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76、逐渐明晰的行动

　　卫寻试着跟上她的思路，指尖从壁画上拂过，“你是说这些蝌蚪般的恶，都是贵族产生的？”

　　“大部分而言，是的。”尤思清往后走，“一开始，只是棉絮一般的恶，但时间久了，积累得多了，就会成为庞大的恶。”

　　壁画上的黑云乌压压，笼罩在城池之上，它身躯庞大，却仍然在汲取城内输送给它的恶，让它容光焕发，生机勃勃，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有力地搏动，下一秒就要挣出墙壁，压到眼前。

　　“它，就形成了法门。”尤思清说道。

　　卫寻盯着那片充满压迫力的黑云，喃喃：“这是法门？”

　　“很难以想象吗？”尤思清站在一边，“法门是恶的化身，那恶又从哪里来？不就是靠着这些蝌蚪般的恶吗？慢慢积累着，就成了庞大的法门。”

　　“当然，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尤思清换种解释：“那些贵族偶然闪过的恶念，成了实质，被法门捕捉，当作养分。”

　　卫寻紧皱眉头，轻声低喃：“恶……怎么能成为实质……”

　　“法门以城池的恶为生，只要这些恶一直存在，它也会不老不死。”尤思清语气平淡，“甚至它还能想办法壮大自身。”

　　她看着怔愣住的卫寻，继续说道：“允许贵族们释放本性、默认荒芜宫饲养贵族、设置需要欲望推动才能领取奖励的主题游戏……它做了许多，让自己强大。我相信，这些你都经历过了，应该比我感受更深。”

　　卫寻呼吸急促，心脏咚咚跳动。

　　前两个凯撒早就提过——法门允许恶。

　　后一个…后一个……

　　主题游戏里的磅礴大雨，便是汇聚了所有玩家想赢得奖励的欲望，那些滔天的欲望，最终却化为了法门的精神粮食，而那个粮食，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不止哦。”尤思清幽幽看着她，让她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什么？”

　　“你现在，不也在供养着法门吗？”

　　她指了指卫寻的身侧，后者僵硬地看去。

　　冷硬的白光下，手腕处细细的恶像凝聚的黑烟，正摇摇上上够住墙壁，融入那片黑云中，肉眼可见，黑云又膨大了不少。

　　“啊！”卫寻惊吓出声，控制不住摔坐在地上。

　　“你如今精神混乱，脑子中的记忆被法门搅得稀碎，它向来卑劣，自然会以此来利用你，吸收你的恶念。”

　　尤思清似乎叹了口气，她弯腰去扶浑身颤抖的卫寻，安抚道：“别多想了，你越崩溃，产生的恶便越多，你瞧，现在黑烟是不是更浓了？”

　　原先需要细看的黑线，片刻功夫，就成了粗大的黑绳，卫寻浑身发抖，撑着尤思清扶她的手，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那黑绳才慢慢变回细线，她指尖颤抖，“怎么会这样……”

　　尤思清手腕翻转，轻声说：“我也有的。”细瘦的胳膊上，同样也有一根细黑线绕着，汇入墙中。

　　“任何恶念都会被法门捕捉，更何况你的精神还未好，有时候恶都不会受你控制就冒出来。”

　　“那你呢？”卫寻看着无比清醒的尤思清，“你为何也有恶念？”

　　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鲜有表情的尤思清突然讽刺地笑出声，瞳仁中闪过偏执的疯狂，“我怎么没有？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巴不得他们去死！”

　　她剧烈地喘气，没给卫寻问她的机会，便很快冷静下来。

　　卫寻心惊地看着那缕缠绕尤思清的黑烟，由方才头发丝那般细，瞬间膨胀到大腿粗，又在瞬间回归原样。

　　尤思清侧过身，遮住右手，“所以，如你所见，只要有一丝恶的存在，法门就会在。哪怕不是我们，也会是千千万万个贵族。”

　　卫寻不欲去揭开她隐藏起的伤疤，听到她说的话，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法门的嘲弄。

　　——“你们觉得这场游戏的主角，只有我和你们。可其实并不是，我身后，是千千万万个贵族。你们，是在和城池为敌。”

　　所以，信息差就是这个吗？

　　他们以为集齐工具抓捕心脏，而后杀死法门就可以了。但实际上法门杀不死，除非他们将产生恶的贵族，包括自己也给……

　　不……

　　不对！

　　卫寻死盯着墙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后面的壁画想传达的意思又是什么呢？明明最后城池还是那个城池，依旧秩序稳定地运转着，除了没有那片黑云！

　　“这或许就是你们一直在探寻的出路了。”尤思清轻声说，带她往后走。

　　后边的壁画更为复杂，许是主人家不乐意踏足，那面墙甚至浮上一层细灰。

　　“这部分法门没有给我做多过的解释，但只言片语中我也能拼凑大概。”尤思清说：“讲述的是某一天，恶行太大，有位义者将其上报给了仲裁会。哦，那就是仲裁会。”

