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灵》李呀白

1、初遇

　　山，是无灵山。

　　巍巍山脉，绵延千里。峰峦处云雾缭绕，连绵起伏的墨绿山色中，仿佛蛰伏着无数山灵精怪。
　　假如此时有人能在空灵的鸟鸣声中细细听，便不难听到那厚重而传播至广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每隔三个时辰，群山深处就会想起这样亘古不变的钟声。群鸟也不会为之惊起，仿佛这钟声与它们都是这千里群山的一部分。

　　细寻这钟声的源头，源头处的钟声里夹着数不清的其他声音。少年此起彼伏的嬉笑声，风抚书卷声以及混在山泉中的妇人捣衣声...
　　覆盖数里的白墙黑瓦，无比安宁的掩盖在这深山巨林之中。隐隐没入云雾中的巨大牌坊，通体雪白，坚硬如斯，屹立百年也不曾有过侵蚀的痕迹，云雾中偶尔显现，遒劲而锋芒毕露的四字。
　　无灵书院。
　　这样灵气汇聚之地,竟是个凡人书院!

　　白石牌坊前，那青衣少年提着剑，往后退了几步猛得向牌坊下冲去，下一秒本应冲出牌坊的他却出现在刚才后退的地方。青衣少年已汗流浃背，显然，他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了。他气得涨红了脸，不管不顾的躺在地上，将他那柄玩具似的剑置气般的一丢。
　　他是无灵书院本家的少爷，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到无灵山外看看。唯此，从未如愿。

　　无灵书院五年二十位书生，选中的书生可以无视禁制进入无灵山，甚至可以拖家带口带些家佣老妈子。五年之后必须全部下山，连个头发丝也不许留，一块石头也不能带走，从此尘世百年，除了当年的记忆，此生再也不会与那传说中的无灵书院有任何际缘。
　　传说无灵山五年，余生就算不是王侯将相也可以混个各坛大家，自然没有人会想从书院逃走。当然，谢谙是个例外。

　　“五年就能封侯拜相，也不至于让我待十七年出个门都出不去。”谢谙听到书生们谈论于此，便总是这样想到。碍于本家公子的身份，他也不好直言，只好模糊不清的笑笑，众人见此，想是本家公子自己也同意。谢谙心想“饶是没有封侯拜相，此生也再也无法进入无灵山，好个赖皮禁制。”

　　谢谙越想越觉得都是这个禁制将自己变成了个骗子宗门的后生，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又是卯足一股劲冲牌坊下冲去。

　　下一瞬，却撞到个结结实实的东西。谢谙来不及兴奋，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还在牌坊以内，去看刚才撞到的“东西”，确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那人高出谢谙一头，正低垂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见少年没有要动的意思，那人随即一拎，谢谙整个人悬空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就被被重重丢开，谢谙在地上摔了两个跟头后才勉强晕乎乎的站起来。

　　他可是谢门本家公子，居然被人丢开了!

　　谢谙来不及发泄一肚子的怨气，他那难得一转的脑子居然罕见的给出了考量。
　　“此时不到五年之期，天上地下谁能进来这个禁制”想到此处，大概眼拙如谢谙也能猜到此人不简单。他那不值一提的怨气瞬时烟消云散，着眼去打量那人。

　　一身玄衣的衣襟袖口处隐隐流动着着淡金的浮文，腰间挂着不知是什么罕见的器物，时不时的铃叮作响，空灵至斯绝不是尘世的响声，只是听着就觉得自己周身仙气缭绕不落樊笼。

　　此时，只要还有眼睛，就能从那人脸上清晰读到“不食人间烟火”几个大字。

　　谢谙最喜从书生那边打听外面的世界，听闻世间有修神道，那些入此道的仙人们各顶各的厉害。想来，眼前这个，一定是修神道的仙人了！

　　他也不去想刚才那人的野蛮，立即一副谄媚的笑脸迎过去“仙人，仙人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小生对此处那可是十分...”

　　“你是谢门的人。”不等谢谙说完,那人冷冷开口，却不是询问的语气。
　　“对对对，小生谢子悉，是谢家独一个的公子。”
　　“那带路吧,带我去见谢不遇。”
　　“......”

