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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四合是陌市边陲小镇。
      顺着蜿蜒的马路,一程一程地驶向高处,翻过瓦斜山,再一程一程地滑过低谷,听着清冽欢快的河水声,一直往前,等到日头渐渐西落,在眼前化成一滩晚霞,那就是到了。
      四合三面环山,一面绕水。跨过河面的石桥,是进出四合唯一的路。
      河水没有特别的名字,石桥也没有特别的名字。久而久之,河被叫为石桥河,桥被称为石河桥。在时间漫长的沁润下,倒也有了别致的名字,生出几分缠绵悱恻来。
      ……
      程洲总是会站在石桥头。
      远远的,庭深就能瞧见。
      刚来四合的时候,程州还很苍凉,像一张纸,在绿水青山间,飘成淡淡的烟。
      现在总算有了一些颜色。或许是因为夏日浓烈的光,或许是因为傍晚艳丽的霞,或许是时间慷慨解囊……程州总算在这方依山傍水的土地上,慢慢缓了过来。
      盛夏时节,庭深总会来见一见这位老朋友。
      毕竟程洲身边没有姑娘,除了庭深,也没有什么朋友。生命的朝气过早地在他身上沉淀成化不开的稳重和内敛。
      当时明明不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程洲是一抹浓烈的橙红,在川流不息的街头,在繁华的灯光下,像一颗直飞而来的子弹,直冲冲地扎进人的眼睛。
      徐笑说:“年轻真好呀,你看他,耀眼得放佛是太阳。”
      然后程洲就成为了徐笑的太阳。
      庭深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又怎么结交的。后来再见道程洲,他已经和徐笑同进同出了。两个人依偎着,低头说着什么,又笑开了,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着,笑着。十指相扣的双手,就在阳光下晃着晃着,晃过了日头。
      徐笑说:“庭深,有时间一定要来家里面吃个饭。程洲的手艺可好了。”
      庭深仔细回想着那个场景。
      那时的程洲,是让人羡艳的粉红色。每看一眼,温柔就在心间荡漾。
      可现在现在站在石桥头的程洲,披着盛夏的霞光,没有多余一点的暖意。
      ……
      庭深泊好车,撑了把伞,朝程洲走去:“等多久了,不累吗?”
      程洲接过庭深举着的伞,语气温和,身上还带着山间特殊的凉意:“没多久。反正在家也没事,出来转转,呼吸新鲜空气。”
      “多出来转转也是好的,”庭深偏过头,仔仔细细看了看程洲,“总算有气色一点了。”
      程洲愣了愣,又笑了笑,眸子里闪着不明的光:“那就行,也不算辜负这些年吃的大白米饭了。”
      也许是在山里面呆久了,程洲带着一股子青山老树的气质,沉稳和青葱交替着,在他身上出现。
      只是,他避而不谈徐笑。
      庭深也顺着他的话,转了话题:“晚上吃啥呢?中午的肚子都留着给你这一顿晚饭,可不准只给我白米饭。”
      “今天做了小酥肉,还有酸汤肥牛小火锅,去年酿的那瓮桃子酒正正好,可以管你酒饱饭足。”
      庭深本来没啥饿的感觉,听着程洲的菜单,突然分泌出了口水,咽了咽:“我现在就像巴罗夫的狗,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程洲笑了笑,轻轻推了推庭深慢悠悠的步子:“那就走快点,再不快点肉就凉了,酒就热了。”
      盛夏7月,正式农忙的日子。远处的稻田泛着金黄,农家院子里种的菜蔓子爬满架,风穿过院子,掀起葱郁的叶,找到躲在架子后的胖鼓鼓的瓜。家家户户的炊烟从瓦片里溜出来,混着家家户户唤人吃饭的声音。
      农人也从田间地头直起腰的,收拾好背篼,把锄头丢进茂密的田,拿着喝完了的搪瓷杯,向附近的人说着:“走了走了,吃饭了吃饭了。”
      这些声音,从远处到近处,再一声一声传到庭深面前。
      “小程老师好,回家吃饭啦?”
      “好久不见啊,深深。”
      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情社会,见到了总是免不了寒暄几句。庭深招架不住这种热情,索□□给程洲应付。
      于是,程洲一路“姑啊”“婶啊”“伯啊”“叔啊”,一直寒暄到了家门口。
      跨进院子,关上院门,才把满镇子的热情隔绝在外。
      庭深像是逃难一样,躲了一路,远没有程洲熟稔自然。
      看着仔仔细细收着伞,浑身上下没有半天扭捏的程洲,庭深忍不住,轻轻感叹:“不知不觉啊。”
      不知不觉,已经独当一面了。
      徐笑应该会为他骄傲吧。
      “愣着干啥,我们也要吃饭了。”程洲见着庭深一副神魂游离的模样,打了个响指。
      庭深收起飘散开的思绪,眼神发亮:“我来摆桌子!”
