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落春城里无存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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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城封了，城里人想出去，却被染病拖住了腿，腐烂的手撕不开禁锢的门板，城里的人或在家里，或在街上，哀声一片。
重重城门，进不来，出不去。像是只有死亡在慢慢靠近。
城西先起，再至城南，忽然某夜一跃而起，扑向了剩下的城东，城中和城北。
顿时，全城陷落。
彼时，人们谈及落春城趋之若鹜，此刻，一闻落春城避之不及。
自那日快马入落春城以来，田儒就在城东一直和许一看病配药，一直没有太多休息。
期间也去了城主府中，提及了如何解决此事。
田儒前脚刚出，全城就封了。
再去城西一鸳阁中探望一番，找到了风镜的埋葬处，顺藤摸瓜，发现源头是雪球那只猫身上。
田儒觉得不对劲，并未宣扬，只是去了城东许府。
无心人听见，上了心。
田儒还在许府后院和许一千帆谈论此事，便听见前院沸腾吵闹。
三人对视一眼，起身欲去。
许望水却哭着跑来，埋头直接撞入许一的怀里。
“兄长，兄长，交子，你快去看交子！”
许一温柔的抱住许望水，问她怎么了。
许望水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他们说交子身上带，带染病，会把许府人都害死，就，就想把交子扔到出去！”
千帆听得眉毛只拧，但又碍于徐家人除这对兄妹都不招待自己，就看了眼身边的田儒。
田儒表情也是严肃，过去只问哭着抽抽的许望水。
“谁与你说的。”
许望水前几日来的时候，爹爹就告诉过自己，兄长的后院有位大人在，自己就不要老是去打搅。
小小年纪的许望水哪知道“大人”的含义，只晓得爹爹也很害怕。所以，除了有事就来找兄长，没准这位“大人”也能帮自己呢？
“他们听见外头人说的，说是听见那位上座派来的人说的。”
许一和千帆同时看向田儒。
田儒也是一脸茫然：“我何时说的？”
“先去救回交子吧。”
许一把许望水放下，见二人点了点头，便对许望水说：“带我们去。”
许望水抹了一把鼻涕，用力的点点头，扯着许一的衣袖就急匆匆的走。
千帆抬脚也想跟着去，但想起什么，留在了原地。
许一感觉到，也停下脚步，向后看了眼千帆。
千帆笑着招招手：“去吧，我等你。”
又不是藏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人。
许一让徐望水等一下，然后回头拉过千帆，示意一起去。
千帆看许一停下的时候就有些吃惊，看他直接过来毫不介意的拉住自己的手，心里直接翻了海。
田儒看着笑了一下，道：“丑媳妇迟早也要见爹娘的。”
许望水歪着头不理解大人们之间的关系，就问：“什么媳妇，什么爹娘？”
千帆看了眼田儒，用没被许一抓住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许望水的头：“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么多，快去找交子！”
许望水刚还想反驳，听见“交子”，小小的心里又满是担心，自动忽略自家兄长牵着千帆的手，迈开小短腿又向前冲去。
田儒无奈的“啧”了一声，迈着腿也跟了上去。
千帆和许一在后面，想悄悄缩手避免尴尬，又特别眷恋这难得的温暖。
许一倒是握得紧，问：“还怕么？”
胸前暖和的香囊似是逸出，清新安神，就像许一在身旁。
“不怕。”他反握紧。
刚刚许一领他向前，现在他想带着许一。
交子被及时救了下来，许家老爷问声而来，看见了千帆，皱了眉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田儒上前，问了为何会出现此事。
许家老爷擦了擦汗，说，街上听的。
现在估计很多人家都开始了。
默默捏紧了拳头，落春城虽然比不上上座的那座城大，但好歹也是有几个大户的。平常也爱养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致全城养的东西也很多。
现在说是全城都开始了，那那些本无辜的牲畜宠物不都……
田儒一甩衣袖，直接去了城中。
许一和千帆跟了出去。
街上不再是人声的哀嚎，还夹带着动物的濒死茫然呜呼。
它们不明白，明明好好的，为何自己的主人突然就要把它们打死，还扔到大街上。
一双双天真的眼瞪着极大，或是也看不清人心到底为何。
许一有些不忍心，千帆抱住许一回了许府后院。
田儒贵为大学士，在城中说话还是有些分量，更别说是上座的那位派来的。
