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35、垃圾需要二次回收

　　做出决定后，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卫寻仔细听了下动静，确定门后没别的声音，才带上凯撒，略拉开门闪了进去。为了不在洁净的地面留下脚印，进去前她还使劲蹭掉鞋底的泥。

　　走在四四方方的通道里，卫寻觉得浑身不自在，“凯撒，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白纸上的污渍？”

　　“……这比喻就跟白米缸里混进什么屎没差……”小黑鼠打了个喷嚏，抖落原先毛发里沾染的泥灰，“啧，S区的家伙可真爱干净，时时刻刻嚷着消毒清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下爪子了……”

　　它嘟囔着，还没抱怨几句就被卫寻打断，“嘘……好像有什么其他声音？”

　　细微的、嗡嗡的、噗呲噗呲……

　　凯撒凝神听着，片刻后和卫寻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放缓脚步，慢慢朝拐角处退。

　　这里虽然只有一条通道，但是边上铝制门不少，卫寻就近原则，在那个声音拐过弯之前，推门藏好。

　　故意没关实门，她和凯撒从缝隙中往外看。

　　首先入目的是样式奇怪的白色塑料物件，有一长嘴口，上面喷出细小的水汽，雾般一团，但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塑料物品被带毛的手提着，那双手来回抽动，发出噗呲声，每推一回，嘴口就吐出一圈水汽。

　　……不就是复杂版的喷水壶吗？

　　跟先前长得差不多的人脸猴，踮着脚，边走边抽动壶，确保走廊里每一处都被水汽关照过，才满意地进入下一个拐角。

　　凯撒一屁股坐在卫寻肩上，直接传达“这些消毒狂魔真是令鼠无法忍受，我以为又是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呢敢情就是灭个菌？”的意念。

　　卫寻却觉得，一个餐馆能把清洁做到这份上，难怪生意兴隆，屹立不倒。看来，成为内外城公认的伙食供应地，也不是没理由的。

　　她把铝制门扣上，开始转身打量他们进入的地方。

　　下一秒，她就吃惊地定住了。

　　凯撒则兴奋地欢呼一声，蹬着小短腿直往前边溜。

　　前方几米外，有一张看不到头的长桌，蓝白色洁净的桌布垂到离地五厘米处的高度，桌上摆满各色食物，都热气腾腾，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难怪凯撒按耐不住，她也被这么多美食砸得眩晕。

　　就这会儿功夫，那颗黑汤圆已经麻溜地扯着桌布向上爬。卫寻走过去，扶了它一把，将它放到桌上。

　　桌子上除了餐盘和食物，还贴着红色小纸片，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一张，卫寻凝神看去。

　　“主城……？”

　　“唔？”凯撒鼓着腮帮子，反应慢一拍地问：“你、你说什么？”

　　卫寻点点手指下的标签纸，是靠门那侧的一张，也是整张桌子上最前头的一张，“纸上写的是'主城'，这是什么意思？”

　　凯撒抱着的西兰花啪嗒一声掉在餐盘里，卫寻循声望去，就看见那只黑团子整个站在一餐盘中，嘴边有可疑的酱汁，正呆愣着呢！

　　嘿，这么快就吃上了？

　　卫寻暗自摇头，觉得它有些僵滞，好笑地问：“怎么啦？”

　　“噢，主城就是法门居住的宫殿……”凯撒面无表情地把西兰花重新抱起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看来这部分的食物，是要送到主城的。哼，管它呢！我偏要吃吃吃！”

　　“送往主城？”卫寻向后走几步，到达下一个标签，“那'副城'呢？”

　　“副城是执政官的地盘，就那只臭狐狸。”

　　卫寻看着没有尽头的长桌，摸了摸下巴，“看来桌上的食物都是要送往不同地方的……”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吃才要紧！”

　　凯撒招呼着，脚下的盘子已然空了大半。

　　卫寻走过去轻巧地弹了下它脑门，说：“食物都分门别类，说明每个地方的吃食都做好标记，都有用量规定。还有看这些热气，显然是刚做好的食物，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但我觉得应该快到发放吃食的时间。到时候S区的人进来，看见一片狼藉，岂不是知道有人混进来了？”

　　“是哦……”它都饿得气得开心得迷糊了，这些全忘了，现在后知后觉，连忙问：“那咋整？”

　　它看了眼脚边还剩下的一点'罪证'，伤透了脑筋。吃都吃了，难不成就把这一小点浪费了？

　　卫寻和它的想法不谋而合，说：“你先把剩余的吃完。”

　　她目光从边上的一堆铝制格子扫过。木桌旁就是两列铝制柜，每一面都有半人高。卫寻左右摸索，觉得这种柜子不能只是个摆设吧？

　　果不其然，指下有些蹊跷，卫寻手指一动，一扇柜门就这么被她打开，露出黑乎乎的柜口，随便一望，竟然不知道深浅。

　　不过，也不用去在乎这些……

　　她回到桌旁，凯撒正把最后一口吞完，盘子里只有七八道酱汁痕迹。她拿起盘子，将那片区域的食物重新摆放得严密些，当做不曾少过一个盘子似的。然后捞回凯撒放肩膀，脏盘子给放进柜子里。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吧？”凯撒呆呆地问。

