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
-
“我喜欢梵妮莎。”
里希特没有看修斯，仿佛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的嘴唇，想要更多地触碰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他主动闭嘴的，而是修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让他不得不断了话语。修斯是魔剑士，动作迅敏而简洁，如长剑出鞘，敌人只来得及看见剑光一闪就被取下首级。
里希特的领子被修斯紧紧抓着，以至于他可以清晰地听见修斯不稳定的呼吸声。
“里希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修斯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从呼吸扩张的肺部，从心脏里一个一个音节挤出来的。
里希特转过头和那双锐利的绿眼睛对视，看见里面碧波粼粼，波涛汹涌，而他深蓝色的眼睛冰山般坚固：“我当然知道。倒是你应该听得很清楚，不是吗？”
修斯抓着他衣领的力度加大：“她是我们的妹妹。”
里希特像是没有感觉到压迫感，慢条斯理地说：“这并不矛盾，我爱上一个人，她刚好是我的妹妹，血亲的亲密链接难道就能挡得住爱情的萌芽吗？你可不像做到了的样子。”
修斯如遭雷击，里希特的衣领一下就从他的指间滑落，只是已经变得皱起，不复之前的锋利弧度，难以自然恢复。
“很惊讶？”里希特说，“我说过的。我们是兄弟，血浓于水，亲密无间。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也知道你忍耐之下的真实。”
“……”
修斯的表情闪烁不定：“为什么你会……”
里希特：“为什么不会？你不也一样吗？如果要问，那也该问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容貌？能力？性情？还是其他特质？”
他看着修斯，声线依然平稳如冰冻的河面，但修斯能够听出来其下潺潺的柔波：“都是，也都不是。我是因为她有很优秀，很契合我而喜欢上她的，也不是因为她有多优秀，多契合我而喜欢上她的。只不过那一天，平平无奇的一个时刻，当我终于看见她抬首看向我，我们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即使毫无情愫激发，没有缠绵悱恻，我也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我爱她。我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都为此悸动起来，无法自控地告诉我这件事。我是如此的喜欢着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因为是她，所以我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爱情，我也无比清楚地明白，我无处可逃了。”
爱虚无缥缈，无形无状，该如何捕捉确定呢？
如同追着长风跋涉迁徙的人，走过万水千山都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当行走的寻常间隙里，闻见花香萦绕，看见落叶飘摇，听见檐上风铃碰撞叮当作响……
就知道风来过许久了。
爱也一样。
修斯的薄唇紧抿，眉眼却疲惫极了，他艰难地开口道：“里希特，我们是她的哥哥。”
修斯比里希特明白自身心绪的时间，要早太多太多了。
过去的许多个日夜里，他在梦里与心爱的少女相逢，他能够清楚地记得相拥时聆听到的心跳，指尖从背部划过时的细微电流，脖颈交互时微湿的发丝粘合纠缠，鼻尖相触间交换的温暖的呼吸……
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里。
他也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梦。
烙铁火热，烫得心脏疼痛难耐，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如梦似幻，荡然无存。
修斯的心灵比里希特柔软敏感太多，他的心如春草，在雪里摧折，风里飘摇，在雨里弯倒，在火里化作飞灰，又在每一个春天里从白地里生发。
长久的积累与消磨之后，是一片苍翠碧海。
其中的每一片如茵的春草都被苦痛挣扎熬打过，倔强扎根过。
被走入其中的人所看见、所触碰到的，却只是柔软温和的草叶。
他比谁都清醒。
“她信任着我们，当做兄长信任着我们。这份信任是因为血缘而生的，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我们根本得不到这样天然深切的感情，你懂吗？因为我们是亲人，才有现在的心动神摇，怎么可能不矛盾，怎么可能分而治之。
“现在你的感情变了，可是她呢？现在你可以毫无畏惧地接纳这份变化的情愫，可是她呢？你凭借着兄长的身份得到这份爱，现在又想要贪得无厌地置换成另一份爱，怎么可能有这么轻松的事。这是在利用她对于‘哥哥’的情感，去掩盖你想要得到的对‘爱人’的情感，利用着由血亲之情衍生的亲密基础去加深偷换为另一种亲密，这是骗局。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亲人。”
