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49、又剩它一个了呢

　　于是，它便见那块地方就一直保持被压的状态，未再前进半步。

　　像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它——好，我在这里。

　　木晹缓缓地舒了口气。它抬起头，视野中是大开的猩红色门，这么望去，能直直望见走廊深处，漆黑的一团。

　　它看不见人，但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就站在它面前三步远，有纤细的身形和漂亮的黑长发，如果它渴求更多的话，或许能看到她眼中独属的担忧。

　　木晹暗自笑了笑，幸好它看不到。就当那种神色是在的吧。

　　“小寻，”它在心里叫了声，出口的话却变得简洁而冷静，“戾君马上就回来了，你赶紧离开，去做本来要做的事情，上回我来这时已经装好了子母镜眼，现下留存的一部分证据全在许生手里，荒芜宫尚不知情。”

　　它见那块羊毯花穗往右偏了偏，似乎是来人表示的惊讶。

　　木晹好心情地笑了笑，“戾君即将受惩，你们继续待在荒芜宫会被连累，做完手里的事，就尽早离开，最迟不要超过七日。”

　　“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担心，戾君只是单纯看我不爽，想关押我几日吓唬吓唬，又能真对我做什么呢？凯撒清楚得很，同级别宫殿，戾君还没权力动我，你可放心。”

　　它神色如常，懒懒地靠坐在床脚，长睫毛垂下，“赶紧离开吧，出门，下楼梯，要件在走廊第十八间屋子里。莫要仗着幻象留下来，戾君比旁人敏感，你会被发现的。”

　　静静地等了会儿，它便看见那株花穗慢慢恢复原来的挺直，再往后的枝叶，一起一伏，像是风悄然吹过，带起原野的麦浪，它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到那麦浪离开大门。

　　人走了。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难受。木晹垂下头，安静地坐着。

　　又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它心情复杂地叹气。身上无一处不疼，那种使不上劲的，软绵绵的疼又开始攀上来，它想动动手指，却反应过来——它的身体，早在遇到戾君时，就被下了药，如今瘫在地上，狼狈得很。

　　但这些，小寻不会知道。她走了，就不会有机会发现，她会更加安全。

　　仿佛有人用手抓住心脏，木晹被揪心的疼压弯脊梁。

　　这种疼，是它从诞生开始，就未曾体会过的，它让疼痛冲击神经，缓缓地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确保没有漏洞，才真正放下心。

　　那些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被它隐去一些信息，比如戾君要对它做什么，它完全不知道。

　　但它再次来到荒芜宫，自投罗网，故意叫嚣，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视野里出现一双大脚，脚面青筋隆起，像是沟壑纵深的山丘，它感觉到一侧肩膀被钳紧，就这么斜斜地被提起来，和铜铃般大的眼珠子对上。

　　戾君扯开嘴角，眼尾含着恶狠狠的笑意，说道：“木晹啊木晹，我荒芜宫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不给你点教训，你又如何会长记性呢？”

　　“荒芜宫是不能动怠宫，可也没人会知道我动了你啊，”戾君拍拍它的脸，“小子还是太年轻，我可得好好给你上一课。不要着急，马上，我就让你见识我的'好法子'。”

　　木晹被掐住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就被拖着下楼。

　　……

　　卫寻神思恍惚地转身、出门、下楼。口袋里凯撒的催促她不是没听见，诸如：

　　“原来木晹已经拿了子母镜眼，还装了有段时间了。镜眼在言宫，那不就说明许生也知道这事吗？那可好，这下证据在手，又有言宫怠宫的帮忙，我还不信弄不死那戾君！”

　　“木晹说的也没错，戾君哪有那权力那胆子动它啊，荒芜宫都装了这么久，不可能为了怠宫暴露的，木晹肯定没事，估计就在房间里被供着两天，它戾君敢不放回去？”

　　“咱们快点走吧，木晹还是挺靠谱，连要件都知道放哪了，省去咱们找的功夫，咱们就听它的，拿完赶紧走人，这荒芜宫的浑水能少趟就少趟！”

　　“哎呀，小寻寻你这走路速度，拿出刚才的气势来嘛，可急死我！”

　　卫寻顺着幽黑的走廊，眉头紧蹙，“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啥？”

　　“木晹的话。”卫寻一句句回想，觉得那些话，似乎很有逻辑，给了很多，但总觉得……

　　自己想知道的一个都没有。

　　比如木晹为何回来？它做了什么让戾君愤怒到抓它？它又为何准确地说出七天内离开荒芜宫的话？又为何……是它装了镜眼——既然言宫默许，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派下属做？就算怠宫无人，言宫总有侍从吧，为何是木晹亲自来？

　　她脑中塞满疑惑，总有种回头的冲动。

　　“这有什么？”凯撒粗大条，不以为意，“许生肯定有自己的考量，木晹么……或许觉得好玩吧……”

　　一个懒散为生的宫殿之主，会爱玩？怕不是说凡尔塞吧。

　　卫寻很想反驳，但银网拉住她前进的脚步，凯撒探出头，小声又欢快地说：“到了，到了！”

　　卫寻抬头，第十八间屋子立在眼前。

　　她望了望来时的方向，按下不安的心脏。

　　既然都到了，那就先拿东西，等结束后再去看木晹。

　　她下好决定，在门前等了一会儿。

　　没多久，屋门就被打开，先前推车的猎犬移着空车出来，对里头交代：“那你们整理吧，我先回去放车。”

　　将关门时，卫寻悄然闪身而入。

　　壁炉里的柴火烧得旺盛，带来暖融融的热意，有繁复花纹的地毯从进门口就延伸到屋里，不少猎犬面容端正严肃，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搬运羊皮卷。

　　卫寻抬眼，一连串书架和墙壁打成一体式，直抵天花板，里头分门别类装着的卷宗挤挤挨挨。

　　刚送来的那堆羊皮纸还躺在地毯上，正一张一张地由猎犬过目，随即递给传递的侍从，再由侍从递给书架旁猎犬，猎犬踏上轮梯，将其塞入对应的格子里。

　　还有一部分猎犬拿着厚册，认真地对账羊皮纸，将条目都细细记录。

　　其余的猎犬，也各有各的活计，不是伏案奋笔疾书，就是啪嗒啪嗒敲算盘；不是用毛掸子清理壁挂灯上的灰，就是整理乱糟糟的书架……

　　卫寻绕过复古的软皮沙发，昂头望着那面满当当的书架，很仔细地思考——

　　凯撒的小包，装得下这些“证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