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彼岸》邓大蒙

4、第三章 玄生贸易

　　王玄生开了个贸易公司，“贸易公司”这词儿有些新鲜，孟小川起初并不能理解。后来才顿悟，简单地说，就是他的生意可以通达凡间和冥界。
　　孟小川本来只贩卖过桥用的小商品，后来慢慢跟王玄生勾结在一块儿，做起了凡冥两界的生意来，这玩意儿可比上街兜卖赚得丰富刺激多了去了。
　　王玄生此人太懒，压根儿就不愿去找寻生意，生意又难得自己上门。偏生孟小川喜欢跑腿，她愿意不辞辛劳的等待和周旋。
　　久而久之，孟小川的名声在外，王玄生的实力在内，他俩合作两百余年了，愉快得紧。
　　孟小川平日里就在奈河桥头叫卖，遇着特殊客户了就唠嗑几句，她可以许给任何过往的鬼魂一个最想要的心愿，达成后，她必须要得到鬼魂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当然，她还得衡量心愿的难易程度以及物质的价值属性。
　　那些半人半鬼的灵魂们往往带着一堆贵重的物品上路，在过奈何桥之前，他们刚刚赴死，对前世充满留念，丝毫也不在意此等身外之物。
　　他们可不知道对面那个世界的门道，一心只顾念自己前世未了的心愿。
　　且不说王玄生养着的那些人、半人半鬼还有鬼，已足够他指挥支配，他手里边还收藏着一堆奇珍异品的工具，搁凡间里去完成一两个小心愿实在是不在话下，事成之后他只管抽成便可。
　　而孟小川只图赚钱，一面儿赚了钱一面儿还帮人了了心愿，何乐而不为。
　　“玄生贸易”坐落在距黄泉路口向东一里处，有一丛自凡间伸过来的杨柳枝，大抵是长得太茂盛了些，长过了界。他便就着伸过来的杨柳枝设立了一结界，成立了“玄生贸易”。因为地处偏僻，这么多年了，一般的牛鬼蛇神还真没瞧出来。
　　王玄生在黄泉处待了一千六百年了，两百年前，孟小川在奈何桥头认识了他，那会儿他说自己已经待了一千两百年。后来，孟小川涨了两百年的见识，那厮却已经涨了四百年的时间。想必是数理没学好罢。
　　王玄生资历更老，赚的钱比孟小川多多了。
　　最最让孟小川羡慕的是，因为离人间太近，日夜沾染着活物的气息，经年累月的，王玄生逐渐掌握了一独门绝技，可随时转化成人形，在民间自由穿梭。
　　“赶紧的，分点琼浆玉液给姐姐，本姑娘快渴死了。”孟小川挽着衣袖和裙摆，搁桌子跟前一坐，桌子是最寻常的四方桌，通体黑色，沁凉冰冷。
　　桌面上空空如也，连只茶杯都没有。
　　最里边有一张三尺来宽的简易床，紧靠临界处而放。床上横躺着一名男子，高七尺有余，一双腿懒懒散散的，一条搭在床上，一条垂在地上。他穿着新式的衣物，下身的裤子两条腿上到处都是洞，破败不堪的，上边是件白色的圆领衣裳，花花绿绿的一堆图案，瞧得孟小川脑仁儿疼。
　　“别说琼浆玉液了，我这儿连茶水都没有。”男子慢慢悠悠的起了身，伸了一个足足的懒腰后继续道：“口渴？怎地不去孟婆那儿讨碗汤喝呢？”
　　“你搁这儿躺了一千多年了，你怎地不去喝汤呢？”孟小川反驳道。
　　今儿个是什么黄历，怎地就跟这碗汤杆上了似的。
　　“你知道的，大爷我从来就不想投什么胎，要做人我现在做得还不舒服么？”王玄生不屑道。
　　“我知道，你的目标一直在那儿呢！” 孟小川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可是哥哥，嘿嘿!这都快两千年了，你也算是有恒心……”
　　“你懂个屁！说吧，今儿个寻着什么生意了？”
　　“这次任务很简单，可是这一次我申请要亲自去执行任务。”孟小川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打量着哪儿能寻出解渴的东西来。
　　“别瞄了，我这儿啥都没有。你去那边太麻烦，你瞅瞅你这傻乎乎的土样儿，最容易暴露目标，我可不想送你去。”王玄生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孟小川那一身万年不换的寡淡衣裙，腰带穿过后腰在前腹处草草打了个死结，那个死结估计也是好几百年从未解过。一个姑娘家家，头发也从不梳理，学着孟婆松松的编了个髻在脑后垂着，偏生又没学齐整，前边零零道道的散落了好些发丝，不听话的四处飞扬。那一张脸本身倒是还能瞧，可一天到晚被她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玩意儿，画得乱七八糟的。
