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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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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梁余的手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汤锦歌啊汤锦歌,你怎敢向本王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怕是在地狱深处待得脑子锈逗了!
“不叫,免谈。”汤锦歌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一只手闪电般出现在汤锦歌如玉的脸前,梁余瞬移到他身边,手呈鹰爪状,青筋暴起,就要去掐他的脖子。谁知连衣领都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力气大到居然抽不回来。
两人对峙。
汤锦歌冷冷哼了一声,像甩一根木棍一样将他甩出去老远。
岩石上又出现了一个“大”字。
灵识是感觉不到痛的,可嵌进岩石里的梁余心痛。
在他印象里,汤锦歌永远是一身水墨相间的长袍,坐在大雪纷飞的凉亭下,裹得厚厚的,抱着汤婆子缩成一团,一阵风来感觉都能把他吹散。现在被他轻而易举打进岩石里,还是两次,梁余实在不能接受。
“咔嚓”一声,岩石经不住两次摧残,裂成了两半。梁余拍了拍身上的土,心情非常复杂。他重生没有把法力带回来,而现在这具仙君的身体只是个中等品阶的小仙,和汤锦歌没法比。
要是换了从前,他的巴掌早就狠狠甩上去了。
身后又传来了鬼差的哭喊声,“余大人!哎呦余大人你快点出来吧!出大事了!”
平时闲来无事,一到他忙的时候处处都是事。
梁余非常无语,不耐烦喊道:“又出什么事了?”
“您带回来的那个孤魂,他…他和外面的人打起来了!”鬼差声音惶恐,仿佛那个孤魂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成仕?
梁余指着树下人挺直的背影,“你给我等着,我过会再来找你算账。”
不知道真的十万火急,还是想逃避那声“好爹爹”,说完灵识便消失了。
汤锦歌微微垂目,看着重叠的双手若有所思。
梁余赶到镇魄崖的时候,成仕已经和十多个鬼差打得不可开交。
成仕双手将一个体型大他三倍的鬼差举过头顶,朝包围他的一圈人扔过去。一圈人像被风吹倒的芦苇,倒了一地。
有几个身手敏捷的,见他要去镇魄崖的另一边,飞快追上去扣住他的肩膀。一人一边,身后又多了两个人。成仕的肩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隆起,怒吼一声,身后的四个人震倒在地。
见此,梁余手中释放出的法力化成一条红线,勒住了成仕的手腕。成仕回过头,凶恶浑浊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澄澈。
几个鬼差冲上去想制服他,却被不知道从哪来的一道红光震出去十几米,哀声遍地。
“你们都下去吧。”梁余厉声道。
“是。”鬼差们三五个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一瘸一拐退下了。
一股热潮伴随烧焦的味道从镇魄崖底席卷而上,梁余快步上前拉住成仕退到后面的入口处。火光冲天,赤红色的岩浆映得两人面色橙红。下落的星火有如陨落的太阳,炸裂着,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待岩浆退到崖底,重归于平静,起起伏伏的浆面露出无数只被烧成焦炭,布满裂痕的手。手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在昭示着死者生前的痛苦。
他们,都是以前生活在鬼界的魂。
魂未灭,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地狱岩浆的折磨。梁余能听见来自崖底深处的嘶吼、怒喊。
“阿余,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他们的哭喊了吗。”成仕已经泪流满面,双手攀上梁余的手臂,很少能在那张猖狂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他们在求救,他们在求我啊,求我救他们,那是……我们的同胞。”
成仕的人身死后,他的爹娘还有妹妹都在鬼界等着他,没有什么比一家人能再续前缘更值得珍惜的事了。
当年天界攻打下来,成仕是第一个站出来迎击的,他想亲手保护最重要的人。也正是因那一战,有了“一鬼震四方”的成仕。
梁余眼帘微低,“听见了。”
“阿余,殿下!我们一起解开鬼界封印好不好!你是鬼界之主,只要你一声令下,三界之内的游魂全部听命于你!”成仕眼中的红血丝根根分明,半痴狂半哀求,双手加重了力道。
在这惊人的力道中,梁余微微蹙眉,换做以前,这种程度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他惨淡笑了笑,“阿仕,你试试我的法力。”
成仕先是一愣,随后双手裹着灵力探遍面前人的七经八脉,不禁面色微白,“怎…怎么会,你的法力。”
“我虽然重生,法力却未回来。现在的我只是天界一个中等品级的仙官,连你的法力都不如,又怎能解开鬼界的封印。”
成仕瘫坐在地上,良久,似是想起了以前的某件事,放空的眼睛里慢慢涌起杀意,“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汤锦歌!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死……”
“够了。”梁余打断他的话。
鬼界之主究竟是不是因为锦歌仙尊而失手被擒,外界众说纷纭。别说外人了,连梁余这个当事人都不清不楚的。
就记得某次一个很普通的下雪天,汤锦歌突然和他说要回天界。外人只知锦歌仙尊被囚禁在煞阴殿中,却不知殿门大开,从未有人拦着。
是汤锦歌自己不走。
那时的梁余对这位仙尊满是不屑和鄙夷,觉得仅凭一张嘴说教就能平息天鬼之战,简直是痴心妄想。每每说到烦处,总免不了一顿争执,最后白衣变成红衣,白雪变成了红雪。
所以当汤锦歌要走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开心到有些癫狂,耳根终于清静了,为此还少杀了几个天兵。可真真亲眼看到那个修长挺拔,白衣带墨的背影迈出煞阴殿大门的时候,他忽然不开心了。
后院凉亭下再也没有熟悉的身影了,一腔怒血再也无处发泄了,再也不会有人把温暖的汤婆子递到他手中了。
当他心神混乱,一身污血地回来,再也没有人陪他说话,带给他如冰泉般的清明了。
“想好了?”
