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冲云霄 ...
-
五天后,慕染叉着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南山山顶,脸上皱成了一个包子。
雪莲是一味难得的药材,按照常理来讲只能生长在极寒地区。不过南山极高,气温骤降,不管山脚春夏秋冬变幻,山顶上都负着那层积雪常年不化,勉强也能长出几株来。
饶是慕染贪玩,把南山北山都逛了个遍,却也从来没能爬到过南山的山顶。按她爬到半山腰来回两天的脚程来看,没个四五天是回不来了。
一想到连续四五天都吃不到山下热腾腾的烙饼,听不到小柒讲的玩笑话,没法及时看上八卦和热闹,她就难过地差点滚下两行热泪。
真是造孽啊,造孽。
清怀先生这次是铁了心地要罚她,几位师兄师弟肯定都是劝阻不得的。那谁还可能救她一回呢……
她眉间一跳,突然想到了南风道人那老头。
对啊,南山里还住着个老顽童,南山是他的,他总能爬上山顶吧。虽然那老头一年得有十个月都在外头闲逛,但万一自己就赶上了他老实回山的那两个月呢?
她先在心中默念三声天奉三十六神明保佑,然后扯开嗓子冲着南山喊道:“南风道人!是我!慕小贰!”
若是以前,南风道人定会先回应一声,然后耷拉着一身破袍、从山间某个角落里飞身而下到她面前。可今天不同,没有老头那句飘渺而沉厚的回话,也没有竹林沙沙作响。一切都那么安静。
她沮丧地想着,看来是神明也不肯来帮自己了。
突然自己的头上落下来一只大手。
慕染虽然不记得南风老头有拍人家头的习惯,也没有听到老顽童的笑骂。但是南风道人逍遥得很,从来不收徒,南山之中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别人。她感觉事有转机,满心欢喜地转过身去,嘴中的问礼还没吐出来,就看到后头的来人……一身素衣,眼上白绫,却是宋庭陌。
慕染先是大喜落空的失望,很快把这种情绪延伸成了嫌弃,扁嘴道:“你怎么来啦?”
“听说你要摘雪莲了,我来看看。”宋扬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慕染与他相处五天以来,已经习惯了这个瞎子似乎天生有一种感知万物的能力,虽然眼盲,却不怎么影响他四处溜达,能找到南山、精准地拍到她的头也委实算不得什么怪事。
宋扬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从语气中就能听出那股浓浓的失落与嫌弃,微微一笑没有在意,问道:“只有这座山顶才有雪莲?”
慕染嗯了一声。
“只有这条路可以上山?”
慕染没好气地嘟嘴道:“山后是陡崖,但也没法子上啊。”
宋扬听罢,浅浅一笑:“我可以帮你摘雪莲。”
慕染一怔,上下打量着宋庭陌,心中已经暗自思忖失心疯的药方。宋扬只当她是信了,接着道:“不过,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什么啊?”
宋扬微低着头,沉吟了片刻,道:“你唤我师兄。”
“这哪成?”慕染惊呼一声,脸上两腮的婴儿肥被气的鼓了起来。这不单是一个称呼问题、辈分问题,还是一个尊严问题。她作为梵清山的老二,大师兄又常年在山下医馆给乡民治病,在山上只有别人叫她师姐的份。慕染虽然年岁不高,又长着一张看似永远都长不大的可爱面庞,可她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指挥一帮师弟师妹冲锋陷阵的感觉,跟猴山上的猴王一般无二。如今若是让这心来的小子做师兄,就等于她当着那么多小猴子的面宣布了一位猴爷爷,呃……辈分不太对,但反正是这个理,谁还会乖乖听她的、给她跑腿买烙饼吃啊。
好吧,转了一圈,还是转到了烙饼的头上。
“诶呀,你能不能换个条件?我叫你师兄,这也不合规矩啊。”慕染苦着脸,拽了拽宋扬的衣袖问道。
她自诩一身撒娇功夫如火纯青,却在宋扬这里丢失了效用:“我没别的条件。若我摘得雪莲,你就叫我师兄。至于规矩什么的,我也不让你在人前叫我,就平常独处的时候,如何啊?”
慕染快要气的昏厥过去,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让她梵清山猴王叫他师兄?呃不过他说的前提条件……是把雪莲摘下来?
慕染差点忘了这么一个条件。宋扬看着弱不禁风的,不像是有武力傍身的大侠,又双眼不能视物,如何摘得雪莲?
若是摘得雪莲,就叫他师兄……那若是摘不得呢?
慕染料定他是摘不得的,但一来二去一定会耽搁几天时间,万一到那时候南风道人就飘然归来了呢?