　　她指着靠近天花板处的金光。

　　“仲裁会运行整座城池，维护秩序，它们不允许一个惩罚恶行的城池里，管理者也是恶。只要发现有贵族违背秩序，它们便会降下天罚。于是，在上报恶行后，城池人人自危，生怕天罚下一秒就降临在自己头上。”

　　所以，很多尚且未被波及的贵族为了自保，纷纷收敛品性，亲自斩断恶。

　　哪怕失去恶的来源，此时的黑云也壮硕到了可怖的程度。

　　“没有了贵族的支撑，一切就变得简单起来，那位义者拔出裁决剑，一剑砍死恶，拿着罪城之心，重新建立新的城池铁律。”尤思清拂过最后一幅壁画，“最后黑色的恶消亡了，但城池还在。”

　　卫寻细细听着，觉得这些解释与现实而言，仍然有奇怪的出入。

　　比如“不允许管理者是恶”，那为何城主设立时，不限善和恶的化身？

　　再比如“义者上报仲裁会”，壁画中的步骤如此简单，可实际上他们从未真正接触过仲裁会，“降天罚”的那次，也是以一位宫殿之主的性命为代价……

　　如此种种，要是真按照壁画所说的进行，哪会有如今这般波折？

　　“但也明晰起来了，不是吗？”尤思清看着她，“斩断法门与恶的联系，然后用裁决剑，便能杀死它了。”

　　“我们应该庆幸，这些恶都是实质，成为可被杀死的法门，它消亡后，恶也就消失了。”

　　卫寻看她用简短的语句给出方向，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你说得对，”她喉间发烫，“壁画是记录，也是预示。既然曾经有人这么成功过，如今再来一次，也未必会失败。”

　　只是其中具体该如何做，尚且没有眉目罢了。

　　“你能想清楚就好。”尤思清轻声说，不再留恋地转过身，“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卫寻最后看了眼高大的壁画，遗憾凯撒和纪淮不在这，不然，他们应该会比她看出更多的东西。带着这份遗憾，和想将消息传递给他们的迫切，她终究还是匆匆离开了。

　　原样关上画框，再沿画廊原路返回，只是途径走廊时，总觉得外头吵吵嚷嚷，隔着后殿，都能感受到那份紧张。

　　“出什么事了？”卫寻侧耳凝神听了会，却没听见任何信息。

　　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一位侍从，在她们面前停下，尤思清脸色煞白，双手下意识握成拳。

　　“你先进房间。”她涩声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丢下卫寻，随着侍从远去。

　　路上，侍从声音尖细，叮嘱道：“主上心情不好，方才见你没在屋里，大发雷霆。你过去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尤思清抿紧唇，咽下喉间泛起的恶心，冷声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我听着有些吵闹。”

　　“还不是那该死的谣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侍从立刻闭上嘴。

　　在尤思清缓声问它：“什么谣言？”时，死活不肯说，只催着她走。

　　尤思清却停下来，看着脚边才到膝盖的猎犬，淡声说：“大人。您总得给我说清楚，我才好对症下药安抚住主上。您什么都不说，万一我侍奉得不尽心，踩到主上雷区，最后受累的，还不是您们吗？”

　　侍从本想呵斥她的停下，仰头却见身形瘦削的女人安静地站在猩红地毯上，明明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捏碎的人类，却无故令它有种山岳般的压力。

　　侍从自然归结于她的话，仔细想想说的也对，它便靠近几分，低低说道：“现在外头啊，都在传……城池要、要变革了！”

　　尤思清目光闪烁，“为什么要这么传？传得很厉害吗？”

　　“那当然，已经没有贵族不知道这个谣言了！不然，主上为何会发怒，还不是谣言已经到了主上耳朵了？”侍从说：“至于为什么，一传十，十传百的，还能追溯源头不成？”

　　它皱眉，“但是谣言有模有样的，从妄宫抓捕小贼开始，到主题游戏后主上大规模进行搜捕，最后到荒芜宫出那档子事情，大家都在说，有不怀好意的贼子试图推翻主上的统治，甚至于，贼子背后撑腰的，是传说中的仲裁会。”

　　但凡搬出仲裁会，事情就严峻了。

　　许多家宫殿已然处于观望状态，上回仲裁会的威慑，给它们留下不小的阴影，因此，连法门曾经下令搜捕全城的通缉令，都让它们不太敢接。

　　——生怕这个决策是错误的，届时成为仲裁会白光下的鱼肉。

　　而法门正在为逃窜的通缉犯烦躁，手下人却开始心思涣散，巡逻都有点漫不经心，它怎能不生气？

　　这种违背它意愿的做法，相当于不把它放眼里。

　　“总之，你好好安抚……”

　　侍从自顾自说着，丝毫未见重新跟上它的女人，半张脸隐没在阴影处，缓缓地，扯过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