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探微录》寸心无华

4、迷林

　　红日西沉，暑气散尽，周芜握着梁音的手在无边的旷野上飞驰，很快便到了安苑等待的地方，但却看不到一只鬼。
　　周芜：“安姐姐，我带着阿音来了，你在哪啊？”
　　突然从脚底的枯草里飘出了声音：“我在这。”
　　安苑慢慢地升了上来，说道：“太阳太烈了，我躲进了地底。”
　　她一看到梁音，便立马拥住了她：“我还以为小芜肯定是白跑一趟呢，没想到我们三个人还能再一次相聚。”
　　“小芜，你肯定高兴疯了吧。真好！”
　　梁音：“小安，我和小芜会陪你一起去找人的。”
　　安苑：“太好了，谢谢你们。”
　　周芜：“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找人了。我只知道李公子去了越陵任职，其余的都不知道了。这些年李家宗族的人死的死，迁的迁，只剩下几个旁支在这。可以想见也问不到什么。”
　　安苑：“那我们就去越陵。”

　　梁音带着两只鬼昼伏夜出，飞一阵，行一阵，终于在三天后到达了越陵城。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城中一个行人也无。
　　安苑看着这座陌生而寂静的城池犯了难，问道：“这地方这么大，我们该怎么找呢？”
　　周芜：“李奉生当年既做了此地的父母官，想必府衙里会有线索，不过我们现在成了鬼，常人根本看不到我们，阿音身为鬼差也不能随意现身，就算我们到了县衙该怎么问呢？”
　　梁音：“其实有办法可以让鬼与人交流。”
　　安苑：“什么办法？”
　　梁音：“入梦，也就是俗称的托梦，鬼魂可以借此与亲人相会，不过非亲缘的鬼魂也可以入梦。只要那人心志不坚，比如正因亲人丧生而失魂落魄，一般的孤魂野鬼也可以入梦。”
　　周芜：“那这很难吗，会不会对人有什么伤害？”
　　梁音：“不难，法随心动，也没什么伤害。被入梦的人也许还会很高兴，逝去的亲人来找他们了。”
　　周芜：“明白了。”
　　梁音：“你们等我一会。”
　　话音刚落，周芜便看到她纵身跃上了城墙，脚尖一点就飞了出去，不见踪迹了。
　　片刻不到，她又飞回了周芜身旁，说道：“找到府衙了，你们快跟我来。”
　　她们立即抓住了梁音的手，一路飞驰，穿墙入室，很快便看到了一座庄严的府衙，门前还立着击冤鼓。她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便穿进了后院，来到了内堂。县官正和夫人一起安眠在床上，那县官四十岁上下年纪，身形臃肿，嘴角满堆笑意，夫人却是十分年轻貌美。
　　她们三只鬼心中默想，便觉飘荡到了一处华美的楼阁，阁中香风四溢，耳边还满是女子娇笑声。安苑大步上前，掀开了软红纱帘，看见了县官搂着妙龄少女瘫在锦榻上，边上还有一美貌女子执牙板清唱小调。
　　周芜心里吐槽：难怪嘴都笑咧了。
　　县官一看到安苑闯进来，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翻下床榻，肥腻的身体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钝响。他也顾不上疼，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安苑面前，口内大喊：“娘子，我知道错了，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周芜：“他把你当成他死去的娘子了，你装一下他娘子问消息吧。”
　　安苑：“你这死鬼，你就等我死后逍遥了吧！”
　　县官：“娘子，我错了！你老人家死了几年了，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阴间过得不好，我一定多给你烧点纸钱，还给你在佛前供个大海碗。你可千万饶了我啊！娘子！”
　　安苑：“我当然过的不好。之前的越陵县官，叫什么李奉生的，说他死的惨，让我这个后辈的娘子帮衬。”
　　县官：“娘子是不是说笑，李大人早多少年前就得上面赏识，入京登高枝去了，怎么会死的惨呢。”
　　安苑：“什么高枝？”
　　县官：“王首辅看上了李大人的才干，而王首辅的女儿新丧，寡妇鳏夫，正好凑成一对。”
　　“娘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为夫又错了，我该死，我该死，饶了我吧。”
　　周芜看安苑神色不安，便立即说道：“夫人累了，老爷，那李大人家的孩子呢，王家小姐对她好吗？”
　　县官：“什么孩子，我从没听过，李大人与王小姐成亲许多年也无所出，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隐疾呢！”
　　安苑：“什么，那我的小铃儿呢？”
　　梁音看安苑愤怒急躁的样子，便立即拉她出了梦境。周芜：“老爷，你看夫人一听负心人的事就生这么大气，您今后可要小心点行事，保养点身体，对了烧纸钱的事可别忘了。”
　　县官：“不忘，不忘，只求夫人消气，饶了我。”
　　周芜一出梦境，发现梁音她们不见了，而县官也惊醒了。只见他立马下床叫来小厮，备了一大串纸钱，自己跪着向着屋外边祝祷边烧纸钱。周芜在旁边不停地拿纸钱，当了一段时间的鬼，对于这纸钱的重要性早已明白。直到揣了满满一兜的纸钱，她方才回去寻其他两只鬼。
　　她在府衙里转了一圈，却什么痕迹也没寻到，不禁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贪财。便停住了脚步，细细想道：“以安姐姐的性子，肯定是要立即去找负心人的，京城在东边，我还是去东边找找她们吧！”
　　越陵城周边树木丰茂，河流密布，周芜向东行进了一会，便迷失在纷繁复杂的密林中。看着天色渐亮，她心中焦躁之时，远处隐隐浮现出光亮，似乎还有水流冲刷的声音。周芜便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不一会便发现了一条小路。路旁还支着一座陈旧的客栈，门前挑了两盏红艳的灯笼，格外显眼。