　　别人或许不知,谢谙却是清楚,幼时有一回他溜进祠堂,发现有一处牌位既没有香炉又没有贡品,但他父母早逝,叔伯疏远,无人可问。便舔着脸跑老祖宗跟前问，老祖宗却笑着告诉谢谙那是他给自己立的牌，说着就将他赶出去玩了。幼时的他万般不解也无人可说，只是记得那牌位上端端正正写着“谢不遇”。

　　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直呼老祖宗名讳，整个无灵山，谁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老祖宗！

　　谢谙还自顾自的在震惊时，远方一处白衣小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须发全白的老人，那老人双目浑浊，却也在竭力想要看清那玄色之人。

　　来人正是老祖宗！

　　他那岁月成谜，不知活了多少春秋的老祖宗，近几年已是日薄西山，终日都是躺在他那软榻上，现在居然颤颤巍巍坚持走到这院门处，不用想，一定是来见这位神秘而无礼的男人。

　　“怀大人，三百年不见，不死人也将入土。唯大人样貌翩然如往昔，好似让人以为岁月也不曾流动。”

　　老祖宗摆手示意小斯，右手边的小斯便心领神会的微微垂首，让众人把抬着的那把木椅送到那位怀大人身后。

　　那人也不谦让，顺势坐下。“星象衰变，我恐你有所托付，连夜至此。”
　　“能有大人这份挂念，我这三百年也甘之如饴。”老人隐隐有些笑容，浑浊的双目也混着模糊不清的水光。“怀大人一路奔波，先歇整几日，不死人也好听听这三百年的尘世。”

　　怀大人顿了顿，似是有话想说，最后只缓缓说了个好。伴着老祖宗和一众小斯慢慢向那些黑瓦白墙走去。

　　谢谙云里雾里，木桩一般杵了许久，两人的对话愣是一个字也没懂。

　　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书院，几百岁的老祖宗以及那触碰不到的禁制，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凡人宗门。可谢谙清楚，自己这个宗门公子就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且不说上天遁地之能，就是书院的功课，也是敷衍了事，三天两头还要去惹出点麻烦，往往换来的都是老家伙们的扶额叹息。

　　对书生们口中那山下的大千世界种种都向往不已，尤其听到那些捻手为诀的修仙道人们时，谢谙是多希望自己有一个高深莫测的仙人师父，而不是那些只会讲经论道的白须老头。
　　而此刻，那个高深莫测的仙人找上门来，就住在书院里。

　　谢谙在屋内踱来踱去，地板恐怕已被磨掉一层。他像一个怀春的少女般，内心万般急切也不好叨扰那人半分。此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自己不好开口，总有可以开口的人，老祖宗既是那人的故交，说话想来那人更容易考虑一番。”

　　想到这里，他有些难以掩饰的兴奋，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跪着。

　　或许是太过于兴奋，谢谙辗转难眠，至于夜很深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即使那声音轻若蚊鸣，谢谙也绝不会听错。

　　他本就没几分的睡意霎时间涤荡一空，从没有哪个小斯会在这个时间鬼鬼祟祟的进他房里，难道是贼？谢谙没见过贼，他只听那些书生们说过有暗夜里访人门户不问自取的梁上君子。无灵书院人杰地灵，又有天然的禁制把持，怎么会有贼！

　　他猛的坐起“是谁！好大的胆子！”

　　来人脚步停滞了一瞬，随即又缓缓靠近。

　　谢谙慌了，他才十七岁，整日养尊处优游手好闲，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这凶神恶煞的贼相搏一二。他也不敢呼救，生怕激怒了贼人。“你要什么金银器物尽管自取，只要不伤我分毫，我保你安然离去。”

　　“废物。”

　　那来人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来，一手握住谢谙有些颤抖的手腕。谢谙感受着那人近在咫尺的清冽气息，借着似有似无的月光，他看清那人玉啄一样无暇到好似少年人的脸，对上他深渊一样的黑眸，谢谙双眸骤然紧缩：“是你！”

　　“穿好衣服，现在和我走。”

　　来人正是那位怀大人。

　　谢谙二话不说，也不问来由，两下穿好衣服跟着他就往外处走。

　　走出一段路，怀大人没言语，他也不敢贸然开口。前面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忽然停住，“你为何不问？”
　　“啊？”谢谙没料想到这一出，迅速将自己已遨游九天幻想自己飞天遁地之景的思绪拉回来。“大人是祖宗故交，大人必有大人的理由。”
　　“你可知我们此去何处？”
　　“何处？总不会是山下吧。”
　　那大人缓缓转过身，郑重地说：“下山。”

　　谢谙将眼睛瞪圆了一圈，没想到这好事来得这样快，免不了怀疑自己在做梦。

　　那人声音黯然，转头看向浑浊的夜色“此时来不及说清其中缘由，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人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到时候自然是会送我回来的，只是不便太久，我怕会让老祖宗平添担忧，大人你说是吧。”

　　怀大人不言语，也看不到他的脸，只是停驻的脚步又续上，匆匆向院门牌坊处走去。
　　到了牌坊前，怀大人握住谢谙的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走去。
　　触碰禁制的一瞬间，谢谙几乎屏住呼吸，下一瞬，他竟然出来了！书院外的大千世界，他终于可以亲眼看见了！

　　此时的谢谙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他只当是去远门亲戚家串个门子，待他玩过了累了就会被送回山上去。他不知的是，再过几个时辰，等天将晓不晓时，无灵山将迎来她的第二次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