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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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头，江南日薄，柳梢姑且还灰着，风犹能打尖儿萧萧过。
市一中求是楼是高一高二的根据地，苦逼的高三党在相隔三百米的另一幢楼享受特殊待遇。再加上开学报道的日子老师们都忙着开各式各样的会议，所以这帮学生们再怎么炸开锅都不会挨批。
高一（1）班却安静得离奇，仿佛与世隔绝般，门窗紧闭，还拉了一半的窗帘来打掩护。
历史课代表沈佳站在讲台上，盯着教室后墙上的挂钟，手指扣了扣讲桌，催促道：“快点快点，二娘说的九点收齐，还有最后五分钟，诸位抓紧啊。”
历史老师姓孙，人送外号孙二娘，乃是一中的副校长，出了名的泼辣，常年驻扎在高一整顿校风，威名煊赫到最野的体育特长生们听到她那细高跟的“笃笃”音都能自动夹着尾巴做人。
1班这帮就在手底下讨日子的便更是提个二娘的名号就能脸色白上一通。
高一半学年学下来，1班身为顶尖实验班已经提前打磨出了理科班的模样，却也没谁敢怠慢历史这门课。
这次纯粹是半个班被征调去了冬令营搞竞赛，才整出这番众志成城感天动地的同学情谊来。
“卧槽，不行了不行了，要不怎么说文科的答案看了就不想抄呢，本帅哥的黄金右手今天就废在这了！”
“要命了，怎么还有三张！兄弟们，黄泉路上哥先走一步了。”
“哥你慢走不送，小弟我就剩最后一道大题了。”
“草，不愧是母胎solo，手速就是不一样哈。”
“嘿，不要羡慕哥，哥打今天起就是你们的传说，一小时十张卷子，就问问你们，还有谁！”
这位自封传说的兄台就坐在讲台正对面的第一排，沈佳稍稍一倾就看见了那不堪入目的鬼画符字体，服的不行：“江天乐，你这是用脚答的题吧，这字二娘肯定看也不看，直接给你批个0。”
“那也比看到白卷赏一个大鸭蛋要强。”江天乐浑不在意，只把那瞎抄的十张试卷递上去。
这家伙皮得很，刚脱离苦海就已经幸灾乐祸上了，跑讲台上有样学样的瞥了眼自己的手表，清嗓子道：“兄弟们，加油啊，倒计时还有两分钟45秒。”
底下被这限时逼得爆发出一连串的“靠！”，有人头也不抬的接上来一句：“江兄，明年今日记得来我坟头给我上香！”
江天乐在台上抱拳，“一定一定，好歹兄弟一场。”
话说到这份上，紧锁的前门突然被人扭动了门把，前两排一个激灵，甚至有人吓掉了笔。后排放哨的打窗户观望一眼，取消了警报：“是友军，给开门。”
进来的是1班班长沈清玮，两手都拎着成打的新教材，进门第一句便是：“好消息跟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前两排还在奋笔疾书，心齐得不行：“班长大人，等我们被宣告了死刑再说吧，也不差这两分钟。”
沈清玮却没管，把教材往地上一放，直接开口：“先讲好消息吧，恭喜你们被死缓了。”
“啥？！”前两排又嘡嘡嘡掉了几支笔，这次是被惊的。
沈清玮吸引完全班的目光，气定神闲的继续说：“我们班要来一个新生，二娘亲自接待人，领着熟悉校园，这一圈走下来怎么着也能给你们拖半个小时以上吧。”
“卧槽！这是什么神来之笔。感谢这位新同学舍生取义，冲啊，兄弟们，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前两排只放任自己高兴了一两秒，继续埋头奋笔疾书了。
后面几排没有性命之忧的发挥八卦本质，举手提问道：“那坏消息是啥？”
“坏消息嘛——”沈清玮拖腔拖调，还踩上了台阶，看向第四组最后一排，“据说咱班那位新来的是学校打隔壁江苏省挖角来的中考状元。打初一起便稳坐年级第一，当初有保送名额不要，非得自己考进同一所高中。”
一中作为排位第一的市重点，学习氛围浓郁到寻常的当堂测试都能成为没有硝烟的战场。名次在这帮尖子生眼里便如同饭碗，直接跟身家性命挂着钩的。
乍一听闻有这么一个学霸要来，谁也不会高兴。
“这操作骚啊。”有男生点评了句，引得附和声连连。
“等等，这要再加上一句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可不就是复制粘贴黎哥的传说了。”
这话一出，全班醍醐灌顶，便是前两排都忘却性命之忧，整齐划一的回头。
角落里，被点到名了的男生却照旧百无聊赖的在看着手机。
今日天阴，重云在这时间还能垒成蟹青色，教室里的白炽灯便被衬得极敞亮，却胜不了那冷清气根深蒂固的眉眼。
侧边的窗户开着缝，风蜷着寒瑟，能经走过顾黎整个人。他向来不怕冷，这会教室里没开空调也不影响他发挥，还是低领毛衣外加一件秋季校服，对于全班抛来的目光，一个都未搭理。
江天乐仗着跟人关系好，一溜烟冲到最后一排，屈指敲了敲他的桌面，带头起哄：“黎哥，一山不容二虎，敌人都杀上门来啦，您这还淡定着呢。”
顾黎此刻正戴着耳机，按照惯例，当该是在听英语新闻。
江天乐作为他唯一死党，深谙其脾性，想也知道顾大少爷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却才刚这般定论完，椅子滋啦一声轻响，顾黎竟是站起来了。
他个子委实高，江天乐一个身高刚到175的，这么近的距离站得是倍感压力，却还不待退开距离，顾黎就拔掉耳机，随意扔进书桌桌肚里，揣着手机先走开了。
