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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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1941年，9月。
“城外荒坟孤茔草木疏，长夜闻谁哭，国破山河易碎家难复，回首只影独。流光镜破恍惚幻兴夙，不识旧时物，西陵残阳如血人尽戮，青山埋作墓……”
梦里，是谁咿咿呀呀的唱着一支曲，或许熟悉的词调呜咽着勾勒出旧时光景。娘坐在院里推着纺车，妹妹扯着他的衣袖问他索纸鸢。
阳光正好，洒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柔柔的。
他愣愣，看着她们或哭或笑的表情在他眼前飞快的闪过。渐渐模糊不清。
最后，化为一片血色。
华子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涔涔的一身冷汗。
于是不敢再睡。怕一闭眼，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娘……和妹妹……每次想起来，心里还是会狠狠的疼。
有些事，一辈子也放不下的……
翻个身，就听到江岸上他万余弟兄沉沉的呼吸声。
明天还有一场苦战，他们万余人，对战敌方的十二万大军。
过了明天，不知道这些弟兄们，还能剩下几个……
叹口气，摸着枕边的刺刀悄悄的出了帐门。
今晚，该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月亮了……
夜里江风正浓，冷不丁就给吹了个通透。
虽已入了秋，但江风却也不该冷得这么彻……骨……
半声疑虑被生生卡断在喉咙里，华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景象却愈加清晰。
是个白衣人，站在江心——舞剑。
“乌江踏月也，息大泽而梦也，是天人合合也，或前世注定也……”
白衣银剑，和着歌声在风中飞扬，一片的光影茫茫。
华子当时就懵了，脑子里晕晕的，冒出不知何时学的两句诗来。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剑，原来是可以舞得这么荡气回肠的……
“……曾伴君候月也，拂铁甲落尘也，待力拔山河兮，乃西楚霸王也，杰天地也——”
那人且舞且歌，脚步错综繁杂的踩出一片莲华，江心却仍是不泛一丝涟漪。
华子这才发现不对。悬江而立的人，在如此清亮的月色中，竟是印不出影子。
莫，莫不是，给他碰见了什么精灵鬼怪？
干巴巴的吞了口吐沫，还在思索着要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忽而眼前白影一闪，人已被挡住去路。
！！！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华子稀里哗啦的摔了手中刺刀，差点连脚也软了。
那白衣客倒也毫不留情，眉梢一挑便是嗤笑：“那姓展的是废物么？怎么带兵都能带出你这种软脚虾来。”
“你，你竟识得我们师座？！”
“哼。”轻蔑的一声鼻音，白衣客似是完全不见华子的瞠目结舌，自顾自的又开了口。
“小子，可识得这首歌？”
还剑入鞘，又是白闪闪的一片光。
华子直被闪得睁不开眼睛，呐了半天才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
“阁下所唱……可是楚霸王项羽？”
“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那人一勾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那么，项羽此人，你却觉得如何？”
眼前蓦地闪过那些千多年前的歃血刀光，不知怎地，华子胸口一烫竟是脱口而出：“乌江一役，那楚霸王虽败尤荣。我敬他。”
“说得好！”白衣客拊掌而和，再望向他时眼中又多了些更深沉的东西，“小子，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虽、败、尤、荣。”
将长剑斜跨腰间，那白衣客旋了身，脚步往江面上踏去，声音却远远的传来。
“小子，明日里便跟着你们师座好好拼杀去吧。若败了，五爷也不会笑你。”
“家，国，天下，还有自己的良心。既已无悔，纵是败了又如何？”
“纵是……败了……又如何……”华子跟着他一字一句的念过，心里熊熊的热了起来。
猛回神，那白衣客已不见了身影，空余东方天际的一线微光。
果然……非常人也…...