　　终于发现人烟，本是好事，但周芜看着这渐渐明朗的天空犯了难，只好转身躲进了客栈避暑气。
　　周芜一穿进客栈，便立即开始寻找睡着的客人，想入梦问问路。奇怪的是，这座客栈一个客人也没有，客房里空落落的，阴沉沉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她又来到大厅，发现厅中只有一张桐木长桌，上面布满了或新或旧的刻痕。桌子像是刚刚擦过，凝着水珠，地上的凹陷里还汪着一滩水。
　　突然有个身着蓝衫腰佩长剑的少年推开大门，喊道：“店家，住店。”少年神情桀骜，行止不羁，一进来便四处乱窜找人。
　　周芜感觉这人长的十分熟悉，正在思索之时。又是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嘴里说道：“平林兄，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周芜看到这少年一下怔住，这是她最疼爱的小孙子顾恪，蓝衫少年应该就是他的同窗丘平林。
　　亲人相见，却是阴阳两隔，周芜不禁百感交集。她想起清明节前恪儿已去赶考，难怪在进京的路上遇见他。现在她的小孙儿还不知道她已死的消息，到时候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
　　从后厨跑出了一名伙计，立马熟练地招呼着客人。丘平林：“这么大的客栈就你一个伙计？难怪喊不见人。”
　　伙计：“这时辰人都睡下了，只有小人在后厨打扫，所以慢待了客官，给客官赔礼了。”
　　丘平林：“好了，别弄这些虚礼，赶紧弄些饭食过来，再收拾出两间房子给我们住下。”
　　伙计：“好勒，客官稍等。”
　　顾恪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好生放好了书囊，便整理好衣冠，端坐在板凳上。丘平林则是怎么看这长凳都不顺眼，拿起抹布准备再擦几遍。谁知一摸，便觉这抹布油腻不堪，立马丢了，再也不愿坐下了。
　　顾恪见状叹了口气，掏出了一方白色的巾帕，给它垫在了板凳上，又在书囊里抽出了一卷白纸，铺在桌面。丘平林方才稳稳坐下，但仿佛是觉得板凳粗糙又不停挪动调整。
　　顾恪：“平林，我们现在不像在家里，有些不如意的的地方也正常，你还是好好适应吧，这样下去字纸都要没有了。”
　　丘平林：“好好好，知道了，大不了我下次多买点存着，再说也不能怪我，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又破又旧，跟这林子一个鬼样。早知道就在越陵城过夜，不赶路了。”
　　顾恪：“现在说这个也无益，不过你真该改改你那莽撞的性子了，越陵城民说这林子古怪，不让晚上入林，你就偏偏要晚上走。走了这好久，也走不出去，还好有个客栈落脚。如今只有等天亮后再走了。现在天还这么黑，不知要等多久。”
　　丘平林：“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别提了。我简直快饿死了，那小二怎么还没送饭来。”
　　周芜一听他们的话，便产生了疑惑：明明天都亮了，怎么他们还说是黑天，难道是冲撞了什么邪物，蒙蔽了双眼，要是阿音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回事。果然这偏僻地方不太正常。
　　她立即穿墙来到后厨，却并没有看到她想象的血腥场面。炉灶架着柴火，伙计正一边切菜，一边煮着锅汤。他手艺娴熟，做出的菜颜色鲜亮，香味四溢，一丝异样也看不到。
　　正当她打消疑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点细碎的声音，像是铃铛碰撞的声音。周芜立即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发现来自这个厨房另一个没开火的炉灶。那炉灶像是多年没用过，但盖着锅口的木板上却没生什么灰，像是经常有人拿起一样。
　　她想了想便穿过木板，这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但却可以明显感到下面嗖嗖地吹着冷风。周芜一路飘下来，落到了坚实的地面。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冷风越来越强劲，直冲着面部吹，这风中还带着一股腥气。她一步步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行进，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泥泞，似乎还有很多障碍物。就在这时，她看到一点磷光在远处闪烁，便摸索着行进。
　　周芜探了探四周，发现了一堵弧形的墙壁，磷光像是从墙壁里透出来的，她伸出手穿过墙壁搜寻。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在她几乎要喊叫出来的当口，一个温柔熟悉的女声传了出来。
　　她压低着声音说道：“禁声，把我们抱出来。”
　　周芜认出了梁音的声音，立即按照她的嘱咐行动。周芜双手伸了进去，捧出了一个像坛子一样的物件。梁音又说道：“不要照明，立即返回。”
　　周芜立马转身，谁知头顶一阵悉索声，好像有人打开了木盖，一瞬涌进的光亮使她模糊地看见了眼前的场景。这圆形的密室地上杂乱地摆着衣物，土壤泛着血色还嵌着些许毛发。最恐怖的是中央睡着一只虎头人身的怪物，周芜之前感到的冷风便是从它的口中呼出来的，让她不禁感到一丝恶寒。
　　上面的伙计扔了个什么东西下来便立马关上了木盖，这密室又恢复了黑暗。周芜立马平复了心情，抱着坛子就飘上了锅口，趁着伙计不注意就窜出了后厨，躲到了一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