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锦婵

8、第 8 章

　　陆铭其实一点也不近视，不过他上班的时候习惯性地戴一副眼镜。
　　沈追说他是装文明人，其实不是，他只是不太习惯裸眼看人的感觉，太通透了仿佛什么都无所遁形。戴上眼镜以后，隔着一层，无论是他看别人，还是别人看他，都像雾里看花，自在很多。
　　其实他更希望上班允许戴墨镜，那样即使他翻白眼也没人能看得见。
　　没办法，他现在都在心里翻。有时候翻得次数太多，一天下来都有点反胃。
　　开学第一天，陆铭出门之前对着镜子挨边把衬衣扣子扣好，衣袖解开，折到胳膊肘附近，又把睡得乱翘的头发用水打湿。不是他特别注意形象，这么久没见了，这要第一天他就出纰漏，学生们免不了又嘲笑他。
　　是的，他在学生面前用的是另一副面具，迷糊，什么都不太在意，跟他们打成一片。相对于老师，更像一个邻家大哥哥。
　　他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也尝试过更严肃谨慎的形象。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数学老师就应该是那种样子。不苟言笑，眉间永远一个‘川’字，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表情呆滞。
　　不知道是他那时候演技不行，还是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最后他照着心里的样子捯饬出来以后，连他自己那关都没过去，像蹩脚的塑料模特穿着寿衣铺子里的衣服。
　　遂放弃。
　　陆铭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努力做出一副不盛惶恐的样子来，然后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下楼的时候他在楼下的停车位上发现了一辆鲜红色的宝马Z4，没忍住拎着公文包围着转了好几个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过也不排除是别的楼上的住户。这个老小区没具体划分车位，只要你办了卡，进来爱停哪停哪。像他，有时候时间长了不开车，再想开的时候光找都得找好一会儿。
　　陆铭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驴，开学就相当于给他戴上了嚼子，接下来就得天天围着磨盘打转，一想到这个，他就心情倍儿郁卒。现在看看别人的车，再想想自己那土黄色的小□□，更觉打击。
　　路上跟每一个开学的日子一样，塞了满满的车。虽然很多人都住在附近，天天回家，但家长们却都跟约好了一样，非要在这一天扎堆送孩子上学，好像谁今天不送就缺了什么一样。
　　陆铭里面穿着中规中矩、学校里统一下发的白衬衣，外面套着西装外套，走出去没多远就开始后悔。□□再上不了台面，里面也有空调，他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热得傻子似的。
　　回头看看，家所在的那个小区已经看不到影子，往前看看，一动不动的车流一直排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算了！陆铭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扭扣。

　　“哎，小陆老师，你可来了！校长都在办公室里等着了！你再不来我可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王主任一看见陆铭就踩着小碎步赶紧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纸巾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鼓囊囊的肚子撑得衬衣的扣子跟扣子之间张着一个个大嘴，背微微驮着。
　　陆铭看得好笑，但他还是先露出一个有点愕然的笑容，看了一眼手表，不出所料，离上课还早着呢！不过他还是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我这不是开车开到一半车坏了么，路上又堵，等了好久才让拖车拖走了。让主任费心了！”
　　主任了解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凑近陆铭，小声道，“我知道时间还早，不过......咱只能等领导，哪能让领导等咱们，你说是吧？”
　　我说是个屁！
　　陆铭在心里翻个白眼。你倒是在领导面前露脸了，我得来多早才算早？你给加班费啊！
　　“是是是！”陆铭就像精神分裂一样，心里那么想着，这边忙不迭点头，连带哈腰，“受教了受教了！”
　　王主任一笑一脸褶子，拍拍陆铭的肩膀，似乎才发现他胳膊上搭着的外衣，“年轻人啊，行了行了！你赶紧进去吧，别让校长等急了。”