　　“我保证绝不添麻烦，就上那边瞧瞧，据说现在日新月异的。”孟小川睁着双眼，满脸的期待，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扑簌簌的掉落了一层粉。
　　“你若保证把脸洗干净，我且考虑考虑吧。” 王玄生实在忍不住满脸的嫌恶：“对了，不如，咱们先说道说道事成之后我有何报酬？”
　　“这一次是个短命的单身母亲，你也知道，我这人同情心泛滥得很，报酬并不高……”
　　“孟小川！打住！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德性，什么同情心泛滥，你就一见钱眼开的主儿！瞅你这德行模样，这一次肯定遇见了好货色了！”王玄生不待孟小川反驳，挥了挥手坐到桌子跟前来：“这样吧，我要求也不高，我就要你那浮生镜如何？”
　　浮生镜是孟小川从一仙使那儿得来的。那一日，孟小川正蹲在奈何桥头正而八经的谈着生意，大言不惭地吹嘘道：跟这半凡半冥的地界里，没有我孟姑娘干不成的事儿。
　　有一仙使飘然而至，仙使长得是星眉朗目，衣袂飘飘，差点让孟小川看呆了眼，瞧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赶紧上前问：“仙使，不知有何苦楚？”
　　仙使道：“我就一炼丹房内的小厮，天帝着我们各处小厮都要前往六界四处打听九公主的下落。”
　　“噢？九公主顽劣……哦，不对，顽皮得很呐？”
　　“不，九公主是个好姑娘，可是她失踪一千年了……”
　　孟小川当时觉得惊讶可笑之极，一堂堂天界九公主，能任其失踪千年？用王玄生的话来说就是，那些个神仙都是干屎用的么？
　　无奈仙使实在生得过于好看了些，于是孟小川承了诺，收了九公主的画像和宝贝浮生镜。
　　浮生镜拥有者可以自己制造幻境，然后渡进去自己灵识，类似于自己造梦，在幻境里想什么便有什么，好不快活。
　　孟小川只用过一次，幻境中，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忙活，忘川的水浇出来的瓜果不止格外香甜，还可使人忘记忧愁。
　　这玩意儿好玩得很，但切不可沉迷。
　　“你要浮生镜作何？”孟小川问。
　　王玄生懒懒散散的答道：“近日突然觉得特别忧伤无聊，人生似乎太过圆满了，想找点乐子玩玩儿。”
　　“你不是要修仙么？”
　　“所以呐，想从仙使的浮生镜里悟出一二来。”
　　“那玩意儿你就悟不出任何玄机，它顶多会消磨你的意志罢了。再说浮生镜真不行，天帝九公主我一日没找着那宝贝就不算是我的。指不定哪一天，得归还于仙使呢！换一个！”
　　“其他宝贝我暂时不稀罕，要你且不借我玩上几天如何？”王玄生不死心道。
　　孟小川摇了摇头：“不借！这是职业操守，你再想想其他的物什，不如，我多给你几条小黄鱼如何？”
　　“我要你的小黄鱼作何用？我不比你的多么？”王玄生摸着下巴瞪她：“你容我再思量一番，带你过去实在有些冒险。”
　　“你向来知我胆小心怯，我定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孟小川拍着胸脯道。
　　王玄生凑了凑身子：“你这机灵劲儿我倒不太担心，只是最近风声紧得很，据说新上任的神将军要整改这黄泉地界，我们这营生也不知道能做到何时？你有什么打算没？”
　　孟小川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要不咱俩一起找路子修仙？”
　　“我才不愿做神仙，你别看他们整日无所事事，飞来飞去，来去自如，我可一丁点也不羡慕他们。”
　　“为何？”
　　“他们过得没甚意思。”
　　王玄生瞧着孟小川此刻认真的神情，咂了咂舌，吊儿郎当道：“说得好像你做过神仙似的，不过你说的也对，还不如同我一般，成为一届散神，何不乐哉？”
