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57、再出发

　　砰——

　　立架上的精致器皿通通摔碎在地，墨绿到发黑的蛇尾暴躁地撕裂地毯，蛇尾的主人愤怒低吼：“废物！”

　　“全是废物！”

　　“通缉犯抓不住，荒芜宫的事项压着不报，你们是想干什么？！想把我推翻自己做主不成？一个个，养着供着，关键时候屁都顶不上，一群废物！”

　　它怒而露出尖锐的利齿，一个转身就将地上匍匐的侍从脖子给咬断，猩红的舌信子在四溅的血液里吞吐。

　　大殿噤若寒蝉。

　　头顶处有恶魔咆哮，渺如尘埃的侍从们卑微颤抖，无声乞求暴风雨过境。

　　这场人人自危的恐惧仿佛持续一个世纪，直到余光瞥见那抹纤毫不染的白色挥手示意，它们才慌不迭地如潮般退去。

　　法门攥紧椅背，脸上雌雄两面来回翻转变换，肌肉绷紧到即将炸裂开来，它瞳孔尖锐，从喉间滚过败意的怒吼，终是情绪平复下来。

　　“是我大意了。”它缓缓说道：“视线都被那几只蝼蚁移去，全然忽视了城里一茬又一茬的蛀虫。它们巴不得我倒台，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它们一定精心策划了许久。”

　　洛西文执政官眯起红宝石般的眼睛，“如今已断一臂，主上自当如何做？”

　　“我会让它们都付出代价。从前是我仁慈，给它们好以绵薄之力对抗我的错觉，一个两个，全然不知死活地蹦跶，挑衅我的权威，把我当傻子耍。”法门声线变稳，面容重新定格在雕塑般的俊脸上，“它们得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认真了就好，哪怕代价是荒芜宫和背后的一部分势力。洛西文垂下眼睑，笑着说：“主上有何吩咐？”

　　“撤去山腹守卫。下令，响应仲裁会号召，封锁全部山腹，将内外城的巡逻加至三倍，不分单双日，每时每刻轮班巡查，隔日查验屋舍，有包藏罪犯者，恶行同处。各大宫殿都给我盯紧了，凡有动作者，严惩不贷！”

　　洛西文轻声提醒：“山腹全封……宫殿之主们怕是会颇有怨言。”

　　“哦？”法门道：“这么快就忘记荒芜宫的下场了？前车之鉴，有本事就闹。看能不能再闹出第二个怠宫！”

　　洛西文：“想必大家都会夹紧尾巴做人。”

　　法门冷哼，“能有这觉悟倒谢天谢地。威慑只能一时，这群不安分的东西们。所以，找通缉犯务必给我快！我再也不想听见什么都没有的消息，洛西文，你全权负责。”

　　它暴虐的竖瞳盯住底下白色一团，“如若没有我想要的结果，你提头来见。”

　　白色雪狐无奈道：“这是自然，主人。”

　　它顿了顿，问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还是想冒昧问一句，主人的心脏，藏得好吗？确定不会被找到？”

　　法门冷笑一声，“那群阴沟里的老鼠们别的一般，东躲西藏和找东西的本事倒是一流。短短的功夫，都找齐这么多工具，最终要找到罪城之心，不过是时间问题。”

　　洛西文先是皱眉，复又松开，“主人这般胸有成竹，怕是他们找到罪城之心也无济于事吧？”

　　“聪明的副手，事情的趋势已无法改变，那总得设置些障碍，好让他们得的不那么轻易，也好让我们增添几分赢面。”

　　洛西文乖顺地点头，心里却希望一切都能如它们所想的发展下去。

　　毕竟，它是站在主城这边的。

　　……

　　轻细的折木声在寂静的雪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四围树木环绕，光线不甚明亮。

　　山间的风总凛冽高远，卫寻坐在岩处，远眺底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整个人抽离魂魄般呆滞。

　　她觉得自己目光有落在什么上，但细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手心里有热量——是纪淮清开周围的碎枝桠，在她旁边坐下来，捂住她的手呵气。

　　“还冷吗？”他问。

　　卫寻机械地摇摇头。

　　其实冷与不冷，她好似感觉不出来，只是心空落落的一块，让她没有着落点。

　　内城里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更何况是事关许多重量级宫殿之主的事。他们从山腹出来后没多久，就得知木晹消亡的噩耗。

　　就这么一个消息，被掩盖在其余的重要消息中、被轻易的当做谈资提起、被藏在戾君罪行里多添上的一笔，甚至没人知道仲裁会是因为怠宫而出现，人们只说：“荒芜宫倒了大霉，还干了这么多错事，包括虐死怠宫之主。”

　　就这么一个消息啊，令她难以置信，更令她难以接受。

　　山下守卫突增，纪淮和凯撒轮番打探，每一次，都多了许多故事的细节，但无一例外，怠宫如同垂垂暮年的恒星，彻底熄灭光亮，隐没在黑沉的夜中。

　　“其实我有预感的。”卫寻将脸深深埋进掌心，颤着声音道：“我有不好的预感。可我却没说任何话，我什么都没说，我就任由木晹这么做了……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出声制止，那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阿寻，不怪你，不怪你的。”纪淮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这是木晹决定要走的路，你阻止不了他。他一定是慎重考虑后才会这么做，我们谁都阻止不了，你听见了吗？”

　　“别怪自己了，求求你，别怪自己了。”

　　卫寻不知道自己神思恍惚了有多久，人仿佛浮在云上，天和地都是颠倒的，她没想到自己短短一生，如今竟又经历一次死别。

　　高照的圆月清冷皎洁，她再次从恍惚中清醒时，是纪淮在小声唤她，“好点了吗？”

　　卫寻点点头。

　　她得强迫自己好起来，她身边还有纪淮和凯撒。

　　“那我们该出发了。”

　　“决定好去哪了吗？”卫寻轻声问。

　　“嗯。”

　　凯撒自觉乖巧地窝进她上衣口袋，像是在她心口上窝着，给予温暖的安慰，它说：“你还记得巴斯坎吗？”

　　自然是记得，卫寻觉得这辈子，都难以忘记极乐宫决斗场的平台上，巴斯坎最后看她的眼神，悠长、悲悯，和乞求。

　　“我们去巴斯坎的住处。”凯撒目光落下底部的大片奇异建筑阴影处，“它不在家，那树洞空着也是空着。正好能给我们一个落脚地。内城那群傻子，暂时也不会想到我们躲在那里。”

　　在山腰里躲藏终究不是办法，且不说巡逻地会搜查；寒冷和饥饿也会将它们压垮。

　　“巴斯坎那可以暂避几日，不过法门下令住宅隔日一搜，隔日我们就往外城走。这样城内城外活动，可以躲很久了。”

　　剩下的事情，再细细商量。

　　卫寻同意他们的决定，“那便走吧。”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