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关樾

225、欺骗与反欺骗

　　砰——

　　肉-体和灰墙的沉闷碰撞在巷道中回旋，幽蓝和薄雾交织的空气里传来低骂：“果然不能小瞧你们……”

　　胸口处还存留方才临近死亡时的冷意，W43也不顾后背的疼痛，一手支撑起来快速朝回路闪去。只是这等迷雾朦朦中，对面那人像是开了夜视，行动毫无阻滞，次次都预知他下一步计划。

　　闪身躲过耳边簌簌的一剑，W43啐了口唾沫，半边脸狰狞凶狠，一脚踢翻了原地的飞檐灯笼，“在我的场景里面，你们不可能赢我！”最后一个字伴随冷笑，倏地隐入后方小道中。

　　飞檐灯笼骨碌碌往外滚，灯笼里的火苗扑跌不定，像幽蓝海雾中的鬼火，起起伏伏明灭不息，纪淮皱眉停下动作，他抚上口袋，兜里的银子便乖巧地收敛锋芒。

　　眼下的场景，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灯笼滚远后，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弄道里，小巷比之先前，更凌乱不少，喑哑的路灯和堆叠的杂物挤挤挨挨像要冲上天去，但在昏暗的光线下，完全看不清所谓的‘天空’。脚踩过坑洼的积水，纪淮握紧裁决剑，警惕周围的动静。

　　卫寻应该是躲远了，只是人不在身边，总归不太放心，他得尽快离开这条路。

　　“银子。”他在脑海中叫了声，巷道的颜色立刻变蓝了不少。纪淮提着剑，往卫寻离开的小道上拐。

　　只是没走几步，他突然顿住。

　　路呢？

　　不，或许不能说路，而是——这条道什么时候这么窄了？

　　纪淮怔愣地看着前方的巷道，他清楚记得卫寻拐进去时那条道还能容纳一辆车经过，可现在，怎么会窄成这样？！像是两边破烂的墙各自往前跨了一大步，只差头碰头、肩并肩地贴在一起，就留下几厘米的距离，这个距离，成年人完全不可能通过！

　　针尖似的黑漆漆一条道直行，纪淮估计了下两墙的高度，确认自己不可能靠翻墙过去后，倒退了几步。

　　仿佛是怕他不知道发生的变化，来时路边的墙肉眼可见的掀起底盘，高高耸起在半空，而后重重地迈了一步，后头连着的墙皮也在下一秒重复相同动作——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地往前走，没一分钟，这条道就‘变窄’了一倍。

　　【我这好像没效了】银子在脑海里惊叫。

　　纪淮却觉得倒不是没效了，只是银子是用来迷惑敌人的，对于建筑自己想改变样式起不到作用。他在脑海里交代几句，却没有收起银网。

　　在这期间，灰墙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前后左右全然被死死围住，刚才还有的几条道路已经不见踪影。

　　——是想把他生生围死吗？

　　纪淮皱眉，四下找寻突破口。

　　周围‘灰墙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再加以掩饰地大踏步往前迈，纪淮一回身，鼻尖差点贴上一块嵌在墙缝的青苔，他急急后退几步。

　　不、不对——

　　这是在‘找’他！

　　W43想用这种方法找到他！

　　银网可以制造障眼法，W43现在看不到他‘具体的位置’，就只能用这种方式缩小范围，等到无路可去，缩到最小，W43就不用管方位的事，摸着墙过来，哪面墙有缝隙，就知道他在哪了！

　　想到这里，纪淮迅速地扫了眼高耸的灰墙，向银网传递信息。

　　仿佛是顺着藤曼摸索种下的良瓜，W43带着农夫的期待和喜悦行走在灰墙的另一面，“虚幻的东西到底比不过真实之物，你纵有再多迷惑性手段又如何？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该怎么变形、该落脚在何处，还不是我说了算。”

　　他冷哼，随手拨开比月色还惨淡的薄雾，另一只手却依旧牢牢按在墙上，看似胜券在握，实则一直小心谨慎地沿墙在走。

　　在他的操作下，房屋坠在后头，仅仅是将灰墙增高，又往前挪了些位置，他所在的地方就有了宽敞的道路，如同一座城堡的内围，W43此刻就在城堡内围的墙壁边守株待兔，预备一击必杀外围落入陷阱的猎物。

　　为此，他还有几分自得，“你也不用怨我，城池里追捕你们这么久，也是时候收获了。既然你们注定要被抓到，抓到的人为何不能是我呢？”

　　墙体开始变得有些咯手，砖块似承受不了压力，向外扩张，墙皮刺啦掉落一大块，在鞋尖前四分五裂地横躺，W43定住脚步，眼底压抑不住喜色。

　　是这了。

　　晃眼间，他手上就出现一柄细长的剑，打眼看跟裁决剑一般无二，可若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剑只有其形，没有其利，是一把复制品。

　　不过也足够了。

　　W43眯起眼，语调幽幽，“你放心，你那位小情人也逃不了，不用多久，你们就会在狱中相见了。”