千帆没有说，他能感觉到田儒身边还有人，没有恶意，他猜应该是上座派来保护他的。
交子躺在铺了软垫的石桌上，许望水坐在旁边一直安慰它。
捣碎药草，许一轻轻附在手上，慢慢贴到交子受伤的部分。
交子瑟缩在一团，要不可怜。
但嗅到身边都是熟悉的气味，又不那么害怕，伸出舌头舔舔徐望水的手，试图讨好，不要像其他一样将它扔出去。
千帆偏头望向城中，希望田儒可以阻止更大的损伤。
田儒的愤怒和城主的解释劝导，终于使城里的人放弃将病的怨气撒到动物身上。
但总避免不了有些顽固的人不信邪，趁着夜色将自家的牲畜打死后扔入城南乱葬。
事情本来以为解决了。
过了一两日，城中的瘟疫再次爆发，城里再无避免。
本是城西和城南，却有人偷偷入了城南，带着染病去了其他处。再加上前几日牲畜宠物的尸体未能及时处理，在外染的携带更加广泛。
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此事一出，人们就更加相信是那些畜生的错。
我好吃好住的对待你，你居然反过来害老子？
虽然城主都明令禁止了不许乱扔死牲畜，但城南乱葬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始终见多未少。
终是入了冬，落春城迎来了年前的第一场雪。
城里安静了许多，洁白纷扬的细雪盖住了整座城，灭了人迹，冷了人心。
一场雪来得突然，不像这场瘟疫来得蓄谋已久。
田儒提着一壶流红尘，这次没有在城东许府后院，而是坐在城主为他准备的房间内。
桌上一壶酒，两杯酒盏。
“下雪了，落春入冬了。”他将酒温好，对着房间的一处阴影喊到：“图桦，陪我喝两杯。”
房间内暖炉烧得正旺。
“有人说，酒还是温的好。”说罢，抑不住的咳了几声。
“大人，上座的说不必要就不要喝了……”
阴影处终是忍不住听见这连续不止的咳嗽，拿了件裘袄盖在田儒背上。
一位少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坐在了田儒对面，伸手帮田儒温酒。
田儒拢了拢衣服，笑了。
“事查的怎么样？”
图桦站起来，道：“我在一鸳阁后发现了那堆骨骸，对比衣袍，是那个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齿咬的痕迹。”
“跟着这人的人呢？”田儒转了一下空酒杯，问道。
“图桦已经多次留有消息，但并未回复。城中也探寻几次，并没有他的痕迹，像是不在城内。”
“也罢，”田儒眸子沉了沉，看着图烨突然笑道，“你站起作甚，坐下，难得能一起在‘外面’喝个酒。”
图烨乖乖坐下，将温好的酒倒入田儒的空杯里。
田儒看着窗外，似是回忆。
上次有人与他雪里共酒，是何时来着？
一杯暖酒入肚。
初见白雪美好如洁，融后又知冻死骨何多？
……
在千帆的监督下，许一终于肯好好的入睡。
可说，城里染病何时起，许一何时就没睡好过。
雪冷被里暖的，许一在千帆怀里，终于闭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许一，待此事一过，我要和你一起去年祀夜里看月放灯。”
“我们一起去城外走走，或者还能跟我一起去边塞看看……”
“去边塞作甚？”
“我去过的地方，也想让你看看。那里很广，朔漠连着天，但那儿的月很圆，酒也很烈。想和你并肩在漠上喝着烈酒赏不同于南边的月。”
“你就这么喜欢赏月？”许一笑了笑，还是应诺：“嗯，都去。”
听着许一的呼吸均匀了，千帆将怀里的安神香囊拿出来放在许一的枕边，又从许一怀里摸出那块银蓝色的石头。
轻轻在许一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好梦，我的人间月。
……
染病还“锁”在一鸳阁时，城里人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
小尔看着关在房里的青螺，心里急了：虽然吃了东西，但还是日瞅见的消瘦。
想着小姐平常也爱仙羡楼的吃食，特别是盛在白银盘里的，瞧见就会多吃些。
本着念头，小尔捎上银钱就去了仙羡楼。
没想到这一去不要紧，小姐谢了好意，自己不日后开始咳嗽。
当她意识过来发生何事后，不是后悔去了城西，而是幸好小姐拒绝了那盒吃食。
小尔被锁在了无人去过的杂物堆间自生自灭。
青螺自己忧郁着，突然想起身边少了什么，才回想时，小尔已经红斑满身。
那里是城主府里所有染病的人都聚在一起等死的地方。
那时城中还没有来那位“救城”的大人。
青螺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大声哭着。
白银盘里，青螺无尔。
……
许一醒来时，习惯的想摸千帆的手，却扑了个空。
他缓缓起身，披肩外衣坐在书桌前发呆。
有人悄悄从身后抱住他，熟悉的气味带着柔顺的发丝落在耳边，飘入心间。
千帆握拳的手在许一面前打开：“给你的。”
