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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里清酌•金虚•纯阳宫•铸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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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今日你成了神兵雪里家最后一人,这世上无人再可逼迫你。”
话音落下,被称作父亲的男人魁梧的身形颓然崩塌,那双犀利如出鞘之刃的双眼也渐渐涣散,只留唇角一丝不可名状的得意。
他木然地伸出双手接过父亲的躯体,扶正,似乎没有看到父亲那件家主的素青色长衫已然被血液染成深色。
手中的短剑锵然落地,青色的锋芒不沾染一丝血迹。
身后,雪里家主仆一百四十余口的性命,已全部引颈就戮。
今日他完全掌握了雪里秘法,用以给第一把剑开锋的,正是雪里家全部剑侍的鲜血。
“少主,爱惜雪里家的剑呵……”
“少主,来世必定还投雪里家,生生世世都为剑侍……”
“少主……”
“少主……”
年老的,年幼的,男人,女人。身为雪里家的剑侍,等待的只是为新主人铸造成剑的这一刻。
——他们是解脱了么。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鲜血在手中越发的滑腻,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苍白,他却还是几乎抓不住这把和他同名的剑。
利刃切开肌理,划开血管,撞击在骨骼上,却不会翻卷。
没有□□,没有哀嚎,血花在他身边肆意绽开。
他无法停止,机械地抬臂,就让生命逝去。
直到满门剑侍全部丧命在他手中。
——可是我怎么办,背负了雪里之名活一世……剑奴么。
他还不能停下。沾染了鲜血的白色短剑振颤出清鸣,剑侍的夙愿充盈着,漫溢着。
最后一道淬火,整整持续了三天,那些暗红的想念才全部融进剑身。
纯白色的剑身,长二尺八寸,重十余斤,双刃带血槽,刃口处萦绕着青色的光泽。
剑身护手相连的地方镌刻着他一生的宿命:雪里。
背面是他不可舍弃的今生:清酌。
他冷冷一笑,奋力把剑插进了剑鞘,悬于腰间。
今生今世,若再不能铸剑,这把清酌,就此封存了吧。
炼剑堂终于被神策军突破。
炼剑堂的一切,剑炉,淬火缸,被他在大批官兵的注视下亲手点燃,熊熊的烈火开始舔舐雪里剑侍们的躯体。
他再环顾了一眼身后横七竖八的各式半成品刀剑,忍不住微微一笑。
随即,在一阵细碎的低语声中走出这不见天日的地窖。
阳光在哪里呢……他仰头,看到一片稀落的星空。黎明的东方透出丝丝喷薄的亮光。
他作为雪里家少主的记忆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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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策军要他用雪里秘法为军队铸造批量的兵器。
随后,他便被往年雪里家铸造的锁链锁住手足,软禁在丞相府。
——父亲,不被逼迫,为什么也不能铸剑了呢。
他终日研墨作画,或在百余斤重的锁链重压下舞动带鞘的清酌剑。
若有一日他再可铸剑。
若有一日他再可铸剑。
竟然真的有了这么个人,许他再铸剑。
她说,如果有人不在意你姓雪里,执意要剑,不妨为他铸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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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有一日,那名唤若一的女孩闯进偏僻的院落。
有微雨,他仍是不在意地练剑。这几年丞相府待他客气如同贵宾,只是不许踏出这院落半步。
一身内力都已被化去,单凭臂力挥动单剑并不是难事,只是那炼制了七日的剑鞘,足足有四十余斤。
大概是阴霾的天气,他有些许走神,只觉得眼角掠过一丝淡蓝色,匆忙收剑之时还是免不了一声兵刃相击。
“哇,看你文文弱弱,力气果然不小。”那淡蓝色惊呼一声,后退了半步挽了个剑花,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金屋藏娇?那老头子看上的美人还不错嘛。”
他哑然失笑,也将剑插回腰间:“小姐,清酌并非自由之身,擅入此地怕还有不小麻烦。如无他事,还是离去了吧。”
“你叫我离家出走?那可不行,那老头子这次都跑纯阳宫把我捉回来啦,我再走了你才有麻烦呢。”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像是挥开什么麻烦一样。
“原来是李家小姐。”他微微拱手,不知心中是喜是悲,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导致当年雪里家一夕尽灭的李家人。
“唔,”她的眉漂亮地皱起来,透出一丝无奈,“你是谁?怎么在我当年的小院里住着?”