　　校长年纪跟王主任相仿，不知道是不是他平常不太爱笑的原因，脸上皱纹不是那么明显，看起来要年轻一些。
　　跟王主任一年到头一副笑面虎的形象不同，校长有点严肃，看人的时候不动声色，总让人无从猜测他在想什么。高深莫测的样子。
　　陆铭推开门之前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把门推开了。
　　“不好意思校长，让您久等了！”
　　他有些局促地站着，余光看见校长室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估计就是那位‘新转来的学生’，但他还没不知好歹到现在就打量人家。
　　校长看了一眼表，不紧不慢地说，“不急，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不过陆老师既然来了，就提前认识一下他吧。”
　　“他就是周栀。”校长往沙发那边示意了一下，“是我老同学的儿子。我无意瞒你，不过陆老师完全不用觉得他跟别的学生有任何不同。因为一些事情，他不太想在原来的学校继续待下去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校长补充了一句。陆铭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安分听下去。
　　“他成绩还挺好的，放咱这算是拔尖了，陆老师可以培养一下，是个好苗子。周栀，跟陆老师打个招呼！”
　　陆铭暧昧地笑着，把脸转到那边，只见一个站起来跟他差不多高的男生，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冲他微微欠了欠身，叫了一声，“陆老师好。”
　　态度称不上热情，但他的语气跟身体语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有点绅士，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陆铭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好你好！”陆铭看看校长，“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带他去办公室了？”
　　“好。以后如果他有任何事，陆老师都可以直接找我。”

　　陆铭出了校长室不自觉舒了一口气，他没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得上，又不是小孩子了！
　　校长室跟高一高二年级的办公室在一栋楼上，只有高三的办公室跟教室在一起，因为考虑到方便学生能随时找到老师，老师也比较容易监督学生。
　　陆铭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回忆刚才在校长室里的每一个细节，努力想弄清楚校长到底什么意思，是要特殊关注这个转校生呢？还是不用？要关注的话到什么程度？
　　他真的很烦这些事，可是工作场所，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混了很多年的老油条，又相互之间有着厉害关系，没有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他不想也不行。
　　直到进了办公室他也没想明白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同学。
　　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人，虽然都是教数学的，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谁说女生学不好数学的？
　　“陆老师，这就是新来的同学啊，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比陆铭年纪还小，去年才刚考进编制来，还保留着少女活泼的样子，见到人都要叽叽喳喳说几句。
　　“是啊！”陆铭笑着回应，“校长说了，他成绩很好，是个好苗子，让我重点培养呢！”
　　“那这是意外的惊喜啊，陆老师什么时候请客，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只要你赏光，你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啊！”
　　陆铭眨眨眼。
　　女老师忽然脸红了，抱着书就往外走，“陆老师就是爱开玩笑！”

　　陆铭没所谓地笑笑，把外套搭在办公桌后面的椅背上，指了指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你先坐。”
　　不管怎么样，不管大人之间怎么勾心斗角，孩子是无辜的。
　　周栀把棒球帽拿下来，拨了拨被压变形了的头发，然后打量了一眼办公室。
　　理论上来说，流程上来说，作为班主任，他都应该说两句。陆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坐下以后先喝了一口水，才看了周栀一眼。
　　......
　　操！
　　不是他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这个字，而是现在这种状况，此时此刻这种形势，只有这个字能准确地表达他的心情。
　　陆铭闭上眼抹了一把脸，然后把目光再一次放在斜对面的人脸上，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在哪听过这个声音了。
　　一次是在酒店的床上。一次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两次都喝了酒，声音跟现在有十分微小的差别。
　　他瞪着眼前这张看起来比那时候更加年轻的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成年了吗？”
　　陆铭心里一阵发慌，他可不想犯罪。
　　“你要不要看身份证？”

　　隔着眼镜，斜对面的那张脸上瞳孔微微放大，看来他也刚知道，陆铭心情平衡了一点点。至少，他没笨到被人耍了。
　　可是，一看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是让人火大！
　　“坐好！”
　　办公室里微妙的安静了几秒钟，陆铭不用猜也能想象地到，旁边那些人精，肯定都以为他在借题发挥呢。
　　他是在借题发挥不错，只是他借的这个‘题’，跟他们心里想的，不太一样。
　　办公室里毕竟不适合说这些，而且离上课的时间不是很多了，陆铭深吸了几口气，把就要从七窍里面满溢出来的焦躁压下去。沉住气，沉住气，从长计议！
　　“课本你都有？”
　　周栀似乎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没说话，把身后一直背着的黑色书包拉到身前，拍了拍。
　　陆铭站起来，“行，那跟我去教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