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来》暮之瑶

31、第 31 章

　　钟离默小朋友有一个秘密。
　　他的梦里有一个沉睡的天使。
　　他原来从来都不相信这个小孩子才会信的谎话，但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不止有天使，还有更夸张的。

　　钟离默从绵绵的草原上醒来，熟门熟路地穿林绕河，来到了一片盈盈绿意间。
　　四下里都攀爬着连绵不绝的漂亮藤蔓，垂落下来的的绿叶随风拂动，叶尖折射着灿灿金光。
　　团团的绿意盎然之间，一株株古朴繁盛的绚烂花树正开得灿烈，浓烈灼灼的红，飘逸温软的粉，温暖如春的黄，洁净无瑕的白…
　　姹紫嫣红之中，一汪澄净的湖水泽微荡，流光溢彩，空明轻盈，雨露明光。
　　水面的花瓣轻轻打着卷儿流进了湖中央那株正妍妍盛放着的硕大青莲之中。
　　那青莲清正雅和，洁白高蹈，有六朝烟水之色；轻盈袅娜，眠云卧波，有露白月浓之态。
　　可这般的浓丽清绝之色，却因为花瓣中央卧着的少年而变得黯然失色。
　　皑皑松间雪，皎皎云中月。
　　神秀焕赫，轩昂霞举。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少年只是蜷缩着身体，青袍飘逸，长发鸦黑，微微荡漾着，飘在湛湛清波里。
　　他双手交握着枕在脸下，晶莹高洁的柔软花瓣儿垂下，轻轻依着少年白壁无瑕的脸颊。
　　沿着青衣优雅的曲线迤逦往下，是雪白的脚踝，微微泛着粉嫩的足尖隐约垂在水里。
　　清风徐来，水波粼粼，剔透的水珠便轻轻泼洒在那莹莹雪色之上。

