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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内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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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司臣看着电梯徐徐升上去,红色的指示灯一级一级的跳着。笃定地,有条不紊地。两名经理跟在他身后,隔得远远的,只想连呼吸。都摒住。
他四十出头,清瘦,看上去更似某间大学的教授。电梯门上印着他自己无甚表情的脸。外头人看不出什么端倪,不会觉得他同往日有什么区别。只有他自己清楚。求人办事,那一等摧眉折腰,远比连续开十来个通宵,要累得多。
实则他这还不算求人呢。不过是眼下资金周转掉了链子,如不立即补上,那不用他多啰嗦,不出三两个月,这栋大楼。便可以改用他人的姓氏了。对方若不是看准他这一点,怎么敢用那么低的价格同他谈那块地皮。说出去,定得被人笑□□想吃天鹅肉。
拿那块地的时候,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呀。几乎连积攒下来的人脉都用罄了。如今将之卖掉,何况还是这么低的价格。简直壮士断腕。
这也罢。最可恨那帮人,肥肉都到手了。临到最后,居然握着他的手,笑眯眯的说:“周董,大方向既已没问题。容我们将报告递交我们上头过目。得到批示,尽快同您联系。”
感情这家香港公司来的还是些做不得主的虾兵蟹将。话事者另有其人。这么些年,他周司臣何尝受过这等屈辱。怪只怪下面人办事毛躁,连对方有几号人物尚且未曾打听清楚。
但如今这境地。有什么办法,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打落牙齿,不都得悉数吞下去。
电梯‘叮’的响起。应声而开。他当先大步走出来。
秘书小姐见到他,慌忙站起来,“周董。”她大约多少能感应到老板神色郁郁,故此陪着笑,“有一位庄怡然女士要见您。她说亲自跟您约过的。不知道……”
庄怡然。
周司臣停下步子。纵使这个名字已经许多许多年未曾被人提起,纵使他如今焦头烂额百事缠身。但他还是在一瞬间之内。准确清晰的想起她的容貌。
他略微迟疑一下。问:“她在哪里?”
秘书松口气。“在会客室。”她看了看一行人似乎还有事商量的样子,赶紧问:“是现在请她过来么?”
现在不问,待会大门一关。誰知道他们要在里面待多久。
但周司臣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等一等。”
他自己转个身。朝着会客室走过去。
她们走了以后。算起来。有二十年了吧。
他的这二十年,自白手兴家开始,直至今日。在内心里。他不是不引以为豪。
“怡然。”故此他推开门。含笑向着会客室唯一的客人招呼,那姿态是大方的。
对方本坐着翻一本杂志。她那位置正是窗下。闻言站起身,脸便立即沐浴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之中。饶是周司臣一颗心历经光阴捶打,在万花丛中淌过。此时此刻,看到故人一张似曾相识却又略微陌生的脸。还是出乎意料的,微微动了动。
她保养十分得法。腰肢还是腰肢,眼角几缕细细的鱼尾纹,脸还是白皙的,当初每出现一次,都让二十岁的他手掌冒汗,心脏乱跳的一双鹿似的眸子,居然依然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清澈之感。穿裁剪简单的淡淡灰半休闲外套,头发绾在脑后,看不出长短。通身上下,除却手指上一枚指环,并无半点珠翠。
有这等效果。看来她的环境也不会太差。只是具体到什么程度。周司臣一时也无法评估。
此刻故人相见。庄怡然站起来,“啊。周司臣。”她的声音是喜悦的,还未等他走近。已经伸出手。“我的老同学。”
周司臣走上去握住她的手。心下也是高兴的。“这个意外太大了。什么风啊。把你吹了来。”
“我特地来的。来看看你。”她笑着,眼睛微微弯起看着他,仿佛他是一道阳光。眼角那几道细纹,顿时也成了风情。她的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你的成绩令人惊叹。”
“哪里。”他自谦。“你才让人惊叹。这二十年的时间,好似一点都不曾过到你身上。”
她们先寒暄了半天。
周司臣问道:“是回来小住?”
