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69、F区

　　“前面有光！”凯撒惊道。

　　视线中出现一抹光点，如水波纹般缓慢放大，卫寻喘着气，手腕被纪淮拉住，带着往前跑。

　　呼啦啦的风声倒灌进洞，一下把她的头发给扯直，眼睛太久没适应明亮，被风一激，很是疼痛。

　　肩膀和后脑勺有手覆上，身前人侧身，挡住疾风。卫寻埋首，鼻尖的气息干净清冽，令人心安。

　　某一刻，风骤停，复又盘旋而上，深蓝色天幕低垂浓重，在天边凝成一线，那里格外幽黑，一湾湖泊寂静俯卧，宛若深渊，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卫寻闭眼缓了缓神，再睁眼时，面色很是复杂，“镜……湖？”

　　脚下砂石滑腻，纪淮带她后退几步，几颗石子靠惯性骨碌碌向前滚，然后啪叽一下投入黑暗中，许久听不见回声。

　　他们正处于峭壁之上。

　　望月照不及的城池背面，属于黑暗、阴冷和血腥。

　　冬日里的寒风冽而刺骨，裹挟着浓厚的血与腐烂味道，在这片地域上空毫无规则地刮着。

　　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巨大的十字架拔地而起，丛丛黑影被钉在腐木上，风作鞭，间歇抽打着不知生死的人。更远处，金山连成起伏沙丘，劳苦的人们将巨石一遍遍推到山顶。

　　目之所及，皆是麻木重复的劳作。而镜湖，在更远处，死寂地摊开，像块黑瘤子。

　　卫寻又一次见到双臂及地的黑猩猩，那些生物保留最原始的面貌，不着寸缕，在高架上行来走去，挥舞手中的长鞭，呵斥稍有懈怠的人们。

　　“这是F区。”

　　纪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卫寻忍住反胃的感觉，安静地听他说：“F区只进不出，关押来自外界的恶人，那些恶人是奴隶，终生劳作，死后沉湖……”

　　他极目远眺，仿佛能见到那条搬运尸体的黑线，折入湖中。

　　“F区声名在外，城池里有流传很多版本的描述，但现在看来，都不算贴切。”

　　因为真实的F区，比传言中更震撼，也更令人头皮发麻。这一点，若不是身处此地，亲眼所见，绝没有这般大的冲击。

　　凯撒骂咧咧从口袋里探头，“什么鬼？上次洞口开在D区和A区也就算了，现在开在了F区，合着都准备开一遍是吧？”

　　经凯撒这么一说，卫寻才想起来这个先前没解决的困惑。

　　她仔细查看洞，发现确实是熟悉的构造。

　　纪淮脑子里闪过自己进入时很多洞的画面，不过……他对凯撒说：“这个以后再想。”

　　现在要关注其他事。

　　“怎么办？F区只进不出……”卫寻朝后瞄一眼，“……难不成我们要返回通道里？”

　　原路返回有碰上猎犬的风险，当然，若是他们运气好，可以借着四通八达的道路躲开追捕。但以妄宫地毯式搜寻的力度，他们要躲开，运气得逆天……

　　纪淮和她想到一块儿，“猎犬的搜索太密集，我们暂时不能回去。”

　　他顿了顿，视线投向脚底下的黑暗，寒气从石缝中攀爬渗透。

　　“或许……可以先去F区躲一阵。”

　　这个提议让卫寻头皮发麻，“能行吗？如果被发现，那些黑猩猩不会把我们都抓起来，当奴隶处置了吗？”

　　凯撒很乐意为她答疑解惑，“哎呀，哪个管理层能严防死守没点空子钻啊？”

　　闻言，纪淮和卫寻都看向它。

　　风把凯撒头顶上的毛吹成一面筛子，口袋里的黑鼠邪魅一笑，“只要有它们想要的东西，一切好说话！”

　　“等着瞧吧，我一定让你们体验把全方位沉浸式F区深度游！”

　　卫寻：……她可以拒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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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区想要进行封闭式管理，必定自然而然形成小社会。上到管理层，下到被管理的奴隶，这其间，还有不少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

　　比如服务于管理层的平民，比如某些个闲来无事独独喜爱F区风光的贵族……

　　“这不就是人傻钱多吗？”卫寻忍不住出声打断。

　　她还以为凯撒给她和纪淮安排的身份是某个平民小工，没想到是后者。

　　盯着手心里的黑药丸，卫寻迟疑道：“真要吃吗？”

　　“吃吧没副作用，就是味道有点奇怪。”凯撒催促他俩，“再也没有比我准备更周全的鼠了！这种改变气息的药丸可是要花大价钱买的，我兜里就只有这两颗，你们不吃，难不成真给黑猩猩做小工去啊？”

　　卫寻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恶寒了下。

　　纪淮取过药丸，“凯撒说的没错，无论哪里，有点身份总好行事，平民地位低下，若我们当平民，日后恐怕难脱身。”

