么哭了？”
哭了吗？
梵妮莎后知后觉，脸颊上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顺着下巴滴落到了手里的面包上，被风一吹，又变成一片冰凉。
可是又怎样呢？
如果是现在这样的话，就算嚎啕大哭也没关系，不用担心眼睛红肿，鼻音沉闷，被人作出一万种不着边际的解读。
只是想哭，就能流下眼泪。哭泣也是可以尽情而为的事。
多简单的事，怎么早没发觉呢？
“我是觉得很高兴。”
身世也罢，真实也罢，虚假也罢，善意也罢，恶意也罢……
统统都就此远去。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更值得喜极而泣的事吗？
“高兴？”
“因为伊瑟的后面，有太阳出来了。”
伊瑟闻言，下意识地向后看去，也看见了那一小片阳光，在浓郁的灰黑色云朵的压迫之下，这一点光显得尤为可贵，尤为脆弱。
就像是跋山涉水，跨过万水千山，才从云层之上来到人的眼前，随时会被翻涌的云海再次吞没，唯有恰到好处抬起头看向天际的人，才能捕捉到这一线光明，才能被这一点微薄的暖意笼罩。
如同一个极轻极轻的拥抱。
如果说在滂沱大雨里眼泪不存在，人们只能看见雨珠坠落，那么，在阳光之下，无论做出任何表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是想做出的表情。毕竟这可是珍贵的冬阳，稍纵即逝，短暂得来不及戴上假面，还有什么理由不将真实袒露呢？
“虽然和我说要向前看，但你自己却没做好呢。伊瑟很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吧？毕竟那里有你可以为之成为圣女，踏上陆地的珍贵存在吧？”
伊瑟猝不及防，一时默然。
“所以……梵妮莎你并不想回去吗？”她问。
“伊瑟知道吗？第二纪元被称为黎明时代，在这个时候，灰塔尚未成立，梅勒学院尚未存在，灰都诸位贤者尚未现世，魔族尚未入侵……它是混乱无序的旧时代的终点，是焕然一新的新时代的胎盘。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
“我只是想作为这个时代中的一个墨点，亲眼看一看它。在美梦终结之前。”梵妮莎笑道，“要麻烦你和我同路一阵了，谁让光明神总不至于把圣女忘记呢。”
伊瑟缓缓转过身，她的眼中映出梵妮莎的样子：“你说得对。”
她们总会从错位里，回到正确的轨迹里。
不过在这一时的错误里，稍微放纵一下，也并不是不可以为之的事。
伊瑟从来没有见过梵妮莎这样的人。
无比清醒，又耽于幻梦。能笑得这么灿烂，脸颊上的泪痕却带着浓重的悲伤。
伊瑟想，她必须呆在梵妮莎的身边，不然这个女孩或许就会像脱手的风筝线一样，一个疏忽就迷失到谁也找不到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第90章 第 9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