　　孟小川打量着这结界内的破烂摆设，摇头不屑道：“不，您这破贸易公司我也不稀罕！连口水都没有。”
　　“啧，下次我给你整一箱矿泉水搁这儿。”
　　“就是上次，自你这儿喝过的水么？用一种奇怪的你说是什么塑料瓶装的山泉水？”
　　“正是。”
　　孟小川咂了咂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劝说道：“既然风声紧，同你平日里说的一样，整不好要失业。这次索性就捎我一回，指不定下次都再无可能了。”
　　“呸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这不你平日里念叨的么，要不，给我说说现在那边的世界吧”。孟小川说着抬手指了指南边。
　　“嗯，很挤。”王玄生故作高深道。
　　“挤？”
　　“对，还很热。”
　　“很不好么？”
　　“不好，想找块干净的泥土地都难。”
　　“传说不是很漂亮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想死呢？”
　　“漂亮倒是漂亮，可是坚硬无比，整齐划一。”
　　“如何说？”
　　“如何说，我也不知如何说。打个比方，他们的花都种在用水泥围起来的地方，很漂亮，可是都长得差不多。噢，对了，那边的女人也长得差不多好看。”
　　“好看吗？”孟小川顿时来了兴趣似的。
　　“啊？”
　　“我是指那边的女子。”
　　“好看，可是很多长得一样。”
　　“难怪我今日里见那钱姑娘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嗯，除了长得差不多，她们可比男子还要硬气。”
　　孟小川自言自语道：“都像花木兰么？真想去瞧瞧。”随后又问：“公子呢？”
　　“同我这般翩翩如玉也。”
　　孟小川嫌弃道：“都穿得你这般破烂不堪？”
　　“你不懂，我这般叫时尚、潮流，还有穿得跟鬼一样的。”
　　“你是说寻常的鬼那般，一身黑衣？”
　　“嗯哼。”
　　“那还挺好看。”
　　“啧。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孟小川赶紧狗腿道：“我是说您穿成那般肯定也好看！您请继续。”
　　“我才不想穿得跟个鬼似的，他们那儿的房子最高有一百多层，最常见者也是三十多层。”
　　“那得多高？”孟小川张嘴惊讶道：“难道几百年后，现在的人都进化得会飞了么？”说完一脸的艳羡。
　　“飞？哈哈，你把人类想得太神奇了。”
　　“那么高，该如何上去？”
　　“嗯，有一种叫做电梯的东西。”王玄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正方体，前边有两扇门：“简单来说就是门会自动打开，人进去后就载你上去。下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孟小川不太能理解，王玄生只得在电梯旁又画了电梯井，画着画着他干脆描了一栋楼，说着说着他又将街角的咖啡店、马路上的汽车、行人都描了出来。孟小川越听越恨不得此刻就长出来一双翅膀飞过去。两个人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在王玄生的贸易公司待到外边换哨声响了，才惊觉，已经子时过了。
　　“我得走了，你给我筹划筹划，除了浮生镜任何宝贝都好商量。”
　　“孟小川，平日里要你多跟我这儿跑跑，勤修炼修炼也不至于现在还跟个菜鸟一般。你这姑娘呢，一门心思的做生意，现在赚的，够你生活八辈子了吧？”
　　“嘁！”孟小川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身影消失在结界处。
　　孟小川每次如此一哂笑，她的不屑像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似的，让人直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