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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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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现在老大也不小了”,王大河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想着赶明送老大去学堂里学个两年,好歹也识两个字。”
王大娘听了,筷子上的菜都掉碗里了,她看了看儿子,把碗端起了,王大河看不清她的脸,才听她说:“都听你的。”
“嗯。”王大河低头吃饭,没注意旁边没再夹菜的姜美霞,也没看到对面大儿子愣愣掉到碗里的眼泪。
王祝在娘亲横死的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祖母父亲的漠视,外祖家的冷眼冷语,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有一个更年幼的妹妹要照顾。硬是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磨成了个少言寡语的乖孩子,也许这个时候的王祝还不能理解去学堂意味着什么,但他在爹的话里,听到了爹爹的关心,这给了年幼的他久违的安全感。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王家非要赶在五月把姜美霞娶进门,姜家人心里不是不嘀咕的。农家人一般在冬季结婚,事儿少人闲。
但王家给的解释是王大河赶在六月要出远门去走一趟镖,家里没人照顾,得先接新妇,多给了二两银子的结亲钱。姜家半推半就就办了婚事,意料之中,不甚热闹。
村里人都忙个半死,能来吃酒多是老弱妇幼,以至于第二天新妇进门都平平常常,活似嫁进门好些时候了。
老实说,姜美霞心里有些个不欢喜。自个儿也不好说是没新嫁的喜气,还是因着家里要送王祝去读书的事儿,只闷闷地帮着婆母干活。
王姜两家住的近,又算亲戚,勉勉强强算是打小一道长大的情分,往日里王家母子的态度,她也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那么爽快地嫁过来,纵然她一连守孝,叫家里留了又留,可也是清白姑娘,那至于给这么大两孩子做后娘!
至于王大河早上吃过饭,就给王大娘赶去地里了,还不知道他媳妇儿背地里拉了个脸子。
正是收割时候,虽请了人,还是自家人一道去忙着才安心,一年的口粮都在呢!他们这地儿属于南方,一年两收稻,就是世道不大太平,税收一年比一年高。
王大河顺顺当当地到了自家地里,因为他家田地就在门前!真是一出院子就能看清,他仔细瞅了瞅,好像是两个汉子在忙?
金黄的水稻一片一片的倒,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两人,黝黑的皮肤,埋头收割,汗一股股往下淌。
但王大河发现他好像不记得人是谁了!只好随便招呼一声,走到另一边挥镰刀,少说话。
那两人原是外村的,听过王家霸王的事儿,见他这个东家都忙着,也不敢躲懒。他们可是知道王家回回田地都要请人的,他们家人多地少,盼着下次还叫他们呢。
王家历来请人虽不管饭,但每天多给十文呢!
王美霞作为新嫁妇,今儿没下地,在家晒稻子喂鸡鸭,时不时给地里送点绿豆汤。倒是王祝带着小妹背了小背篼去地里拾稻穗了。
王大河只要回头就能看着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地在地里,常背篼装满了才抬着回家。
忙了一天下来,新婚夫妻也就到了夜里才能小声说两句话。
王大河累得浑身酸痛,竟有了重活人间最真实的踏实感。
他是不耐烦做地里的活计,便是家里只有五亩地,自打他能挣着钱了,也是直接请人来收。费不了几个钱,没得叫家里人累坏了身子,药钱都不止那个数了。
“大河,你不是马上要去走镖了吗?”姜美霞心里琢磨了一天,还是不吐不快。
她是个泼辣性子,对上镇上的混混都敢打骂,哪怕王大河比她高上一个头,她都不怕的。
新婚第一天,她都敢上手推自家男人的主,这会儿声音倒是小小,“那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小祝去,去学堂?”
这时候,农家子去学堂可不简单,一年少说十两银子花费,一般农家一年都存不到这个银子。一家一户最多也就送一个孩子去学堂,这还是家里日子过得好的。 王祝去了,以后她的孩子就只能做个睁眼瞎了!
“嗯,后天就去。”王大河跟她做了几十年夫妻,她一开口就知道她想什么。安慰她一句:“以后,咱们儿子也一样去。咱家银子够使了,你且安心着。”趁着这两年世道还没那么糟,安安稳稳地读两年书,这是他给王祝做的最好的打算。
人偏心自己亲生骨肉,无可厚非。过错在他,是他这个亲爹把怨恨放在了老大老二身上,以至于一家人终究反目成仇。
老大得了权势,打压后娘子女,逼得其他儿女不得亲近他们两口子,想让他这个当爹的给他认错。
他想的美,就是他王大河老无所依也不会给那小崽子弯脊梁。他王大河一辈子可没给几个人弯过腰!
