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剑》失业巧克力职人

1、第一章

　　日头西斜，已近黄昏。
　　人来人往的石板大街上不疾不徐地驶入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身十分不起眼，很快地融入了人群之中。
　　它停在大街尽头的一间客栈前。
　　红色的牌匾书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吉祥客栈”。
　　正是晌午时分，客栈里的生意极为兴隆。正穿梭在大堂来回招呼客人的小二，眼尖发现了门口的马车，忙躬身前来，隔着帘子满脸堆笑说道:“客官一路走来想必是有些疲劳，不妨先进小店歇歇脚？”
　　一双手挑开车帘来。
　　素白，纤细，倒叫人把那手上的伤痕看得细致——一道形容丑陋可怖的疤痕从那手背延伸到了手腕内部。
　　见多识广的小二并未多言，只是笑得比之前更恭敬些，盘算着怕是个有点儿来头的江湖人。
　　他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下一秒一道光晃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脖间一凉，便轰然倒地。
　　“啊——”是撞见此景惊恐叫唤的过路人声音。
　　在意识涣散之前，他听闻那手的主人的声音:“王老七，你贪图美色，见异思迁，溺毙妻子，抛弃幼子。今日，有人雇我来取你狗命。黄泉路上，若是遇上了故人，好生忏悔罢！”
　　是女人的声音——冷冰冰，不带一点儿活气，便判了他死刑。
　　来来来往往的人乍见此等变故，惊吓得四处逃窜。而刚在大街上杀了人的女子，神色不变地收回手中的刀，对坐在前面驾驶马车的人微微颔首:“走吧！”
　　被斗笠遮挡了大部分面容的车夫，颇为讶异地转头看了眼女人——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却没有一点符合年纪的朝气。面容像是常年不见日头的惨白，圆亮漆黑的眼睛里没有灵动，宛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女人也看着他，因为斗笠的掩护，她只能勉强看到他那紧致流畅的下颌线。耐心被周遭惊慌失措呼叫的声音彻底消耗，她直呼他的姓名:“十一剑，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吗？”
　　车夫收起讶异，一言不发地开始赶起马车。
　　女人也放下马车的帘子，坐回车里。
　　“哒哒哒”——是马蹄的声音。
　　车夫忍不住想起刚见女人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个供人差遣的车夫。准确来说，那时的他可谓是一呼百应，睥睨天下。
　　江湖中人，若是听了“十一剑”这个名头，或是顶礼膜拜，或是嗤之以鼻。
　　他曾是鼎鼎有名的火焰教的教主。至于这个有名，是草菅人命的恶名还是武功盖世的盛名，就自有世人评说了。
　　他杀过很多人，偶尔兴致来了，也会救上一两个蝼蚁，于他而言，只是凡尘世上一点点乐趣。
　　直到有一天，他托付重任的左右护法，突然对闭关练功的自己发难——他练的是奇功，每逢七月十五，必须闭关散尽功力重新修炼，于内力上才能更得进益。
　　而他的护法们，就在那时攻进他的练功室，带着他的教众，叫嚣着让自己去死。
　　他一直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整个居所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机关和各种各样的密道，这为他仓惶出逃提供了些许便利。不过对于刚刚散尽功力的人来说，也实在是过于勉强。好在，他从小生于杀手营，从开始有记忆后学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和死亡打交道。只是因为太了解死亡，他才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
　　他的居所背靠一座陡峭的山峦，只要翻过去就可以离开火焰教，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他逃出去了。在爬山的途中，他日日药浴呵护的双手，撕裂开无数的口子；他每日变着花样精心设计的衣袍，只能勉强遮住身体。当然这不是最糟糕的，第二天，江湖上开始疯狂流传着一个消息——“火焰教的魔头十一剑武功尽失，流落江湖。”
　　那时，他才知道什么叫绝望之境。
　　所有人都想杀他。
　　江湖中人总有自己打听消息的门路，辗转藏匿在各户农家中的十一剑，在第四天被围堵上门。
　　那一群愤怒围攻他的人，是平时他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的无名之辈。他们愤怒的叫喊着、指责着自己曾经剥夺了他们心爱之人的生命。十一剑只觉得好笑，那群人喊的名字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或许他曾经杀过其中的一两个，那么现在他当真要为自己也不知情的罪孽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不甘心，看着越发逼近的刀剑，他在心里呐喊着。
　　“叮——”离他最近的刀柄不知被什么暗器打落了。
　　情况有变。他和人群一起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人群外多了一位少女。红衣乌发，长身而立，面容惨白。她神色冷漠地抱着一把剑看着他，没有感情的空洞双眸，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救我。”鬼使神差地，他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少女掀了下眼皮，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长剑出鞘，红色的身影快如闪电，穿梭在围攻的人群中。不过一瞬，耳边响起的全是哀嚎之声。
　　那些片刻前还在嚣张地说要杀死自己的人，已经躺在地上开始哭天喊地了。
　　十一剑盯着眼前的少女，说出疑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少女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勒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便很快恢复冷漠，“你没给钱。”
　　“想必是位赏金猎人。”十一剑低头思忖，他身无分文无法给予她报酬，但是看她刚才的身手，只怕比刚刚那一群人更不好对付。他才刚取得生的机会，又怎么白白放过？
　　打定主意，他伸手取下腰间的挂件，那是他一路走来唯一没有典当的东西——刻着他姓名的玉牌，表明着他的身份，从他在杀手营开始就一直跟着他。
　　他递给少女，当作他的报酬。
　　少女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开始有些松动:“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块玉牌给我？”
　　他略感奇怪，一块玉牌而已，难道她是嫌不够贵重，所以他开口解释道:“这个玉质可是有市无价的珍宝，你——”
　　话音未落，少女劈手夺了去，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难得露出了符合年纪的娇憨。
　　十一剑颇为好笑地摇摇头，却听少女的声音传来:“你以后就跟着我。”说完，像是有些犹豫，顿了顿再补了句，“我叫赤尘。”
　　不容置疑的声音，断绝了他一切拒绝的可能。
　　想着自己目前的情况，的确不能独立行动，他也没有做出任何推脱。
　　他跟着这个叫赤尘的女人走了。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十一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下马车里的女人，隔着车帘，只能辨析出大致的轮廓。
　　这是他跟着这个叫赤尘的女人在一起的第七天。在这七天里，他观察着她:冷情，果断，只要付钱，谁都能杀。
　　比如刚刚横尸街头的王老七。
　　他以为像她这样清秀的姑娘，杀个市井小民多少会有个忐忑的，谁知也是这么干脆利落。
　　不过，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他卖力地赶起了马车，赶往下一个地点。一个业务能力突出的赏金猎人有时候一天是要接两个单子的。
　　他只希望下一单的任务，不用在闹市杀人。如此招摇，怕是会引来瞩目，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
　　毕竟，他是如此地爱惜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