“行,我答应你。”慕染装作爽快地点点头:“那你要小心点啊。”
“那走吧。”
“走?”慕染一愣:“你去摘啊,走哪?”
“去后山,陡崖。”宋扬恣意地笑了笑。
慕染被宋扬拽着袖子走了一路,心中想着摘雪莲其实是次要,主要得问问师父失心疯如何医治,免得让宋扬再说胡话才是正事。
二人脚程极快,不到一炷香功夫就绕到了南山的后山峭壁。慕染抬起头来,被眼前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惊地说不出口来。她向来不曾注意过此处,此时细细看去,感觉这峭壁像是奉天三十六天神中的哪位,手握巨斧切下的一溜,独树一帜而无比霸气地直冲云霄,在刺眼的茫茫然天色之中,隐隐能看出山顶上的小白点儿,就是雪了。
她还没从峭壁浑然的气魄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旁边的宋扬已经开始舒展筋骨,关节处还发出咯吱响声,听着像要做一番大事业。
她扑哧一笑:“你不会还真要登顶吧?先不说你根本爬不上去,就算你爬上去了,雪莲又没有味道,你怎么知道应该采哪个?”
宋扬挥了挥手:“看不到又不是摸不到。一会我下来,记得喊声师兄。”
在风驰电掣的一瞬,宋扬单足点地一跃而起,动作轻如鹅毛却又重如泰山,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贴在了石壁之上,整个人横走于垂直的峭壁,却如在平地奔跑一般轻松,慕染眼看着那道素衣身影变成了一个小白点,最后与山顶上的小白点混成了一团。
她整个人都懵了。
没有给慕染过多的反应时间,约莫一炷香功夫,雪山顶上的那个小白点又无限放大,身形逐渐伸长,快到地时后退一蹬,飘飘然落回了她的面前,非常贴心地帮她合上了下巴。
一切都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他微白的唇角、冰凉的手指还有手中捧着的雪莲都证明了刚才的不寻常。
宋扬将雪莲放在了她的手心中,似乎很享受地看着她不可思议的模样。直到雪莲上的积雪化开成了冰水,从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那种冰冷的感觉才把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宋、宋扬……你……”
宋扬咳了一声,指了指慕染手中的雪莲,意思很清楚:我的承诺已经办到了,你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从此,在慕染的世界里,第一次频繁地出现了“师兄”这个词汇。
春去秋来,三年时光在指缝中匆匆流过。这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
慕染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个瞎子师兄的生活。除了每天去宋扬房中读读医书,其它似乎也没什么让她照顾的地方。再者,他既然成了师兄,再让一位晚辈天天伺候他也不太像话。这是慕染从当年的赌注中除了雪莲外唯一的收获。
与他接触长了,慕染发现,宋扬双眼蒙的白绫之下,着实藏了不少秘密。除了一身诡谲至极的轻功之外,还有着惊人的听力和感知能力,甚至比她看到的还要细致,让慕染一度怀疑眼睛是不是真的没那么重要。
最让她愤懑的是,一个瞎子跟她和师兄弟推牌九,居然能将几个人的荷包完完整整地收入自己囊中。她有的时候哀怨地想,上天毁了他的一双眼睛,就要用这么多东西来弥补。那自己天生脑子就缺一根弦,怎么也没看老天这么注重平衡之道呀?
梵清山的生活没有因为一个瞎子的到来而改变什么。每年的上半年听师父授课,下半年去山下的医馆帮百姓治病,偶尔还会跑到南山,找南风老头学学三脚猫剑法。每次南风道人都嚷嚷着想收她为徒,但她知道,师父是不会答应的。
日子虽然充实,但对于慕染这种爱折腾爱热闹的青春少女来讲,这种日子总归过于沉闷了些。
每天赏着一样的山景,听着冗长无聊的医理课,甚至连山下看病人都找不出一张鲜的面庞。久而久之,一个美好的幻想在她内心中逐渐萌芽,然后如野草一般恣意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这株萌芽下的种子是那位惧内的王员外种下的,那天王员外带她妻子来医馆看病,本也不是不大的毛病,慕染就给她开了两服药。正巧医馆无人空闲,王员外夫妇又觉她伶俐,就没着急回府,三个人嗑着瓜子聊起闲天来。聊着聊着,那位员外就讲起了自己在易安城打拼的经历。
易安是南瑜国的首都,自然囊括人间各种浮世繁华。梵清山离易安城虽然不远,但对于慕染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今日听王员外一讲,心中蒸腾起了对国都之景的一番想象,经时间酝酿,就成了一种执著。
她想去易安城。
她与师父说过几次,但每次清怀先生都以年纪太小为理由塘塞过去,时间长了她也就不提及了。
易安城的梦在她心底搁置了两年,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