　　也是……

　　“反正你俩先吃了，这回在F区，我不方便露面，就跟春花一样，作为你们的宠物了。”凯撒扒着口袋，“贵族带着未开化的动物，挺正常，也可以显示出你们更高的身价。”

　　“你不露面是因为这里的管理层知道你是前执政官，被通缉的对象？”

　　“啊？”凯撒没想到卫寻会问这件事，它的目光有些游移，心里不住地打嘀咕——

　　其实F区和内城联系不深，这里的管理者不一定记得前执政官是谁，估计追捕文书都让黑猩猩给垫桌底了，所以它不露面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这个，既然小寻寻已经帮它找好理由，那它就顺水推舟呗……

　　于是，凯撒理直气壮地点头，“啊！对啊！”

　　揭人伤疤不是君子行径，卫寻便不再多问，另一边的纪淮却眼眸转深，不动声色地摁了把黑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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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乎乎的药丸给人的观感就不好，吞下去时口腔中弥漫消毒水的味道，火辣辣的烧感从喉间哐哐滚到胃部。

　　卫寻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觉得头部有些痒。

　　这药丸确实太难吃！

　　等心跳恢复正常律动，卫寻抬眼，发现纪淮和凯撒都在看她。

　　“怎、怎么了？”

　　“唔……”凯撒为难地歪过脑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还是纪淮先回过神，无奈地弹凯撒脑门，然后牵起卫寻的手放到头顶位置，让她自己感受。

　　手下的触感尖尖的、毛茸茸的，还有些温热和敏感。

　　卫寻猛地睁大眼睛，“不是说没有副、作、用的吗？”

　　那她头上这两只猫耳朵是什么鬼？

　　“我不知道哇！”凯撒捂住脸，“这就是改变你们身上气味的，从平民变到贵族，时效七天！药还是从那只老猫手里买的，你还吃过它的救命药呢！”

　　卫寻脸有些黑，凯撒灵光一闪，“会不会是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所以药效也有些许的差别？你看，纪淮就没事啊，因为他是正儿八经的平民。但小寻寻，你本质上还是游民，所以有排斥反应？”

　　“……我只想知道这对耳朵是这几天有，还是要跟我一辈子？”

　　“应该是这几天吧……”凯撒声音弱下去，瞧见卫寻在深呼吸，赶忙振地有声，说：“就这几天！绝对这几天！消不掉咱就去找那只肥猫，退货、投诉，不带含糊的！”

　　卫寻：“……”她又想深呼吸了……

　　还没来得及暴躁，脑袋上就覆盖一只手，哄小孩似的揉了揉，炸毛的耳朵瞬间服帖下来，被摸到的地方有种心惊肉跳的痒。

　　纪淮笑着说：“挺可爱的。”

　　是很可爱，面前的姑娘一扫清冷，眼睛大而朦胧，鼻尖秀莹，绸缎似的黑发略凌乱，灰蓝色的猫耳朵有一只逃出他掌心，颤巍巍地俏立着。

　　此刻的卫寻，乖巧得像只猫。

　　“噢……”

　　卫寻拖长尾音应声，悄悄去看他。

　　头顶上的手片刻撤回，纪淮继续开路，卫寻在后面跟着，触碰自己新长出的猫耳朵，突然觉得这副作用……貌似也不赖。

　　凯撒半边身体探出口袋，拿衣角遮掩自己狐疑的表情，脑子里一堆问号。

　　……等等，这药还能影响人的性格？小寻寻咋变成软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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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区还算有些生活气息的是散落在各地的市集。规模不大，但自成体系，出入都需要'路引'。

　　“市集间的'路引'简单的很，有时候守门的甚至不看，难的是进F区的'路引'，喏，就最高的那两个山头间，”凯撒遥遥一指，远处山坳间竖起高墙，最顶上似乎还有晃动的灯光。

　　“平民和贵族就从那进F区，进来之后，平民是别想出去了，贵族的话看身价，身价越高越给放行。”

　　卫寻：“怎样才算身价高？”

　　“这么说吧，内城的宫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只有那前几巨头的宫殿才被F区认可，准许出入无碍。其余的，基本被扣下。”

　　“但换一种说法，愿意留在F区的贵族，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内城和任意区域都待不下去的；第二种，崇尚、并且适应这个地方的制度的贵族。”

　　凯撒列举完，纪淮把它的话转个弯，沉声说：“这也意味着，此地的贵族们，绝非善类。”

　　阴暗和残暴之地，只孕育出最穷凶极恶之徒。

　　卫寻听在心里，前方的市集灯火连成片，跳跃进她瞳孔中，高高低低的喧嚣声渐近，看似很热闹，可旁边的巨大阴影中，一列黑猩猩正在高台上执行车裂酷刑。

　　明亮与黑暗交织，酒楼上飘来的饭菜香都夹杂浓厚的血腥味。

　　凯撒轻声说：“腰杆挺直，盛气凌人些，咱们要进集市了。”

　　不远处，市门洞开，值班的守卫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