　　男孩坐在靠他最近的湖边绿意里面，又是不自觉地看呆了。
　　直到那少年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一颗珠圆玉润的泪珠突然从嫣红的眼尾滑落了下去。
　　“…你又流眼泪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钟离默小朋友向前倾下.身体，短短胖胖的手臂使劲伸长了，白皙的手指轻轻擦掉了少年脸上的眼泪。
　　“今天爸爸和妈妈又吵架了，他们说要离婚，说再受不了了，说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早就不用相看两厌了。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的。”
　　“我胸口也是闷闷的，不舒服，没有人欺负我，我也找不回来。要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
　　钟离默把脸搭在膝盖上面，尚还有一点肥嘟嘟的手心里面，捉着一束湿润漆黑的柔顺长发，看着青莲之中依旧安然沉睡的少年。
　　“我又来见你了。”
　　“明明每次都拿第一了，他们想要我拿的奖杯，我都拿到了。”
　　“他们在叔叔阿姨面前说起来的时候那么高兴，搂着我，笑得那么开心，好像非常爱我。”
　　“但其实，他们都不想要我了。”
　　男孩不再那么吃力地伸出手，擦去少年脸颊上，那颗从下眼睑卷长眼睫毛上面滑下的眼泪。
　　“我心里也不舒服，但是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
　　钟离默坐于湖光山色之间，修长的手指拿着画笔，在面前架起的画架上细细描绘着。
　　男生时不时抬眼看向湖中依旧安然沉睡中的少年，望去的目光如雨后林中扇动着翅膀飞过天空的倦鸟，簌簌声中，落下一片羽毛。
　　又一次抬眼间，钟离默的目光一顿，单膝跪在草地上，微凉的手指轻轻抹去那柔嫩脸颊上星光般的泪。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难过？”
　　“既然睡着了之后，梦里依旧那么让你难过，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睁眼呢？”
　　“我已经不再因为他们而感到难受了，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看一看我？”
　　钟离默的指尖微微颤着，从少年细腻柔嫩的脸颊上慢慢地收回了。
　　就在男生兀自垂眸看着自己摩挲着的指尖的时候，青莲里的少年浓密的眼睫毛眨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钟离默若有所觉地望了过去。
　　……
　　山呼海啸间，突如其来的海水倾覆了山河万里，四下楼阁，水浪汹涌澎湃而去，树折屋塌，山摇地陷。
　　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响彻云霄。
　　钟离默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沉陷覆灭之后，那巨大的声音似乎变得轻盈灵动，在那鼓动着心脏的声音里，一朵朵的花自延绵着裂痕的地面之中，自残存的树枝之上，自蜿蜒盘旋的水流之内，一瓣一瓣地宛然盛放。
　　初生的娇嫩花瓣儿瑟缩着，颤抖着，最后扬起自己美丽的脸庞，在阳光下张牙舞爪。
　　“…你，你…”
　　钟离默开合了几次嘴唇，但空白而鼓胀的大脑却使得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似乎已经可怜地失去了思考和组织言语的能力。
　　在钟离默的眼里，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卷焕发着朦胧光彩的黑白影带。
　　唯有面前的少年是拥有色彩且速度缓慢的，这令他观察到面前人所有的细微举动和神情。
　　看着少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睫毛舞动间那点神秘祸人的碧色若隐若现；少年看到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无法形容的眼睛里仿若将他倒映了进去；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之后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随后他撑着青莲，坐起了身，雪色的足滑着娇嫩的花瓣儿，隐没入柔软的袍子里面，只隐约露出一点粉嫩的足尖；湿漉漉的黑发顺滑地落了半身，青莲花瓣簇拥在他肩上…
　　最后他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抬起玉一样的手指，抵住了鼻尖，侧过脸颊，把脸依在青色花瓣上，垂下了眼睛，眼睫如同栖息的蝴蝶，不再看他，更不曾开口说话。
　　“…你，你肚子不舒服吗？”
　　男生的眼里泛起一丝不为人知的惶惑，看着面前少年轻轻抚摸自己肚子的细微动作，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声音压得很轻很柔，像夕阳下拂过花香的一缕风，带着光，含着香，只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
　　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回答，只是把脸藏得愈加深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晚醒来都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摇了摇头，把脸颊贴在饱满的青青花瓣里，发丝散落，只留给他一个安静唯美的侧影。
　　“…对不起，如果你…你不想见我的话，我就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只是我每次睡着了之后都是没有意识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避免出现在这里。”
　　“……”
　　少年的脸动了动，抬眼看向他，淌在玉白脸颊上的漆黑发丝滑落下来，目光微微一动，那波动的情绪如同自青青天璧耀耀升起的日出，照得山河顿明，天地皆倾。
　　青衍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同他说话了。
　　“我有点饿。”
　　钟离默的心里仿佛飘落下漫天雪花，一丝丝的清凉沾肺透腑，笼罩下来的素白化为潺潺流水，将心都化成了柔软又涌动着的湖。
　　“你想吃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问，刚问出口，却又想到了什么，细细思索了一番，随后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不到片刻，自空中突然坠下许多东西，形状颜色各异。
　　钟离默把它们归拢到了一处，仔细挑选了几个自己觉得味道最为美味的，走回原地，伸长了手臂，小心把它们捧到了少年面前。
　　“你要尝一尝吗？”
　　见少年没有动作，钟离默拿出其中一个，把其他的放在身侧，把包装打开，自己尝了一个，再把吸管插.进颜色极为漂亮的果汁里面，一起捧到他面前。
　　“这个是好吃的，如果你觉得不好的话，再试试其他的好吗？这是我平时吃的，如果你不能吃这些的话，可以和我形容一下你的食物吗？饿着对身体不好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钟离默觉得那两秒有些格外的漫长，因为他竟然觉得面前的天使好像是注视着他的嘴唇。
　　也许是好奇刚刚吃下的是什么味道的吧。
　　钟离默微微收紧了手指，努力平复下那股跌宕起伏的情绪，但心脏仍然砰然作响。
　　在那安静无言的注视下，钟离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莫名紧张。
　　砰…砰…砰…
　　少年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垂下脸庞，嘴唇含住吸管，吸了一口透亮湛蓝的果汁。
　　一缕冰凉顺滑的发贴上男生的手背，钟离默的手抖了一下，又极快地克制住了，担心吸管磕到少年的嘴唇，又怕他因此呛到。
　　见他抬头不再喝了，钟离默收回手，大拇指忍不住摩擦了一下那块痒意翻腾的皮肤。
　　“这个要尝一下吗？”
　　男生示意另一手的食物，是一盘烹饪得鲜香四溢的肉食，辅以新鲜的蔬果点缀其间，一见之下就叫人食指大动。
　　见少年只是点了一下头，却并不动手，钟离默顿了顿，抿着嘴唇，舀起叉子，细细弄了一小块，喂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