里希特深深地看着他：“然后呢？和你一样，固守成局吗？”
修斯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神色却轻松沉淀了下来，他已经思考过无数次，答案早就烂熟于心：“里希特，你说你爱她，好，我来问问你，当你爱上她的时候，你的心跳加速是为了得到谁快乐？”
里希特：“是梵妮莎。”
修斯：“如果她不能快乐，我的心也一片荒芜。说到底，我爱上她，是我的事，所有牵动的感情变化都来自我的灵魂，不容辩驳隐瞒。可既然如此，为什么爱一个人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呢？
“我爱上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我自身。如果我的爱会给她带来痛楚和束缚，只是本末倒置罢了。我明明是希望她可以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如果可以带给她最合适的爱意的不是我，我会很难过忧郁，可是我也会无比喜悦幸福。”
他的声线沉凝，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粘稠的，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沉情感，但并不滞涩，反而通明流畅：“如果以爱意之名，行伤害之实，我宁可不要。”
修斯凝视着里希特：“你可以不惧风雨，可你挡得住悠悠之口，挡得住唇枪舌剑吗？如果梵妮莎也对你抱有同样的感情，或许你们的确可以冲破阻塞，你们都没有那么在意外在的声音，可之后呢？在热烈汹涌得足以无视一切尖刀伤害的感情沉寂之后，你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生该怎么办？这不是在美好结局就恰到好处地停下的童话，是过去无法更改，无法消除重来，必须往下继续，往未知的前方前进的现实。所有的伤害只要刺入，就不会消失，疤痕永远都会存在，甚至可以揭开血痂，让鲜血重新淋漓而出，疼痛不会减少，只会越发绵长不绝。如果你把她至于第一位，你怎么会舍得。
“里希特，你执着的追求真理，追求巅峰，追求超越，你必然会被人所仰视，必然会是视线聚焦的中心点。你会放弃这一切吗？为了爱情去放弃你穷极一生无法割舍的渴望？你不会放弃的，就像现在，你敢在我面前说出来，敢把我的心意戳破……你根本没有想过要舍弃任何一方。”
里希特：“对，我不会放弃。就算你说得再深切多情，你不是一直都掩盖着真正想要的事物吗？你一直都口是心非，这样就比我要更好吗？”
里希特也不再掩藏情绪，直白地将心中的愤怒表现出来：“不争，就更好了吗？你不争，步步后退，失陷沦落不会因为你的不争而减少，只会不断让你一步退，步步退，直到一无所有。
“你其实一直都很像和霍利侯爵更贴近一点，哪怕你可以感觉到她并不那么深的爱着你，你还是希望你们的关系可以变得缓和，还是期待过她向你解释。但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所受到的伤痕，其中有一部分就来自你的软弱退让，是你的一言不发加剧了你所受到的欺凌，最大的罪责是不再于你，可你无法否认你也有过错，你也是把自己拖入泥潭的罪魁祸首之一。
“如果没有你的软弱和默许，谁会胆敢去伤害一个寸土不让的人？你察觉到父王可以引导你和王兄两足鼎立的对立局势，可是你为什么一言不发地承受下来，你一直在忍耐，忍耐，不停忍耐，换来了什么？你的不争，让所有人的争夺越发激烈，让你成了唯一一个受伤最深的人，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不争就是让渡，就是允许，就是你自身都认可这一切，那怎么能算得上伤害呢？”
他顶着修斯剧烈波动的眼神，难得激烈地说：“争夺很难吗？当我推着你去和霍利侯爵面谈的时候，当那个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你觉得很难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都要为了一件并不困难的事去束手就擒？是，我不知道你的感受，我也不可能理解，因为我们的环境根本不一样。可是事实上这不困难，这不是无法挣脱的死局，不是吗？
“若你不争，我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会更加顺利。今天你输了，但是我不觉得我赢了，这样的胜利毫无价值和骄傲，你根本不是输给了我，我根本没有战胜你。”
里希特压抑着怒火，说：“你明明是想要争的，却自我催眠着不争，既然如此，那你今后也继续这样下去吧，我绝不会因此而动容手软。”
“……”
修斯定定地看着里希特。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你不用激我。里希特，既然我没有勇气，你可以驳斥我，那么你呢？你有把这些话当面亲口说给梵妮莎听吗？”
里希特没有回答。
修斯轻叹一声，肯定道：“里希特，你怕了。”
他们太熟悉彼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的转变，都在十数年的静观默察间了若指掌。
是以他们的每一次交锋都满带着真情实感，都掺杂着不纯的元素。
于是每一次攻杀，都可以直入人心，动摇思想，也都可以于细微处抽丝剥茧，发觉真意。
修斯笑意苦涩：“你和我都有各自的道理，都有各自的漏洞。我不敢勇往直前，你又何尝不是？你会固执着不肯放手释怀，我也是如此。”