还是那块银蓝色的石头，上面却打了孔，用一根细绳串了起来。
“这不本来就是我的，你这是？”
千帆兴冲冲的准备给许一戴脖上：“这不是怕你哪日掉了找不到？我特意串绳给你系上，贴着心更近。”
“那不咯的慌，况我一男子，戴着这玩意传出去真的好？”
许一口里拒绝着，却没有反抗千帆给他戴上。
“你藏好了，就不会有人看见了，这样也方便些。”
没有再多的反抗，好似真怕它掉了也是常事。
小小的石块贴着怀里，温暖的简直像身后的那个人。
许一笑了笑，偏头吻了一下千帆的侧脸。
……
窗外雪停了，可落春城里的那场“雪”还未结束。
经过田儒几人仔细排查后，终于发现染病的来源与城里几口相连的大井有关。
于是立马封了大井，取水只用自家凿的过火后才能食用。几日后，城里的扩散才缓慢的许多。
封了来源，控制人员的来往，城中似乎开始向好的方面走。
接着，许一多番试验后也找到了解决染病的药与方法。
这病潜伏有段时间，只能在红斑升起的时候才能服药，若是红斑腐烂，这药基本也就没用了。
服这药也是十分艰难的，红斑会开始瘙痒两日，不许碰冷水更不能用手挠破。
若是熬过，这病也就无碍，若是熬不过，只是城南乱葬多一座丘山。
期间，许一发现常给千帆熬的安神药中有些成分能够抑制这染病。于是把安神药的方子通过田儒给了各大医馆，给那些未患病的人服下。
年祀在一场风雪中无声过去，这是落春城有史以来头一次没有举办年祀，人人自顾都不暇，还有谁去关心那并没意义的事。
但城主一家却不觉然。
除了青尧，剩下城主府中的人头一次在风雪中孤单点香祈福，愿落春城能够度过这一劫。
其他大户家无人在场，围观百姓也没有。
一点点香的烟火泯灭在硕大的风雪里。
……
有阳透过厚云，落在了城里。
城里的染病好了大半。
是的。
只有大半活了下来，熬过了这个无情的冬天。
当最后一位病人身上红斑褪去时，许一病倒了。
手里紧紧握着系着软绳的银蓝色石头，他身伏在寒风朔雪的夜里，心停在春来暖阳的微风下。
自那日后，落春城的大门重新打开，一切恍若恢复如初。
那也只是恍若。
田儒歇了几日便回了帝都，他说到做到，“一纸救城”的故事开始流传。
……
抬头望望，青尧也不知晓自己在这里关了多久。
他听到了有人绝望的呐喊，有人对命运不公的自暴自弃，中间好像还有阿姐的哭声。
但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了。
又高又小的窗子，飘进过雨丝，飘入过雪花，阴过，暗过。
刚开始是愤怒的，也有羞愧，到最后的迷茫。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对的，有时觉得阿姐是对的。
两个小人打架，撕碎了他所有的认知，最后只剩下麻木。
他伸手，一丝阳光透过小窗温柔的洒了下来，他试图抓住，却又害怕的被这弱小的暖刺着。
麻痹的耳朵许久才听见门边的声响。
有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身后是满片春来的盎意：
“青尧兄长？”
……
有城外过客，拉住城里往人：
“这宅子还住人么？看着破败了许久。”
往人看了看牌匾上的字，摆摆手：“不住了，早就不住了。”
“为何？我曾听闻落春有二奇，今日特意来的。”
往人看着过客脸上向往的表情，停下匆匆脚步，叹口气，道。
千家大少爷在染病事后不知何去，万家大少爷在事前就失踪了。两家没了子嗣，卖掉了老宅，改名去了郊外。城里人在那个冬天病去一半，现在知道那些事的人很少了。
遇着我还算幸运，你不知道吧，上座怪下上任城主说是办事不利，初春全家被发配到流放地。其实是城主收了不该收的财，起先犯了贪。
那“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那还有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事起一鸳阁，波及一鸯阁，水沉仙羡楼，早就没有了。
啊？
啊什么，仙羡楼的厨子没熬过红斑消下，手艺都失传了。最后几瓶上好的“流红尘”也早就供给上座的了。
神仙都不羡慕了，那还留恋红尘做甚？
落春城早就不是那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景咯！
那是什么？
往人脸上带着悲痛：“只是一位大人‘一纸救城’的疫城悲地。”
他看了眼牌匾上织网落灰，风光不在，拍了拍过客的肩走了。
许久，人们才明白却又不敢说的一件事：
上座的，从来就没有允许过有比他“神奇”的存在。
这天下，只能是有“佰”家的山河。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落春城里无存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