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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讨厌你 ...

  •   停丧点是公用的,许多人在这焚|烧完就离开了。

      方形水泥地三面砌了矮墙围着,角落堆积着未燃烧的纸钱,和不少没烧干净的布料,黑黢黢的一团团在角落。

      风一吹,灰黑的粉尘扬起,直冲鼻腔。

      大儿子下车,咳嗽几声,捂着口鼻,问:“你们那有扫帚、抹布之类的吗?能借我们一下吗?”
      大儿媳会意地拉着弟媳走上去,“对对对。还有水桶什么的,我们收拾一下,让老爷子躺着也舒服点。”

      闻曦细细打量了一眼面前六个人,每个都穿得光鲜亮丽,这边二儿媳腕上还带着个足有拇指那么粗的金镯,那边大儿子脚上的皮鞋抵得上三四次他们定的一条龙服务的价格。

      租赁灵车已经帮他们省去不少费用,为了不让房子跌价,竟然让老人躺在停丧点,这刻还有脸提让他舒服点。

      闻曦撇嘴,“躺家里最舒服。”

      陈斯眉毛轻颤,拉走她,平静地说:“有。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馆里拿。”

      之前几人为老爷子去哪落气一事,推来推去,争得面红耳赤的。
      如今打扫停丧点却表现得异常团结。
      几人合力很快清扫干净,并且掏钱买了些丧葬用品,在空地中间搭了个白布棚子。

      白布棚是停丧专用的。

      想到老人要躺在里面。

      闻曦心里不是滋味,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

      陈斯见他们收拾地差不多了,问:“现在抬出来吗?”
      “抬!”大儿子扔掉扫帚,跑到车边,“爸,委屈您了。等您去那边了,我和弟弟一定每年给你烧好多好多钱,让您在那边过得舒心点。”

      像这样将走未走状态的人,是不能在他面前谈身后事的。
      这是陈斯大三实习时,听殡仪馆的老师说的。
      他眉头拧紧,深吸一口气,继而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最后轻啧一声,跑过去帮忙,压低声音,好意提醒家属:“现在这种情况,说身后事不吉利的。”
      大儿子会意地点点头,将嘴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说话了。

      老人的小女儿攥着衣角站在一边,她一会看看担架上的父亲,一会看看那个木板床,泪眼婆娑的,她咬着唇想说什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唇咬得更紧了。
      她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转移老人身上,悄悄走到闻曦身边,把她拉远了一些,小声问:“你们公司有枕头之类的东西吗?”
      “应该有吧……”闻曦不太清楚,只记得好像在仓房里看过。
      “我帮你去问问?”
      “好,谢谢你。”

      闻曦穿过马路,快速跑回公司,直奔佘薇的小单间。
      “薇薇,这有枕头吗?”
      佘薇起身,打开后面的大柜子,“有啊。”

      “太好了。”闻曦说着就要拿。
      佘薇忙拦住她,“哎……你要拿去干嘛?这些枕头大小不一样,价格不一样的。”
      闻曦挠头,“哪个最便宜啊?”
      佘薇环胸,疑惑地望向她。
      方才陈斯带着四五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她正觉得奇怪,想问又没抓到人问。
      现在她抓住闻曦,问:“你和陈斯干嘛呢?”

      闻曦叹气,将早上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
      她越说越生气,声音逐渐增大。等说完,她看向佘薇,以为她会加入自己的吐槽大军,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眸低垂,表情很平静,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佘薇蹲下身子,拿出一个,“这个便宜,拿去用吧。”

      闻曦抱着枕头跑过去,小女儿地接过,放到木板上。
      然后两个儿子一个抬肩,一个抬脚,将老人板板正正地放上去。

      他们的动作很轻,但老人的腰肢一碰到坚硬的木板,他忽然‘嗯’了一声,声音很沉,很重,却也清晰。
      听得在场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两个儿媳顿时跪下了,她们趴在床边不停哭。
      小女儿则躲在老公身后抹眼泪,不敢看老人。

      —

      今天除了这一单,还有一户。
      那户离公司不远,地址是一个住宅小区,尹君昊已经先去陪家属走流程了,陈斯这边事一忙完,立刻开着车赶去了。

      闻曦回公司后,直奔值班室,那里的窗户正对停丧点,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两个儿媳哭了一会,就挽着手走出来,在路边咬耳朵,商量着什么。
      大儿子和小女儿陪在老人身边,二儿子和女婿则在路边抽闷烟。
      女婿从头到尾,不耐烦的情绪很浓。现在蹲守在这,能看出他已经在暴走边缘了,脚下的烟蒂踩灭了后,还不解恨地又碾了几脚。

      那一大家子,每个人都很有特色,锱铢必较的大儿子一家,珠光宝气的二儿子一家,以及唯唯诺诺的小女儿和冷眼旁观的女婿。
      她搬了块椅子,坐在窗户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勾勾涂涂。
      寥寥几笔,闻曦就把每个人的神态生动地画了出来。
      她换了个颜色的笔,在速写人物旁做记录。

      写到一半,值班室的门开了,卷进来的风吹起窗帘,闻曦愣住。
      她迅速将本子收起,转头看见是顾景光。

      他拎着个外卖袋,走过来放到她面前。
      “在外面跑了小半天,还没吃饭吧?”
      顾景光解开袋子,将精致的餐盒取出,是鳗鱼饭和一盒炸物,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闻曦早饿过劲了,原本没觉得什么,现在看到浓郁酱汁包裹的鳗鱼米饭,眼睛都直了。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揶道:“无事献殷勤。”
      顾景光打开盒子,屋内的香气更浓,闻曦又咽了口唾沫。
      他将筷子递给她,“这是老板对员工的关心。你要是病倒了,我既得付工资,还没人干活。”
      闻曦啧声,“万恶的资|本家。”

      “吃吗?”
      “吃!”