她竟然毫不知情。
也是,虽然身形较同龄人略长,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五年前还是孩童。
他淡淡一笑,身上的锁链随着动作当啷作响:“在下雪里清酌,神兵雪里家最后一人,现下不过奉命在此作客。”
“雪里……奉命做客?”她略一思索,秀眉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锁链有没有办法解开?”
“李小姐,这不妥。”他有些不忍,不想她做了她父亲的工具。
“嗯?不妥?”她微微噘起嘴,面露不满,“我师傅都没说不妥。”
“师傅?”他自觉多言,可又忍不住提醒这单纯的小姐,“小姐,此院落一向有人监视着,若是家父得知小姐在此逗留……”
“不用担心,那几个人还不够本小姐出手,卓师叔直接放倒啦。”她的笑容很淡,却不被阴天影响。
“小若一,”正说话间,一个背着巨大剑匣的中年男子从院落外飞进来,“雪里家的那小子呢?”
“师叔,他还在跟我客气呢。”她哈哈一笑,抽出腰间长剑,转而面向他,“你不说,那我就直接动手咯。”
“……”他来不及出声制止,那柄长剑就落在了他手腕上的锁链上。
剑折。
“这样也行。”她吐了吐舌头,“卓师叔,这可不能怪我啊。”
“不愧是雪里家的秘法,连锁链也有这般硬度。”那卓师叔毫不心疼断剑,只是从剑匣抽出另一把剑丢给那小姐,“雪里小子,可有解开的方法?”
“自然是有。”他拱手行礼,“只是晚辈并非自由之身,若是离开,不知这院落该有多少人为清酌丧命。”
那卓师叔略一点头,随即哈哈大笑道:“我本以为雪里家的人都腐朽至极,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活宝。好,为了这几个小杂鱼的性命,你还需多久脱身?”
“三年。”他淡淡一笑,竟也全无之前的阴霾脸色,“神策军图谋之事,容我再作梗三年。”
“三年啊……”那若一小姐若有所思,突然绽开坏笑,“你把剑给我,作三年之约如何?”
“小姐可知雪里的剑……给了便是承诺一生?”他想起她的话,铸剑给这个女孩么?
“君子若一。”她收起玩笑的神色,“救你不是因为你是雪里家的人。”
“那是?”他忽然也有了兴致闲聊。
“三年之后告诉你。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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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过三清池,穿越两仪门,献上拜师茶。
山风料峭,吹得他衣袂飘飘。
他只是反复地想着,为什么就把清酌剑送给她了呢?
因为清淡却自信在握的微笑?
还是三年间三不五时的陪伴?
或者她言谈间神采的飞扬跳脱?
礼成,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哈!你在这里!”
他扶正了发冠,转身,脸上是不自觉地宠溺微笑:“若一小姐,还是拔不出剑么?”
“笨蛋,还叫若一小姐。”她斜觑了他一眼,背上正背着那把拔不出来的清酌剑,“叫若一,或者若一师姐我也不在意的。”
“……”那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却还是咽了回去,“清酌剑连剑鞘重了些,可要我重新铸一把剑?”
“我看上的才不要换。”她还是往昔一般嘻嘻哈哈,“雪里家少主小气一把剑么?偏不还给你。”
“那……重新铸鞘吧。”他微微一笑,伸手握住腰间新铸的长剑,“背那么重的鞘,会长不高的。”
束缚剑之本性的剑鞘……已经没有了必要。
“哎?!真的?你不早说!看本女侠替天行道惩罚你这个害人长不高的妖怪!”她果然拔剑,连同剑鞘一起。
他一手抓住清酌的剑鞘,新铸的剑锋嵌进清酌的护手,那剑鞘呼啸一声落进了华山的深渊。
“真的是清酌剑啊。”她看着雪白的剑身,忽然露出得意的笑,“你把自己给我了啊。”
“嗯。”他微微一笑,插剑入鞘,隐去了剑身上若一二字,“那你当年为何……”
“嗯?”看她神采飞扬,大概已经忘记了三年前的问题。
他摇摇头,仍是极浅的笑,呢喃一般的轻呼被山风带走:“若一。”
铸剑,铸心,铸人。
一生一世一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雪里……还是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