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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青夜星殒坠青空,冥夜双花缔冥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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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龙古刹耽误了一点时间,虽然寒曦月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但等到白龙太府之时,已是月上高天。宋玉瑱提着灯笼,在太府门口等他。
寒曦月见到宋玉瑱,飞奔下马,急忙问他,“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宋玉瑱的脸色沉重,听寒曦月这样问,他面上微露惊愕之色,“你怎么知道……”
“来不及多说了,”寒曦月一把抓住宋玉瑱的手,拉着他往眠鹤居跑,“我知道皇太孙是谁了。”
皇太孙……寒曦月这话蓦地点醒了宋玉瑱。只见他脸色倏然惨白,“是不是……青空?”
寒曦月不再跑了,他停下来,眸色深深地望着宋玉瑱,“你怎么知道?”
“青空他,被人刺杀了。”宋玉瑱的嘴唇颤抖着,显然他一介文弱书生,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事。
闻言,寒曦月懊恼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廊墙。究竟是来晚了。
入夜的眠鹤居此时灯火通明,众多师生们都挤在同一个房间里,焦急的喊声和窸窣的哭泣声在暗沉的竹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叶大夫不在了,若现下要去请大夫一是来不及,二来从皇宫里请的太医,白龙太府也不敢用。好在江宁懂医术,而自古医道不分家,宁凝子出生于道学世家,更是擅长此道。有他们二人在,白龙太府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半躺在江宁怀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源于后背的伤口不仅染红了整个后背,连胸前的青纱都被粘稠的血液斑驳,哪里还能看出从前那个霞姿玉韵,霁月清风少年的一点影子来?
寒曦月看着青空,从来凉薄的人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人是谁?”
青空喘着气,努力开口说话,“对不起,我、我没看见那人的样子。”那人的刀是从背后大力刺来,所以伤口是从后背贯彻前胸。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不是你的错。”阮清远蹲坐在青空身边,与几个姑娘抱在一起,使劲忍耐着轻声哭泣。
浅草樱庭因为哭得太激动,差点被经过的陈九撞倒。陈九刚想出手扶她,浅草樱庭已然又蹲好了,与平芜两人抱着在一起流泪。
白龙太府地势高耸偏僻,守卫森严,进难出难,所以如果青空被刺杀,那一定是太府内的人干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东皇太一”。青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明明与东皇太一有过接触,却无法辨别出那人的真身,无法帮到大家,这让他感到愧疚。若是此番查不出,不知白龙太府还会有多少人遭到东皇太一的暗算。
宁凝子一直跪在地上,替青空把脉看伤。他一个大夫,如今握着伤者的手却比伤者还抖。匆匆忙忙地给伤口做了简易的止血与包扎,但血液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显然那一刀是穿过肋骨刺破了心窍,伤人者深厚的内力也同时震碎了周围的血脉,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血崩。
青空从来都是非常聪明的那拨人之一,只是平日里不肯用功读书罢了。江宁年长几岁,神情掩饰得很好,但宁凝子少年不经事,青空只看着他的样子便猜到今夜大概就是自己的归时了。
“……我闻到了一股异香,”青空回忆起那股香味,不甚浓,却诡异得呛人,“不是平日里点的熏香,也不是挂在身上的香袋味道,我之前竟从未闻过。”
流失血液太多,身体里产生了缺氧的反应,青空的大脑无法再运转得更快。若非如此,本来聪颖如他,该能抓住更多细节才是,“对不起了,大家……”
“混蛋,不准说对不起,你平日里那么张扬,现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怎么反倒怂了?”楚澄失控地揪住青空血水模糊的衣领,泪水和着骂声汹涌而下,“我不准你说对不起,不准你死。青空,你给我起来,起来!”
