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横沉》十四森殿

17、衣

　　小暖炉涂着红泥，炭火如星星微明忽暗，余热烹着新绿，茶香冉冉。夜里风雨已歇，落落廊院，飞檐铃铎声空灵清亮，血雨腥风铁碎刀裂的场面像是恍然一梦，五官之感被清新的芳气，碧空星月缀坠，静静月下竹影洗涤了尘嚣，两人心境又与彼时不同，珍惜一夕的安宁陪伴。

　　忽然夜央发出声音，“我分一半榻，你睡这罢。”

　　夜玉白眼神恍惚一瞬，恭敬拱手，“好。”

　　“我为殿下铺床。”压着整整齐齐的被边，床被叠成立刻就能盖上的形状，他静跪，看着夜央脱下一层层繁多的衣服，接手拿去挂在衣杆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果没有长时间暮暮服侍过是达不到这样。

　　夜央一身宽松的内衣，束发散开，躺进内层把被子一盖，留一半被子没合上，侧目仔细看着夜玉白轻柔的挑着炉内未烧完的炭，倾倒了白灰，脱下衣服，也往他身边一躺，合上了整个被子。多年之后第一次同床共枕，夜央觉得无比安心，入睡更稳，长夜梦少。

　　延深皇门通道经耸峙的北阙，从天子脚下走向市井人烟。车辚辚，行人多，布衣锦服在街道上穿梭际会，鱼龙混杂。花香鸟声消失，箕盖内热气袅袅升起一团团白雾，郁香的馒头馄饨面盛出碗内，摊间桌子坐满了食客，背着书的年青旅子、扛锄头架农货的农翁、豪放意气的侠客尔等，纷纷赶在这红尘江湖中。

　　呤叮的马铃告知前面的行人车马靠近，注意行步危险处。帘子挡住车门窗牖，但看者知晓里面无非是达官贵人，身份颇高。御者拉着缰绳，白马缓蹄慢走，不像一般车马横冲直撞，惊吓两旁行人。行人自觉散开，空出一路，车铃轻灵散入高挂匾牌娟绣坊飞角檐内，坊主忙小步迎外恭候，绣女端重站满两边。

　　御者卷帘，两位客人从车内走出，在坊主指示方向进了衣店内。夜央一抬头就看见一尺深红泻在半空，艳美秀丽，如云裳飘逸。

　　“殿下，这是精心从京城最娇艳光泽好的红牡丹提取出的绛色，新人嫁娶中最喜庆高贵的颜色。”坊主搓手紧张道。

　　夜央盯着片刻，想起西夜人结亲喜爱白色，寓意新人的爱情纯洁美好，到这里，就是刺眼的红色了。

　　“既然是京城中最好的材质，你就用这红布为我绣制喜衣。”火红的穿眼欲燃。

　　“我这就为殿下准备新裳。”坊主喜眯着眼睛成一条缝，从腰间抽出尺，“请下属为殿下量腰身、肩宽、身长等长度。”

　　夜央身材自身不必说，修身若竹，肩削颈长，白皙如兰，搭上各种奇绝迥异的衣款，模样在人眼里都非常时尚新式，天生的衣服架子。

　　两旁的裁人近身向前，握着木尺卷刻贴在他身上丈量尺码，手脚微微拘束不自如，干干的环视四周，夜央发现夜玉白在上下打量自己。

　　他突兀说了一句，“你也量个尺寸，衣架里也该添件衣服了。”

　　夜玉白收敛了方才神态，俯首道，“谢殿下。”姿态稍显僵硬。

　　坊主光彩的眼珠瞬间点亮十倍，呼了其余的裁人围住了夜玉白，相同流程在他身上走了一遍。
　　夜央呼了口气，累的坐下椅子，小几上已摆好了茶水，他端了杯润润喉，同时又瞧了眼依然被包围的在人圈里的一动不动的人。转眼又寻着其它地方观摩过去。

　　墙上摆挂着各色各式的华丽绣服，广袖荷叶裙、长羽凤翎袍等女式服装色彩繁富鲜亮，狼爪黑金腰带紧袍、墨绿苍竹宽衫男式威仪沉肃，多按照魏国礼节规条不露体肤，不成不缝为标准设计。夜央流目一览，多年穿着此类衣服，入乡随俗，什么都遵照着魏国穿衣饮食等等风俗，好端端静下来心中又烦腻至极，极目穷视当中存在的格格不入的元素。

　　西夜国昼夜温差变化大，白日女子穿着不避肚脐膝盖，原本体肤白皙坦露，却不觉羞耻异样，倒多加欣赏之情，夜夕揽上一件薄纱或绒丝披肩，更有别致的韵味。夜央没有坦过胸，西夜国男子大多可以不覆寸体，那样骑马射箭不束肢体幅度。他常一身皮衣短袍，黑白颜色换着穿，夜里也不添衣，年少轻狂，说不受冻，喝着酒身子暖。

　　现在回忆起来夜央真觉得自己那时不懂事，老让母亲担心，娓娓念叨添衣加件。到了魏国，反而没人挂念自己冷不冷，穿得衣服也自觉多了几件。

　　墙角落处挡着一高大的山水墨的瓷器瓶，衣边的金纱露出来。夜央转过瓷瓶，看见完整的金纱舞裙挂在角落里，浓重的异域色彩扑面而来，格格不入。

　　珠玉压在腰臀衬着身，花领花袖娇艳欲滴，蹙金鸾鸟飞在柔软的云绸上，无人穿着的舞裙浮现出款款舞动的佳人。夜央盯着入迷了，坊主凑了过来，道：“此名为鸾凤仙裙，是一位京城裁人偶然游历西夜国，在舞坊看了一位西夜国女子跳舞由生灵感创造出的卓服，可惜卖到我们这魏国女子都不太敢穿，所以一直摆在这角落里。”

　　夜央觉得实在可惜，眼睛瞬了瞬，肯定道：“这件衣服我甚是合眼，越看越喜欢，既然无人问津，今日我买下。”

　　坊主立刻叫人来把舞裙弄下包好，算盘在飞舞的手指下哗啦作响，深怕他反悔。“殿下买了女子穿的舞裙要打算如何？”夜玉白终于从人圈里脱身，走到了他身边问道。

　　“舞裙如佳人，放在身边珍藏甚好。”夜央摸了摸装好的衣服，若有所思。

　　“不怕公主深疑殿下金屋藏娇。”夜玉白道。

　　夜央顺着玩笑道：“她知道我没这胆量。”

　　“你难道就一直让公主安排的眼线跟着吗？”夜玉白走近一步压低声道。

　　“不，我们甩开他们。”夜央胸有成竹笑在脸上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