梁余坐在象征着一界之主的宝座上,支着脑袋冷眼看着下面的人。
“想好了。”
“好,你在本王这里住了三百年,吃本王的,穿本王的,用本王的,这些本王都不计较。下次见面,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汤锦歌没有说话,转过身走进漫天大雪中,背影隐隐约约就要消失不见。
鬼使神差的,梁余竟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到殿门口,也没入了飞雪之中,跟着那抹时隐时现的影子走出煞阴殿,来到鬼界出口。
要想回天界,必先要经过人界。
梁余本想跟到人界,目送他去天界就回,却不知人界等待他的是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加重的哭声把梁余的思绪带了回来,他叹了口气,拍上成仕的脑袋,“哭够了没有。”
“你…你个败事有余的,不带法力还回来干嘛。”成仕是个直脾气,火上来了说话没轻没重。
不过梁余不以为然,小时候混在一起都习惯了。他了解成仕的为人,也知道这是气话,于是笑道:“法力可以再修嘛。你没看我刚重生那会,那才叫个惨,连个小仙童都能跟我过上几招不败,现在已经很好了。”
成仕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泪,狠道:“以后谁敢动你,我他妈要他狗命。”
梁余扶他起来,“成成成,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不能让人识破身份。”
又是一道火光直冲上天,热气烤人。梁余下地府任职前,天界的传话仙童曾叮嘱过,镇魄崖乃地府禁地,切不可靠近。
作为封印鬼界之处,镇魄崖镇的都是鬼界恶魂,怨气化成实体风,时不时就会卷着岩浆喷涌而上,十分危险。
这次,恐怕并不是时不时。
就像成仕说的,那是感应到同胞的兴奋、求救、呐喊。
“你怕了。”
梁余脚下一顿,目光往身后看。崖下橙红光,熔岩的声音像一只鬼手蹂躏着五脏六腑。
“鬼界之主,你怕了。”
来自镇魄崖深处的声音,带着森然可怖的笑意,有如嗓子被利刀割过的老人。
“鬼王余,你在看什么?”见梁余停下回头望,成仕也看过去,只不过他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没什么,看看有没有刚才打斗留下的痕迹。”梁余敷衍道。
“不会啦,我处理的很好,那几个小喽啰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要不拦着,我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成仕自豪道,顺便说了些他被封在银锁里修习了什么法术,提了多少修为之类的话。
可梁余没有在听,准确的说他根本听不见。他耳朵里只有身后那个近乎疯狂的笑,气息紊乱像是命不久矣,却又一点也不在乎。
笑他懦弱,笑他可悲,笑他胆小如鼠。
梁余皱眉,架着身边人走到拐角处,一个冷咧的眼神看过去,镇魄崖的笑声立刻没有了。
鬼界的主人,还轮不到一个孤魂野鬼来说三道四。
安抚好了成仕,梁余又回到了那间通往第十九层地狱的小破屋,也许是还记得和汤锦歌的约定,也许…是心神不定的时候习惯性地找那个人。
还是不能接受地府的根基竟是在这一处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无奈摇了摇头,躺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
古树下坐着的人依旧,姿势都没有变过。
若是将古树换成凉亭,望不尽的小溪换成皑皑白雪,真是和煞阴殿的后院差不多了。
这次没等他说话,背对他的汤锦歌先开了口:“本仙尊想好了,你放我出去。”
听见这话,梁余一愣,而后有点想笑,环抱双臂道:“锦歌仙尊刚才还说用不着我的,莫不是我想错了?”
汤锦歌微微侧过脸,冷冷道:“你是地府的管事,本仙尊的灵识在地府,你要管我。”
一句“你要管我”噎得梁余哑口无言。
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个静得像夜晚飘落的细雪一样的男人,有一天会对他说这样的话,而且毫不客气。
“你不是想要赤岩芭蕉叶吗,过来。”汤锦歌说。
梁余走到树下,汤锦歌已经站了起来。他才发现重生之后这具身体居然比汤锦歌矮!?
现实赤裸裸的打击,梁余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两人相隔了数万年再次见面,梁余正视面前人冷淡的脸,一点没变。
汤锦歌的眼睛很漂亮,本应是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可微微下垂的眼尾总带了些悲伤,加上他平时没什么表情,迷离的状态很容易把他和“弱不禁风”联系在一起。
实际上,三百年间煞阴殿的共处,他也是这样的。
性情大变可能是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寂寞了?更年期?
回过神来,梁余眼前已经是一张放大的脸,以及……汤锦歌竟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能让鬼王吓一跳的事很少,这件着实算一件。
梁余猛地往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了古树干上,树叶被撞得沙沙作响。汤锦歌微微眯起眼睛,似是笑了一声,太微弱了。他以为是幻听,就见身边飘下了一片黑红色的芭蕉叶,缓缓落在地上。
“拿去吧,赏你的。”
“……”
梁余忽然觉得他一直都把汤锦歌理解错了,那双眼尾下垂的桃花眼映出的不是柔弱,是对周围一切的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