平芜推开楚澄,哭道:“你别拽他,他呼吸不了了。”
“青空,你一定要好起来。”云冬光的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她轻轻握住青空的手,才发现青空的手已经如此冰凉了。
青空的眼睛开始模糊,但云冬光那张哭花的脸他倒是看得很清楚。青空知道云冬光胆小,不想吓到她,勉强挤出笑容,对她道:“冬光,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会幸福的。你……咳咳,你过来,我跟你说、说句话。”
云冬光慢慢地弯身附在青空耳边。
“相信我,寒文卿是不会娶庄采歌的。”
青空细小如蚊蝇的声音在云冬光耳边响起,这句话浇灭了云冬光之前所有的压抑和委屈,却让她更加心疼青空,她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青空又转头看向宁凝子,宁凝子一边孩子似的在那里抹眼泪一边还费尽心机地要把青空治好,看得青空自己都累。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宁凝子的手,“凝子,别忙了,也别哭了。我死的时候,身边能有你们在,我觉得很好。”
说完这句,青空的眼神慢慢落寞下去,虽然舍不得这群哭得跟叫花子似的丑东西,不过最终他还是合上了眼去。
“青空!”
“青空!”
“青空……”
看大家纷纷难过得不能自已,宋玉瑱这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姗姗开口道:“我知道他们为何要杀青空。因为青空就是皇太孙。”之前来的路上,寒曦月已把庄采歌对他说的话告诉了宋玉瑱。
哭泣的众人被这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什么?青空是皇太孙……”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江宁抬起被泪水打湿的面孔,望向来人,“大当家。”
谁也不知道李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面色沉郁,眼眶红肿,本就纤细瘦弱的身体现在看来更是颠簸得厉害,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李娇俯下身,替青空整理好褶皱的衣襟,轻声开口道:“青空并非皇太孙。”
是宣统帝搞错了。
宣统帝查到青空并非肃州通判青夜亲子,而是他在一个晚上从外面抱来的孩子。而那孩子的来源又无人知晓,这才起了疑心,让他安排在白龙太府的细作杀了青空。
宇文护若问道:“那么,大当家是知道皇太孙是谁了?”
这次李娇没有再隐瞒众人,他点点头,“我知道。”
得到这句话就够了。他们没有人再问关于皇太孙的事,他们要保护皇太孙。谁也不知道东皇太一是否就在他们之中。曾经单纯的太学生们心存侥幸,相信东皇太一始终还是他们的同窗,朋友,只是陷于皇家桎梏中,身不由己。但如今青空的死让他们看清楚了,明白了,再多的身不由己也不会让他们原谅这个人。
现在,大家齐心协力要做的,便是保护皇太孙,保护自己的同伴,哪怕要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叶大夫被折磨,萧无庆被判死刑,寒文卿被逼婚,整个云家被暗算,青空死去,这些悲惨的事,他们不想再承受了,更不想让自己的同窗好友承受这一切。
他们只能更加强大。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听雪阁。
深秋的夜很长也很凉,陈九把窗户关上,防止吹进来的风把李娇给吹着凉了。他把熬好了的药端给李娇,“喝了。”
坐在桌边,李娇的头眼到现在还是昏沉沉的,显然青空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他拨开陈九的手,“不喝。”
“喝了,”陈九的心情也很差,“不要每次喝药都让我哄你。你是国子祭酒,是白龙太府的大当家,这么多人还要你照顾,你却连自己的身子都照顾不好,像什么话。”
闻言,李娇接过药碗,抿住呼吸把苦涩的药汁两口灌了进去,然后“咚”地一声把碗丢在桌上。
这态度,陈九心里苦笑,行行,你是病人你最大。
“娇娇,”陈九要把李娇的脸转过来,不过李娇犟着没肯动。陈九不惯他这臭毛病,捏着他的下巴硬是把他的脸抬了起来,“娇娇。”
两行清泪从李娇的眼里流下。李娇不愿意让陈九看到他哭,李娇知道陈九也明白,可陈九非要看非要看,他心里气得不行,眼里的泪便流得更凶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九用袖子帮李娇把脸上的泪擦干。“别哭了,你身体虚,挨不住这么重的心思。”
李娇没说话,但果然也没哭了。他是国子祭酒,他没有忘记这件事。
“娇娇,”陈九看着李娇,“这段时间我很少看到你。”
“我……有一些事要忙。”李娇迟疑着回答道。
陈九点点头,“你是不是在为皇太孙铺路了?”