“不了。”她微笑,略带感慨的样子。“在外面住了几十年,到头来发现还是自己国家好。不走了。回老家。随便找点事情做做。”
她接着笑道:“这不找上老同学你了么。”
这就是了。周司臣心下顿时明白过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外头传来秘书的声音:“银行胡先生电话。”这是不得不听的电话。
“稍坐坐。”他折回办公室听电话。
将了十多分钟才结束。
庄怡然见了,似十分理解,说道:“不该这时候来的。占你时间。”
周司臣语带歉意,道:“真是。老同学。我看今天是招待不了你了。明天。明天好不好。你们两口,上我家聊。”
庄怡然稍做犹疑。而后说:“好。那么,明晚好了。去府上吵嚷。”
“我送你下去。”周司臣道:“顺带介绍下我的工作环境。”
他果真带她下楼,一路侃侃谈论他这些年获得的荣耀,做过的慈善,开展的项目。言语之中,不乏几分志得意满。
也是。眼前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梦中女神,他们有过短暂的交往历史。后来她提出分手。跟了其他人,出国留学去了。他为此也不是没有怨恨过自己贫寒的出生。
但是幸好,命运之神也并没有辜负他。
平日里他也并不是轻狂的人。只是,今天这次,情况特殊。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向对方表露一些。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事,到最后终于飞黄腾达,扬眉吐气,而又终于能够让当日淘汰他的人看到的。这种机会太少太少了。基本只有电视剧,才有得上演。
差一点点,庄怡然就是这儿的女主人。可以分享他成功的人生。
他看着她赞赏的神情,仍然美丽的侧脸,不时轻轻的‘啊’一声。连日来被阴云遮盖的心情,此时也清爽不少。
他们约好明日再见。周司臣送她到门口。要叫车子送她。她婉拒:“我的车子停在那边。走几步就好了。”
他刻意站在门口一会,目送她走过去。停在一辆老式奔驰车子跟前。一个男人替她开车门。并不是当年与她双宿双栖的廖辉。不是说他们结婚了的么。
廖辉英俊高大,笑起来牙齿会发光。但不知最后,如何竟换了眼下这个突肚谢顶五旬开外的男人。怪道她上去找他,也只自己一人呢。
他站在那里回一会神。还上楼去处理这些刺他手的业务。
家里阿姨听得他要宴客,还特特叮嘱要布置好些。不由也有些奇怪。因除了太太,先生是鲜少在家请客人的。
是晚还是她一个人来。还是一身半休闲的装扮,长裤子,倒配了一副精致小巧的耳钻。
她始终是好的。他惋惜的想。
饭倒是吃得极融洽。算宾主尽欢。饭后散步,他又介绍他的家,家庭。他的妻族。
她聆听的时候居多。末了才道:“实则我们这次回。是想找找机会。看有不有什么地方可以和老同学你合作的。”
“好。有什么帮得上的。尽管开腔。”周司臣打个哈哈。“只如今内地的经济,也受了金融危机影响。不似先前环境那么好了。”
庄怡然笑一笑。眼神中的欲言又止虽一闪而逝。倒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是周司臣端起茶杯,热情的道:“尝下这大红袍。还不错。”
庄怡然终于只得站起来告辞。
他送出门口,还在叮嘱。“等我妻子回来。咱们到时候再聚。记得带上你先生。你也别太见外,上次的时候,就该一并请他去我办公室坐坐的。”
庄怡然楞了楞。而后微笑,免不了又客套一番。自行开车离去。
才下到山脚。电话响起来。她塞上耳机接通,问道:“下飞机了。”
对方轻笑着,“不下飞机。难不成在三万英尺高空给你打电话么。”随即又问:“谈得如何。”
庄怡然“唉”的叹息一声。充满挫败的道:“说来你不信。完全不得要领。”
“怎么会?”对方诧异。“我记得周司臣性格是孤傲狷介一点。但在这事上头。不致于吧。”
“说起来还真别怪我百感交集。”庄怡然熟练的将车子转个弯。接着笑道:“我想他误会老陈是你了。直怪我昨天不带先生上去坐一坐。他真是变了个人。”
“呵呵。这样子么。”廖辉笑起来。“怎么回事。”
“他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就差自己写上功成名就四字贴在脸上。我这负心人,如不悔到跌脚,简直对不住观众。我刚想开个头谈谈那块地皮。他立即以为我要借钱。所以穷浩了一晚上,我连根针都没插进去。”庄怡然讪笑。
“不会吧。”廖辉似不太置信,困惑的道:“心高气傲的周司臣会是这种人。”
“先生。都说人会变的。就你一副死脑筋。”她又叹口气,“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但他现在这个当口。其实只是一笔资金的问题。那块地是不出三年,肯定会翻倍的。到底同学一场,以后见面会不会有点尴尬呀。”
“你是想注资。人家以为我们想借钱呢。”庄怡然没好气,“公归公私归私。你一时高兴做了人情。下面人谈的时候那等千辛万苦,都打水漂么。了不得到时候签合同的时候叫大哥出面得了。”她下决定。
前面是条直路,她一踩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周司臣送走客人。站在一只古董花瓶跟前。轻轻笑了。他觉得也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