　　卫寻：“应该……不会吧……”

　　她啪一声关上柜门。

　　沿着餐桌往后头走，凯撒揉揉肚皮，鼻子耸动，“难不成桌上这些菜，我们只能光看不吃？”

　　“肯定得吃，”卫寻眨眨眼，“但咱们不能吃的太明显。”

　　凯撒眼睛一亮。就见卫寻略过一堆标签，朝什么大杂烩、汤汁、肉块下手。取了根牙签，只挑量最多的菜，并且每个只尝一两口，叫人看不出来动过的痕迹。

　　凯撒简直要幸福死了，觉得跟卫寻一起冒险真是最正确的决定！它张着口，丝毫不用动弹地等待卫寻一牙签一牙签的投喂，满足地晃着小短腿，就差哼个曲儿。

　　卫寻一连走过很多标签，桌上的伙食也荤素俱佳，想到之前在寅宫吃的那顿，脑子里便冒出疑问，“你说你们贵族不是动物吗？为什么还吃这些大鱼大肉？这不是自相残杀？”

　　“不一样噢……”凯撒把菜咽下去。

　　“这些食材本来就来自外界，是外界未开发的动物们，跟城里的不同，城里的动物本质上可以说是人、是更高一层的生物，所以被称作贵族。按照你人类的身份想，是不是吃鸡鸭鱼肉挺正常的？那对我们同样适用。”

　　“不过啊，S区做伙食的时候还是会尽量避免送到各宫中的食物有同类。因为你想哈，就算人类有三六九等，但会人食人吗？同理，兔子也不会吃兔子，寅宫里的家伙偶尔开个荤，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吃素的。本质没法磨灭……”

　　卫寻想，那个时候她和纪淮留下来吃饭，桌上有荤菜，看来是恰好撞上兔子的开荤日了？

　　“另外吧，食物链也是存在的，但比外界的轻多了，因为我们都有了意识，也便有了约束。”凯撒说：“就像猫、蛇、鹰是鼠的天敌，所以见巴斯坎的时候，它还吓唬我要把我抓来打牙祭。但它只能动动嘴皮子，不会像外界那样把我当食物的。”

　　“有了意识，也便有了约束。”卫寻咀嚼着这句话。

　　凯撒却遗憾地说：“可惜，现在是有了意识，却更加肆无忌惮……”

　　卫寻想，外界不就是如此吗？人类是有意识的生物，却不去约束自己。因而犯罪之事屡见不鲜，键盘侠甚嚣尘上……

　　这座本来秩序森严、充满约束的城池，现在倒越来越拟人化。

　　卫寻的思绪还没飘远，就被清亮的咔哒声给拉回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他们已经走的挺远，这个方位，看不到那扇门的动静，但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却清晰地在这片长空间里回响。

　　好像有人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卫寻稳住肩上的凯撒，目光来回扫视躲藏的地方。

　　桌子下？

　　不行不行，桌布还不够长，白炽灯太明亮，底下只要随意一弯腰就一览无遗，太危险了……

　　那还能哪儿呢？要那种藏的严实，一时半刻发现不了的……

　　卫寻的视线移到边上铝制柜，快速过去一个个试拉。

　　这个不行……这个锁死了……这怎么连个开口都没有……

　　咔哒——

　　门把手一压到底，门开了。

　　一连串的人脸猴鱼贯而入，提着食盒，分列两边，有条不紊地往盒子里装食物。

　　“唔，动作都麻利些。每个标签都不要搞错，搞错了就等着贵族们的怪罪吧！我可不保你们……”毛发最为亮丽的头头负手巡视，漫不经心地瞟过最前方的餐盘，蹙眉顿了顿。

　　正在装盒的两只人脸猴定格动作，七上八下地问：“廖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嘶……”被称为廖大人的人脸猴终是摆摆手，“继续。”

　　它慢慢往后走，“记住客栈的宗旨，要给贵族们最好的服务享受，要确保平民的基本温饱，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人脸猴们：“面带微笑，宾客至上！”

　　“很好，都加快动作，马上双数日了……”

　　廖大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卫寻和凯撒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扑扑跳动。

　　方才门开的一瞬间，她的手终于摸到能打开的柜子，然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现在隔了层铝制板，听见人脸猴们洪亮的口号声，卫寻和凯撒都一阵后怕地拭去额头薄汗。

　　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不能多干啊……

　　卫寻稍向里伸腿，调整自己扭曲的姿势。

　　柜子里的空间比她想象的大，腿全伸直了也没触到什么平面，她索性把身体也伏低，就让自己先趴在柜子里吧，等外面人脸猴们走了她再出去。

　　她正要这么做，冷不丁柜壁太滑，她手没支住，整个人向后滑去。

　　这种感觉……与黑筒子那次，太神似……

　　只是这次，她没来得及抓住凯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