王大河又想到这儿,心里带了气,脸上带了出来,一声不吭。
姜美霞还以为是她的话不好,本来后娘说这事儿,既不好听又不好说的,不过是她仗着王大河欢喜她,主动求娶她的。
现在也不敢再说,得了这话便老老实实睡了。反正王大河爱面子,虽说蛮横些,但素来说话算话的。
她不开口,王大河自个儿倒是缓过来了。他想起很久以前了,老大十几岁被他送去服兵役,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模样;老大一直到二十好几都没娶媳妇,脸上留了老长一道疤,胳膊也没一条······
王大河想到老大最后在他坟前问他后悔吗的模样,头发都白了的人双眼通红。
他后悔吗?他后悔了,倒不是后悔没有选择老大抛弃姜美霞,而是后悔没有善待自家亲骨肉。
唉,王大河趴在床上,心里咂摸了下,即使现在他对老大老二心里都没多亲近,但还是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
等送他去读两年书,给他娶房媳妇,就把他分出去单过,便仁至义尽咯!
至于老二到年纪嫁出去就得了。
这辈子,他就想着他们父子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王大河想好了,心里踏实,一夜无梦。
另一屋,王大娘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她正上边是阁楼,睡了两个孩子。黑暗里,她睁着两只眼睛,手里攥着个木镯子。这是大河他爹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就算是个木镯子,她也没摘下来过。
这阁楼修的时候,他还笑道,以后就是大河有了五六个弟弟妹妹都能住得下。可到底她只生了大河一个,他也笑,“那就等着以后给孙子孙女住咯!”
她快要想不起来怎么会同意吴家闺女嫁进来,大河他爹走了,家里的天都塌了。那时候,吴家说是要报救命之恩,把闺女许给大河。
她那时想什么来着?人老了,记性不中用了,王大娘硬邦邦地躺在床上心里回忆着。
是了,她怕大河以后过不好,娶不着媳妇,没爹的孩子苦啊!能早早定个媳妇,便是她有个万一,她的大河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
可她后悔了,悔到不准吴家女进祠堂,不准她埋在他们王家的坟地里,悔到和她的孩子睡在一间屋子里,都止不住地隔应,心恨得滴血!她怎么敢,怎么敢骗了他们那么久,若无其事地住在她男人亲手修建的房子了!?
她的大河和他爹一样心善,不像她,过不去!
王大娘心里清楚,她这辈子都过不去,再也没办法将留着吴家女血的孩子再当亲孙子孙女疼爱。老大毕竟是大河的长子,王大娘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睁眼到天亮,阁楼上的王家小妹年纪小倒是一夜安眠。
王祝给小妹盖好被子,翻来翻去地睡不着,这一两年多少难听话都听过了。
他自来是个心思重的,什么事儿都要搁心里琢磨,如今年纪还小,就记在心里。
王祝早听说过去学堂的事儿,虽不大明白,但心里知道这是件极好的事儿。他们兄妹早早有了大名,便是全赖他们小舅是个童生,读书人。
他娘求着小舅给两个孩子取了大名,不要像她,出嫁前是吴家大女,嫁人了是王家的,一辈子没个名,一直耿耿于怀,在他们跟前念了又念。
他还隐约记得他娘还在的时候,常在他跟前念叨要跟他舅学,要读书的事儿。
今儿早上,他爹提了一句,他就安心了。他爹说到做到,这个家一向是他爹说了算的。不管怎么说,他爹不会不管他们,就想外祖说的他爹就是平日忙,心粗,没空搭理他们而已。
他要是去了学堂,白日里不回来,他妹要怎么办?王祝的小脑袋瓜转个不停,舅妈和邻家的都说后娘不是好人,妹妹一个人在家,奶不管事儿,他可不放心。要不赶明儿,托人去找外祖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娘走了,奶就不是那个疼爱他们的奶。一切都变了模样,如今更是后娘进门,王祝犹豫着,怎么办才更好?
呜呜,他想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