华子笑了，低头再度握紧手中的刺刀，朝着营帐那边的弟兄们走去。
这里是他的国，他的家，便是为它抵挡千军万马，肝脑涂地，亦无悔。
既已无悔，何不放手一搏？
纵是，败了，又、如、何。
第二天，日军强渡汨罗江。早该到了枯水季的汨罗江却忽在此时波涛汹涌洪水泛滥，顿倾百里之远。日军连兵带人折损上千，故退守江北不敢妄动，我方守军，全胜。
是夜，江岸上依旧只是静。华子站在岸边，望着江心那片清冷的月色，慢慢的举起双手，抱拳一拜。
“谢谢你……”
“华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华子一大跳，连忙惊慌失措的转身，“师，师座……”
被唤作师座的那个男人温和的笑着，走过来拍拍华子的肩：“快回去睡吧，明天日间怕是还有一仗。”
“哦。”华子有些闷闷的应了，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营帐边，忽又扭回身来。
“师座，那些个怪力乱神什么的……您信么？”
男人微微迷离了眼神，隔半晌，终于云淡风清的吐出两个字。
“我信。”
听着少年的脚步踏踏的消失在营帐那边，男人嘴角却是浮出个颇有些狭促的笑容来。
手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金属色的铁盒子，慢慢的拧开盖子。
“还不出来？那我可就代司令长把这个——”
“臭猫你敢！”
白影一闪，那铁盒子已然到了某个白衣人手中。然后不过几秒，里面的液体便被消受的得一滴不剩。
“我说，你也悠着点。”男人看着那被捏得不成型的铁盒哭笑不得，“再怎么说也是从苏共那边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伏特加……”
“切。”白衣人甩了盒子一脸的不屑，“属这破玩意也值好不容易？比女儿红差太多了。”
“女儿红？”男人失笑，存心戏谑的开了腔，“就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上哪给你找女儿红去？凑合着点吧，别老那么任性。”
“死猫！你说什么？！”果不其然，那人被他一句话激得炸了毛，抽剑劈头盖脑的便朝他砍了过去。
男人条件反射般的想要拔剑回击，却只在腰间摸到一把盒子枪。于是心里小后悔的暗叹了一下自己没事做干吗要招这个嫌，顺势一个闪身避过剑芒。
白衣人不依不饶，追将上去又是一剑，终于被男人颇为无奈的伸手架住。
“白日里折腾屈先生那么久，还没闹够啊。”
“哼！”白衣人收了剑依旧忿忿，狠狠的丢了几记眼刀过去，“我问你，薛岳人呢？”
“啊，司令长他一贯事务繁忙，这阵子估计——”
“少在这给五爷打马虎眼！”刚平息不久的怒火“蹭”的又窜了上来，白衣人上前捞了他的领子就是一通乱晃，“五爷答应了他要让他好生见上他家大王一面的他才借水于我的！现在你有说那老小子什么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猫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害五爷背信弃义爷定与你——展昭！你做什么！快放手！”
收紧手臂将那白衣人又往怀里带了带，展昭将额头抵在他肩上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99师的援军隔两日就到，司令长会和他们一起的。”
“……说话就说话，你非要这么诡异的扒着五爷不成？松手！”白衣人脸颊泛起了一层诡异的薄红，几番挣扎后终无果，只得作罢了。
展昭偷偷扬起个得逞的笑，牵过几缕发丝在指间缠着，声音悠悠然：“不过话说回来，倒是你，不好好的在襄樊呆着，跑来这汨罗江做什么？”
“做什么？”白衣人冷笑一声，一双好好的桃花眼硬是给他瞪出几分凶狠的意味来。
“你还好意思问我！若不是展师座你在岳阳连连失利，襄樊又怎会被番夷糟践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几百里地的你以为我愿意啊！”
……明明就是你趁杨戬忙战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拆了封印偷偷跑出来的，横竖倒怪起我来了。展昭在心里暗暗吐槽，当然不敢说出来，不然那只耗子准能给他闹到天上去。
而那白衣人也罕见的没有再顶下去，只是静静的瞅了展昭一会儿，然后很突兀的冒出一句：“从淞沪到长沙，这是第几回了？”
“十三？或者十四吧，我记不得了。”展昭脸上挂着一贯的笑，语气淡淡。
“那明日里——”白衣人拖了个长音，一顿，“还是败？”
“还是败。”
“轮回了这么多遍，你倒是越来越会认命了啊。”白衣人慢慢撤回了自己不知何时搁在展昭肩头的手，亦是淡淡。
“该赢的时候总会赢，时机未到而已。”展昭终于舍得松开了手，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念着，“明日里那一战，注定了要败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命的？”
多少有些无奈的笑出声：“我一直都信。”
两人间便再度没了言语，并立江边的看着东方的一线天由墨色的蓝变为浅苍，再一点一点的染上血色。
太阳，快出来了。
“该回去了。”展昭最后拍拍白衣人的肩，转身欲走，却被那人突然的急呼唤住了脚步。
于是回过身，眼里带着点疑问，但更多的却是笑意。
“怎么了？”
那人定定的看着他的眉目容颜，看着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笑。然后想起过往的那些岁月中，他的每一世都是这样笑着，见他一面，然后消失。
九百年。明明是沧海桑田般的岁月，却在他一世一面的等待中，变得只如弹指一挥那么短暂。
“展昭。”用力摇了摇头摒弃杂念，白衣人也弯出个尚且算是柔和的笑容。
“你欠五爷的女儿红，爷可是等着你来还呢。”
“所以……别死啊……”
展昭没有点头，却将嘴角的弧度又弯了些。
“我记得。”
就算已经过了九百年，我还是记得……
这一日，日军强行攻破汨罗江南岸防线。我军37师虽力战，终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他倒下去的时候，被溅起的血液融进眼里，模糊了眼神。
于是只看见一片惨红。天空，战场。
还有……那个人……
莫名的就想起了那年那月，也是这样映了满眼的，惨红。
那时候，他看见那个白衣的人儿拖着一身的血色，硬生生走到他的面前。
伸开手，指间红红白白黑黑的颜色，清楚的印着“盟书”二字，灼痛了他的眼睛。
“你猜，这里面，是什么？”他听见那人在笑，尽管一字一句的都和着血，却还是笑得那么骄傲。
“家，国，天下，还是你，展昭。”
“展昭……”
身体在一点一点的变冷，他却笑了。学着那人一样，飞扬跋扈，那么骄傲。
白玉堂……总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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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