      反正他付钱,不吃白不吃。
      闻曦拽着椅子,坐回桌子前,兴奋地接过筷子,扒拉了两口米饭。

      顾景光斜倚在一边,替她拧了一罐大麦茶,“慢点。不着急。陈斯他们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陈斯去拉人了。
      闻曦这才想起,难怪他会好心给她送饭,原来是一会还有工作。

      她接过那瓶大麦茶,抿了一口,混着没嚼碎的食物一同滑入食道。
      大麦茶微甜,回味仍有余甘,是很爽口的味道。

      她盯着眼前的麦茶,忽然想到了躺在停丧点的老人。
      折腾了一上午,几个儿女只顾着争执,谁也没注意老人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声音也越发艰难。

      她低头瞥见值班室堆在角落的两箱矿泉水,问:“我能去给他们送点水吗?水的钱我来出。”
      顾景光叹气,“不是钱的问题。”
      他偏头看她,好奇的眼神里似有波光流转,水盈盈的,他不忍戳破她的幻想,只说:“无论是家属还是逝者,还是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
      闻曦不服气,“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可过分了……”
      顾景光打断她,“我知道。”
      他的和陈斯、佘薇一样,语气平淡,说得很平静。

      闻曦呆住,片刻后,低下头,不安地绞着手问:“这样的事很多是吗?”

      顾景光没说话,似是默认了。

      “那我们工作的意义呢?”闻曦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他,“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要让逝者开开心心地走,让家属安心的吗?他们做不好的地方,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工作弥补上啊!”
      顾景光蹙眉,“你这么做,不是让家属心安,是让你自己心安。”
      闻曦没否认,“是啊。但这不止是对我们好,也是对行业好啊!”

      “改不了的,什么都改变不了。”顾景光往后一靠,瘫坐在桌子边,肩膀塌下,看上去有些颓然,“你去查查新闻,有些地方是要停在宗庙祠堂,多少人把未去世的老人直接放在那。你才来几天阿,不要异想天开了好吗!”他的音调陡然高了几分,偏头看到她一脸的诧异后,抿紧唇,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眼角,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做好本职就可以了,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闻曦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鳗鱼饭,脑海里闪现而过的是高中时代的顾景光。
      那时候的他形单影只,也不受同学欢迎,可是她经过高三班级时,看见他正在给一群同学讲题。
      他拿着笔,很耐心地在纸上一遍遍推演。
      那一刻,她觉得他好厉害阿,要是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在那群嚼舌根的烂人身上。

      她轻嗤一声,“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不爱说话,但对人很好。”
      说完,闻曦起身走到墙边,弯腰从箱子里挑了两瓶矿泉水。
      她抱着水,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说:“没办法。我就是爱多管闲事,如果不是这样,以前我又怎么会去招惹你……”

      顾景光肩膀一抖,大脑一片空白。
      隔了好一会,他捂着脸,声音微颤,“你根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闻曦止住他的抱怨,“不要跟我卖惨。我长大了,不吃这一套了。”

      顾景光愣神片刻,心头一紧,慌乱中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白皙,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环住,想拉住她,“小曦。”

      闻曦眸色渐深,冷冷地说:“我不仅爱管闲事,还很记仇。”

      她命令道:“顾景光,放手。”
      他站在那,没动。

      她皱眉,喊道:“顾景光放手啊。你弄疼我了。”
      其实不疼,只是她知道,她这么一说,他一定会松手。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他像触电似的,立刻收回了手,“对、对不起……”

      他站直身子,一手转而按在她的肩上,人向前跨了一步,另一手则从她身侧环过,将两瓶矿泉水从她手里抽出来。
      顾景光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一手一瓶地拿着矿泉水往外走,“你坐着好好吃饭吧,我去送。”

      送完水他站在路边和那些人聊了一会,时不时地抬头往她这边看。
      闻曦坐在窗边只瞄了几眼,就把窗帘拉上了。

      心情不好就想找人聊天,闻曦捧着外卖盒去找佘薇。

      筷子一下又一下地往米饭上戳,“真是的,怎么会有人这么抠门啊?这样能省下多少钱啊?”

      佘薇耸肩,“就是有阿。之前那个停丧点还烧过死|人呢。有个客户嫌焚烧费用高,直接把人放在那烧。”

      闻曦捂嘴,“天呐,怎么会这样!后来呢?”

      佘薇继续说:“当然是赶紧报|警啦。火势那么大很容易出事的。后来警|察来把人带走了,好像这样违法了吧,算毁|坏尸|体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闻曦撇嘴,“那今天这家人算什么罪?”

      佘薇两手一摊,“没办法。别管了。不关咱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末佘薇提到的案例同样来自社会新闻,是2020年包头市昆都仑区人民法院发出的一则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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