江天乐瞧他往后门去，不禁纳闷：“你干嘛去？”
顾黎径自开了门锁，出去那一刹那，方才秉着略显沉冷的低嗓说下来一句：“去看看母老虎怎么还没来。”
全班盯着那扇重新关好的后门原地懵逼了三四秒，才好不容易活络过来。
“卧槽，牛逼啊，还能有黎哥会怕的一天？”
“哈哈哈哈，我不负责任的幸灾乐祸，能有个人治一治黎哥其实也挺好的。”
“说实在的，年级第一老由黎哥来坐，也确实没啥意思，也是时候变变天了。”
在揶揄的到底都是男生，1班的女生们显然关注点不一样。语文课代表就在这当口出来抓重点了。
“等一下！母老虎……那新生是女的？”
班长二度万众瞩目，临危不惧的点了点头，甚至还火上浇油：“据说是位才华横溢的大美人哦。”
沈清玮他亲爹是一中政教处的，能从他口中出来的据说等同于传话，百分百保真。
男生们这下就更炸开锅了。
至于女生，那是计较得更深。
“你刚才也没提是女生，那顾黎怎么知道？”这话还是语文课代表蒋悦朝着班长问的。
沈清玮一耸肩，很是无辜：“你问我我问谁？可能查的新闻？”
“对哦——”
全班又是一个醍醐灌顶，一致掏手机，俨然是去查新闻去了。
江天乐身为平时最能闹腾的那个，却只是觑眼看着顾黎抽屉肚挂出来一截的耳机，沉着神色，一脸的若有所思。
顾大少爷有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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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高一排班上了两位数，就这还是大班化的，等到高二分了文理，还得再增加班数去细分。是以，求是楼虽然是两个年级的据地，却还是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中间打二楼有一对天桥连通，是专门方便学生找在东西楼不均匀分配办公室的各科老师的，并不为着交流点什么上下级的情谊。
至于教务处及校领导的办公室则都是在高三年级所在的求真楼。
孙副校长这会就正从求真楼出来，踩着细高跟，脚步飞快的往正校门方向走。
路上有三两学生主动问好，照往常二娘是会回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和善笑容的，这会却顾也不顾，一门心就扎在电话上：“我不是早说了亲自去接，你非说不用。”
“我哪里晓得。”电话对头传来她老公的声音，“老靳跟我推托了好几遍，说他宝贝女儿认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劳驾你亲自去接。更何况，他家买的近啊，我就没多想。”
二娘一听这话便更是来气，愈发的恨铁不成钢：“要不怎么说你这生意一直好不起来，还得我帮着给你找门道呢，真是——”
正要骂呢，前头却忽来一道清丽女声。
“孙老师，您好。”
二娘在一中执教这许多年，听惯了 ‘老师好’、 ‘副校长好’，捎着个您字的倒是鲜闻，这一听不禁停步抬头。
这会已经到了校门处，女生大概是刚被放行，身后的闸门还半开半合着。
传达室开了灯，昏黄的光晕被紧闭的窗户再削薄了一个度，便似烛影巧弄。靳妍穿着跟远方天空一个色调的灰色呢大衣，里面是简单的高领毛衣跟牛仔裤。她个子高，长款的大衣下能显出来又细又直的小腿，站在那的姿态也好，教人惦念起素有古劲值得称道的松杉之类。
瞧着便知是个独性子，却也是极识礼的，现下对上视线，她便摘了棒球帽，短发在风里蓬松洋溢，遮去了几分冷僻。她身体稍一前倾，已示问好：“我是靳妍。抱歉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剪头发耽误了点时间。”
孙副校长是见过照片的，甚至还看过靳妍舞蹈比赛的视频，印象里是个长发快到腰的女孩子，今日一碰到真人难免怔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没事没事，你是转学生，本也不用那么早来。”
她其实是想问问大早上去剪头发是怎么一回事的，却到底想着两家关系不熟也不疏远的尴尬处境，终是没提这一茬，只摆出标准的和蔼笑容：“那老师先带你逛逛校园，熟悉熟悉环境吧。”
靳妍却说：“不用了，老师。我看过贵校的卫星地图，对环境已经够熟悉了。”
孙副校长在职场上都没被谁噎过，更不用是学生跟她抬杠了。虽然靳妍这话没什么冒犯的意思，却到底是她天生冷嗓带出来的平淡语气，听着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哦，这样啊。”孙副校长讪讪一笑，没跟她这个小辈计较，“那我直接带你去见班主任了？”
靳妍嗯了一声，书包也不背着，单单拎在手上，用食指挂着帽子，便跟着到了求是楼东幢。
实验班一直是一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带教的老师班底享有特殊待遇，并不按科分办公室，而是聚在一间方便探讨如何防止学生偏科。
1班作为高一的实验班，教资力量是高二文理实验班的混合双打，所以要找1班的那帮老师们还得往高二所在的东幢走。
一中地盘大，从正校门到求是楼得走个十来分钟。
路上，孙副校长想着自己老公的事业还得仰仗靳妍他爸，就没放弃，和蔼可亲得靳妍一直脊背发凉。