　　伴随着话语声，W43举起剑，像扎棉花般毫无阻滞地通过灰墙，伸到里面去。

　　噗哧入肉声，重新带出剑时，剑尖的血刺激他的眼球，“果然…果然在这……哈哈哈——”他大笑着，癫狂地又将剑刺进去，不同角度、高度，都刺了一遍，剑尖越来越多的血让他更加无法冷静！

　　等到终于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停下动作，看着被血洇湿变黑的地面喃喃：“不会真弄死了吧……”

　　“死了可不太好，还是剩一口气我能拿的奖励更多些……”他低语，后退一步，挥手将正前方的墙撤去。

　　从中央开始，灰墙乖顺地敞开肚皮，破旧的墙皮不受控制地掉落，和着新聚集的薄雾，在幽蓝的巷道升腾起似梦似幻的雾团，雾团中，一个暗色的身影跌落出来。

　　W43勾起满意的笑，挥开浓雾，往前踏了一步，只是这步子还未落下，他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生生将他震醒！

　　后退！后退！后退——

　　松散的弦一下绷紧，绷得他脑门嗡嗡作响，W43下意识地提剑去挡，却猛然撞上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两剑相交呲起的火花照亮一双清亮黑沉的眼睛，像野兽般死死锁住他的方位，压制他逃离的念头。

　　砰——砰——砰——

　　转瞬间，两柄剑就交手数次，不过一个有所准备，一个被迫格挡，W43只凭借下意识的动作去拦，几个呼吸间，他就狼狈地跌落在地，手里的剑也被挑开滚到很远。

　　“你怎么会没事？！”W43惊慌地怒吼，“我明明看到你流了很多血，剑上都是——”

　　他怒而横指，下一刻在看到剑尖时猛地哑声。

　　他的剑，干干净净地躺在青石路面上，哪有什么血迹？一滴都没有！

　　“你的障眼法！”他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梗着脖子转过头，正要怒质，未抽回的手腕却一凉，“啊——”

　　一声惨叫回荡在巷道，W43抱住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腕匍匐在地上，一瞬间的剧痛差点让他失去理智，冷汗顺着凹凸不平的脸部滑下来，W43从斜长的刘海下又惊愕又狠厉地看向那个还站着的人，“你竟然挑了我的手筋！”

　　“好、很好，这一局是我输了，你等着，你给我等着，马上就有你求饶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大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翻身站起来，扫落突然出现的杂物堆，似高耸入天际的杂物堆轰然倾倒，那个雾气中的人影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不过来，只能连连后退。

　　透过杂物箱间的缝隙，W43最后看了一眼，留下一句令人胆颤心惊的话，便拐入巷道后方踉跄逃离。

　　“你以为你的小情人就是安全的吗？可别忘了，进入赫卡忒回廊的，可不止你我。嗬嗬嗬……我真期待看到你全面崩盘的那一刻！”

　　对面的急喝似隔着远山传来，“你说什么？！”

　　可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杂物倾倒后，另一边再无任何声响。

　　纪淮脱力，靠着裁决剑抵住地面才站稳，想到W43最后的那句话，他烦躁地握拳捶墙。

　　【你还是赶紧歇歇吧】银网大叫道。

　　他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刚才被阻去前路，他只能往后躲避，身上的伤口在这一番动作后隐隐有扩张的迹象。

　　【别折腾了，你是嫌自己身上挂的条子不够多吗】

　　【那黑矮子不在，也没有伤药，你再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我保证你连这条巷道都走不出去】

　　银子说的是事实，纪淮挫败地喘了口气，顺着灰墙坐下来。

　　身上忽略的伤口也开始泛起细密的疼痛。

　　在灰墙靠近的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方式，可都被他迅速排除，只留下一种——装作真的被困住，看W43的后招。

　　这后招与他猜测大差不离，只是W43当时一定没想让他活下去，如此狭窄的空间，如此密集的剑刺，他哪怕是早有预料的躲避，也躲不到哪去，只能护住心脏，用胳膊、脊背、腹部等去挡，现在一身黑衣下，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条伤口。

　　灰墙破开的时候，他完全是要打W43措手不及的想法，一直猛攻，但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丧失优势，方才的杂物堆就令他晃了神，没有及时追上去。

　　【追啥追啊，追到一半你自己歇气了】银网不客气地吐槽，伸出两只小触角不断延长，去够前面W43落下的剑。

　　此时的剑尖又恢复沾血的模样，就是沾血的没有刚才多罢了。

　　W43说的障眼法，他的确用了，不过是让开始时W43眼中的血更多，结束时抹去血迹，造成他从未受伤的假象罢了，再加上雾气遮掩他苍白的脸色，就先从心理上压倒了W43，后面他才能顺利挑断手筋……

　　【这剑是照样变出来的，看来身在场景中，场景会随主人心意改变，赫卡忒回廊倒是有趣的地方，我可以好好观摩观摩】银网来回摆弄那把复制品，显然没有忘记自己以场景为生的使命。

　　【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就处于弱势了】

　　【哎，你说别人的场景咋刀光剑影、阴暗无比，你的场景咋风和日丽，甜甜蜜蜜——】

　　纪淮一个眼刀子过去，银网立马收声。

　　没过一会儿，它还是嗫嚅道【你抓紧养养力气，我有预感，后头要拼命的机会多着呢】

　　纪淮握紧拳头，连身上的疼痛都减弱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