抬眼,李娇凝视着陈九良久,缓缓开口,“打从皇太孙出生起,我就一直在替他铺路。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看着陈九微微疑惑的神情,李娇继续说道:“我是说过希望皇太孙平静地活着,不要涉入朝政这句话。但我也一直在为皇太孙准备后路,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的到来。”
“你都做了什么了?”陈九一边问他,一边盛好了冰糖百合马蹄羹递给他。
“来,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李娇扶着陈九坐在小榻上,然后他自己也从椅子上挪了过去。
“嗯,好,”陈九把马蹄羹往李娇那里推了推,“边吃边说。”
边吃边说什么呀边吃边说,李娇简直要被陈九气笑了。李娇从小是按照皇宫规矩被养大的,宫廷昼食是不允许说话的。不过现在……好吧,随他就是了。“无论内宫还是外朝,我一直很注意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们其中又有很多是先皇和先太子的人。他们很忠心。更重要的是,一国之君该会的,我都尽数教给皇太孙了。”
陈九看着李娇,笑道:“哦,一国之君该会的,你都会了。那你还教给皇太孙做什么?你自己也可以上位了。”
“我上位?”李娇冷笑一声,“我上位,怕是这大昭要后继无人了。”李娇的身体不好,虽然身体功能完善,但是日后很难有子嗣,这事他一直都知道。
陈九不以为意,“有没有子嗣有什么关系,日后过继一个不就行了?我看六王爷的世子就很好。”
放下羹匙,李娇抬眼看向陈九。他感觉今夜之后,陈九对“废帝立皇孙”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可见他最近也想了很多,青空的事大概更让他灰心了吧。又是半晌的静默,李娇才开口,“看来,你都想好了。”
陈九没回答,只问李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娇回答得很快,显然他原本就打算与陈九说这个。“你先考试。待会试一结束,咱们也不用等成绩了,你定然又是第一,拿个会元也不算稀奇。”
低低笑着,陈九就默不作声看李娇吹。
觑了陈九一眼,李娇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继续道:“然后咱们就去西夏。”
听到李娇的话,陈九沉默了许久,才半是叹息半是打趣地说道:“是啊,这仗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连咱们娇娇的小皇太孙都救不了大昭了。”
“滚。”李娇作势一脚要把陈九踹开。
陈九笑着避开了。他反身按住李娇的手,半个身子几乎压在李娇身上。“娇娇,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李娇感觉到陈九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耳边,痒痒的,有些扎人,却滚烫也让人沉沦。这样的夜晚,他们都需要安慰。“好。”李娇说。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落在会试那天。
会试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残酷战争,千军闯龙潭,万马过虎穴。
三百人生还。
白龙太府的学生们每人替青空上了一炷香,而后齐齐出发了。十年苦读,终须一战。今岁他年,死生勿论。
会试依旧是三天,第三天最后一场考完,陈九背上自己的包袱,提了一把剑,在白龙太府门口等人。
没想到没等到李娇,江宁倒是先出来了。
陈九看着江宁肩上的包袱,心中已是了然,嘴上却还玩笑道:“点龙簿,您也去啊?”
江宁道:“此去西夏,路遥事险,我不放心只你们二人,打算跟着一起去。至于白龙太府,刘蕊侍书会帮着管的,钟老也答应来照看着。若是这一行去的时间太长,我会提早回来的。”
“大当家同意了?”
江宁摇摇头,“他自然不同意,但我没打算听他的。他也不想想,我让他不要去的时候,他也没听我的啊。况且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又是个小孩子,就算你们聪明得能顶破天去,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大昭、滇西、西夏,哪个是容易去的去处?我得陪着你们。”
陈九没说话,他能明白江宁。江宁亲缘单薄,在慕莲走了以后,李娇就是江宁唯一的亲人了。如今再被青空的事刺激一下,江宁胆子本来就小,这让他怎能放心得下呢?毕竟李娇一直都是宣统帝的活靶子啊。
又出来了一个人,肩上背着一个很轻的包袱,不过依然不是李娇。
“嘿”了一声,陈九就奇了怪了,他一直以为他和李娇他们俩是秘密出行来着,合着大伙儿都知道啊。“宁凝子,你怎么也来了?”
“是我让他来的。”李娇终于从门后出现了,他转头对陈九道:“别问那么多,等到了西夏你就知道了。”
陈九点头,沉默,莫名地失落。忽然很需要李娇来摸摸头。
“走了。”李娇嘴角牵起一丝浅笑,经过陈九时两人的手背轻轻碰到一起,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