“两省之间虽然教材差不多，但到底高考制度不一样，学校之间进度肯定也是有不一致的。”二娘先给打了个预防针，随之又补一颗定心丸，“不过幸好高一还没分文理，就是有差别，以你的学习能力想必要不了多久也能追上。”
靳妍漫不经心的在身后淡淡“嗯”了一字，没说自己原先那学校已经走过预分科，都上到高二的内容去了。
东幢四层主打班级，教室办公室在这四层里要么是单人间要么是双人间，大办公室主要在顶楼。
靳妍爬足了五层楼，好不容易见走廊空当了，这才喊住孙副校长：“老师，我这次要被分到一班去吗？”
孙副校长在楼梯口一停，转过身来亲切的回应说：“对，一班是高一顶尖的实验班，我刚好也执教一班的历史。”
本意是想表达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帮忙，却不成想靳妍听完她这话竟会来一句：“不好意思，老师，我能换成二班吗？”
登的，孙副校长脸上的笑容就有点挂不住了。
与此同时，马林巴琴铃声响了起来。
是苹果机默认的来电音。
靳妍却跟没听到似的，继续说道：“我听说去年的浙江中考状元在一班，我想，我跟他还是分开比较好。不然同班火·药味太浓，我刚转学过来，难免会受到排挤。二班也是实验班，我觉得我转去二班会比较合适。”
孙副校长皱了皱眉头，但细想之下这番话确也是合乎情理的，正待答应，那马林巴琴铃声停了却又立刻复响起来。
“父母来的电话吗？你可以接的。”
靳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却直接按着锁屏键给挂断了，但下一秒屏幕却又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没有号码，就三个字「接电话」还外带了三个感叹号。
靳妍叹了口气，落一声“不好意思”，走到走廊尽头确定距离够远了，才按了接听。
那短短两小时未到就已经让她厌烦至极的电子音从手机里透了出来，附在她耳边宣告道：“警告，换班行为严重违反系统规定，请宿主配合工作，打消换班想法，按实际人生轨迹来进行修正操作。”
靳妍单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也不知是第几次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安静了会才不冷不热的拿这破玩意的原话来压它：“是你说的我可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那也是在不违背大前提的情况下。”系统跟她讲道理，“宿主，你走的并不是常规的重生线，时间倒回得按规矩来，重要剧情原则上来说是断然不能更改的。”
这话靳妍左耳进右耳就出去了。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什么时间倒回、修正人生，你爱找哪个想要重生的就去找，别来干涉我。我不觉得我原来的人生有什么大问题。”
系统打早上上线便在她这开始碰壁了，一个多小时没交流几次也已经很是习惯她这态度，只直击重点的问：“既然没什么大问题，那你又何必这么偏激，非要避着顾黎呢？”
一提到顾黎，靳妍倒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的无话可说。
“承认吧，靳妍。”
电子音说话的腔调丝毫不带感情，就更显得洞悉一切。
“你并非不想改变高中这两年，你是害怕会重蹈覆辙。”
靳妍听完它这般宣告，有些要被气笑，但唇角的弧度稍稍一起就又定格住。
长空沉寂，冬云聚散，灰暗的色调铺陈天地，也一并浸满了她的眼波。
说实话，靳妍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笑了。
哪怕是假笑。
那几分似是而非的边缘感让她活得像颓丧乏味的牵线木偶。
系统任由她安静了会，才又添上来后续的话：“靳妍，平心静气的承受苦难和落落大方的走出苦难，就难易度来讲其实并没太大的区分。既然你能做到前者，又何不试一试后者呢？”
天角闷出一连雷鸣，电光纷烁在浓云间，将重彩的墨色分离间隔，视同破阵。
靳妍记得转学时候的这场大雨下了足有一个礼拜。
好比预兆般，在最初便奠定了她在一中的主色调。
“你上线的时候不是问过我，如果时间倒回到高一下刚转学来的那一天，我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最想要改变的会是什么。”
靳妍这会说话很轻，轻到连气息也有股叹惜的意思。
“我当时说我一定会选择不在十八岁生日的零点喝醉酒许下那个生日愿望，换来你这个破系统的上线。这话确实没怎么经过思考。我现在重说。”
“如果时间倒回来两年，我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眼睫一落，视野里远远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靳妍呼吸停了一瞬，却还是对着系统说完了话：
“我想与顾黎成为一对平行线。”
没有交点。
便不会存在日后注定的相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