里希特平息了起伏的呼吸，平静道：“你没有带剑。”
“你不也没有布置道具和法阵吗？从议会结束到我来的这段时间，对一位优秀的术士来说，绰绰有余吧。要知道魔剑士近战虽然所向披靡，却也不敢轻视准备充分的术士。”修斯挑眉，“彼此彼此。”
里希特：“……我曾经很困惑，我们两个中胜负心和行动力都是我更强盛，性格上也是我更加锋芒毕露，为何你会是锐意逼人的骑士，而我会更适合沉默含蓄的法师。”
修斯很配合：“后来你解惑了？”
里希特：“我去问了你的老师埃尔维斯爵士，他是享誉帝国的骑士，从小负责教导天资卓绝的你。他对我说，你走的并不是单枪匹马快意恩仇的杀伐之道，而是寸土不让澄明于心的守护之道，对这样的骑士来说，胜负、傲气反而是多余的东西，剑属杀戮器，持剑人却要怀慈悲心，不是为了成为剑，而是为了成为剑的主人。”
修斯缓缓摇头：“这很难啊。我老师都未必做到了，倒是看得起我。”
里希特：“是啊，他还说，如果我是他的弟子，第一天就会挨打，估计一辈子也出不了师。幸好这也不适合我，我还是更喜欢一往无前，且战且行。”
“这也很难。”
修斯：“海纳百川和孤峰独耸，都很难成功。能否做到，就需要时间来见证了。”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共同的答案。
……
翌日上午，修斯收到了梵妮莎的来讯。
不是常规的信件，而是魔法的视讯。
看来昨天里希特的事已经传过去了，修斯想着，接通了视讯。
梵妮莎一想到他们可能会产生矛盾，就第一时间选择了去找修斯，之前里希特的忽然来访还让她有点不自在，这次也是修斯那边更麻烦些。
当视讯接通的时候，她看见修斯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没看出什么痕迹。
不过修斯惯常都会选择迁就他们，没什么参考价值。
还没等梵妮莎开口，修斯就说：“你瘦了点，在诺林水土不服吗？”
怎么反而是她先被关心了？
开场白被打断，梵妮莎回道：“这边口味是和柯罗梅尔有点差异，不过也找得到合适的厨师。夏天太热了，是有点没胃口。”
“嗯。”修斯没有深问，一笔带过，“昨天确实是吓了我一跳。”
梵妮莎：“你们怎么样？”
修斯：“打了一架。”
梵妮莎无奈地笑起来：“别骗我了。你们要是认真打架，你也不会毫发无损吧？”
修斯：“其实是吵了一架，你知道他很倔。”
意料之中。
可是……吵完架之后，你们和好了吗？
梵妮莎头疼地想。
其实看修斯的表情就知道，百分百没有和好。
按照以前的经验，就算他们三个之间修斯和谁吵架了，他如果在之后想要和好，都会很纠结在意，基本上都是他主动在某些方面服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么清爽的样子。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可修斯这么轻描淡写，反而让她不好问。
见梵妮莎似乎在组织语言，修斯说：“梵妮莎，如果我们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立刻从诺林回来，避免我们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可是你是发了视讯过来，可见诺林有更重要的事，对吗？”
梵妮莎：“……”
她没想到修斯会主动提出来。
总觉得修斯和里希特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还是说变化早就存在，只是现在才外显出来。
修斯：“我没有要逼你说的意思，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就像你千里迢迢担心我一样，我也很担心你。如果实在是撑不住，一定要让我帮你分担一些，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比你现在所设想的，还要重要。”
是因为和里希特闹矛盾了吗？
话里话外都不带着他了……这么严重吗？
修斯也变得更加主动了，以前他很少会把话挑明了说。
梵妮莎：“我知道了。”
或许修斯也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把转变表现了出来。
她也一样。
希望真的如她所料。
难得视讯一回，他们聊了好一会儿。
按理说修斯现在会比较忙，梵妮莎也没耽误他多少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得靠他自己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也许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别还让我对你们忧心忡忡。”梵妮莎道别的时候也没忘记提醒一句，“再见，我爱你，哥哥。”
修斯一愣，微微偏下头，手扶住额头：“你也只有在有所图的时候，才会叫我哥哥。”
“所以答案呢？”
修斯似乎思索了一下，才放下手，看着梵妮莎的脸。
他认真看了好一阵，让梵妮莎有点疑惑，还没问，就见他的眼睛弯起来，碧波荡漾，翠色欲流，其中包含千情万绪，随时可以满溢，皆隐而不发。
最后他只说：
“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第64章 第 6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