      不多时,院子里就摆上了小火炉,一锅子酸汤咕噜噜冒着泡,金针菇在汤面上下翻腾,裹着浓汤汁。围着小火炉的桌子摆着肥牛片、大白菜、手打的丸子,白白嫩嫩的豆腐,披着辣椒粉的小酥肉,透亮清爽的桃子酒……满满的,一桌子。
      程洲先给庭深满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两个印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军人图像的小搪瓷杯,在夜色下“叮”地一声碰上了。
      程洲说不出什么祝福的话。碰杯的吉祥话总是庭深说:“苦即生快乐,乐及生贪爱。或许有那么一天。”
      程洲不言,只是一手半握着搪瓷杯,另一只手垫着杯底,以标准的敬酒姿势,一口气干了一杯茶。
      庭深的手指搭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点着,笑开了:“我可不跟你拼,我这个可是酒,来不了来不了。”
      程洲也笑笑,一时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慢慢喝,慢慢吃,不着急。”
      庭深听罢,长叹一声,罢了,别辜负美食了。
      于是一顿饭,慢悠悠地吃到了月上柳梢头。酸汤都加了好几回,石炭条烧成一堆灰,盘子空荡荡盛着月光。
      院子里,就只剩下饱得不想动弹,晕乎乎的庭深,和伺机而动的蚊子。
      等到程洲清理完锅碗瓢盆,庭深已经躺在院子的木床上,睡过去了。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着一方小小的天地,给予了一两分短暂的静谧和平稳。
      “啪”,庭深一巴掌拍在脚丫子上,还抠了抠。
      程洲叹了口气,在后院割了一把艾草,系在了木床腿上;又进屋内拿了一盘蚊香,点燃搁在了木床下;又拿了花露水,喷在木床上,然后又自己坐上木床,一下又一下给庭深扇着风。
      庭深是冷醒的。
      山间的夜,降温总是很快。庭深迷迷糊糊睁开眼,程洲就在不远处看着书。
      庭深一下子惊醒,从木床上坐起来。
      “醒了?”程洲的声音传来。
      “醒了,”庭深打了个哈欠,“我去洗脸刷牙,睡觉去了。”
      “去吧。”
      庭深洗漱完之后,看到程洲还在院子里坐着,冷意浓浓地散发着。她出声道:“你还不睡吗?”
      “马上就睡。”
      话是这样说,程洲一点也没有动弹的意思。庭深也走过去,陪他坐在木床上,看着院子里唯一的树,还有它旁边的小树屋。
      ……
      那里面是徐笑的骨灰。
      徐笑走得决绝和果断,没有留下任何拉扯的机会,留下一罐子骨灰和一封遗书。
      遗书里,除了一些挣扎的内心表白,留下的身后事只有把骨灰撒在海里,和让程洲忘了她。
      按照常理,徐笑的嘱托,庭深应该原模原样地处理。可是那个时候,程洲拖着皮包骨的身子,抱着徐笑的骨灰不撒手,一双眼睛像是发狠的狼,谁敢碰就和谁拼命的样子,终究让庭深不忍心。
      程洲带走了徐笑的骨灰,搬到了四合,当了一个守墓人。徐笑给程洲的命,程洲又一分不差地花在了徐笑身上。
      “还没放下啊。”
      “你每来一次,都是在提醒我,我违背了她的意愿。她已经不在了。”程洲的声音透着冷意,在凉凉的夏夜里,暴露出沉稳表皮下的裂痕,暗含几分警告的意味。
      程洲的狠绝,顺着他微凉的话语,像细小的、疯狂的蛇,混着山间的凉风,爬满庭深的背脊,惹得庭深一身鸡皮疙瘩。
      庭深无视程洲的气压,无所谓似的,盯着程洲,四两拨千斤地说:“谁不恨呢?”
      谁不恨呢?
      程洲知道庭深没有说完的话。
      庭深,同样,一分不差,甚至更甚,在恨着。
      他们两,大同小异罢了。
      “睡去了。”程洲先败下阵来。
      院子里,最后真的只剩下庭深:“呵,可真沉不住气啊,还是个小朋友。”
      庭深走进树屋,伸手摸了摸屋顶,很干净,没有尘土落叶:“徐笑,你看到了啊,我可没有欺负你家小朋友,是你家小朋友在欺负我。”
      “你现在在哪里呢?”
      风吹过,没有人回答庭深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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