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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山腹里和主城里 ...

  •   “阿寻?”

      “阿寻,你怎么了?”

      如大梦初醒,卫寻猛地喘了口气,僵硬地摇头。她抬高视线,越过纪淮的肩膀,再次落到那块巨大而透明的桶柱上。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喉咙间发出声音。

      “是……是墙皮人。”

      “什么?”

      “它……”卫寻深吸气,攥紧纪淮的袖子,“它是墙皮人……当初跟我对擂的那个生物。”

      记忆中的那只眼睛突然变得如此鲜活,在嘈杂沸腾又光怪陆离的喧嚣声中,周围的起哄高低错落,匍匐在她脚底下的墙皮人翻出独眼,充满战意、敌意、戏谑地盯着她。

      如同现在。

      卫寻望着前方几米远的玻璃柱——透明的水流间,一张光滑又泛着肉白色的皮安静地浮动,正中间开了道斜口,灌满白漆,流出一点针尖似的黑。

      就是这么一只眼睛,让她转变心态,毫不心软地抬起手,将竹筒里的水尽数倒在它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她竟然忘了那些痛苦刺耳的嘶鸣,只记得对方永不磨灭的眼神。

      那道令她觉得难堪的眼神。

      “这……”凯撒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对于没有危险的事物,它的好奇心足以战胜胆小,一连绕着圆柱踱了几圈步,然后扭过脑袋说:“这好像是死的。”

      卫寻手指一颤,下意识地说:“我当时,我当时没有杀它。”

      她心神有些乱,不由得回忆起那场对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倒带最后一幕——全场都在嚷着胜负,墙皮人不肯认输,她只能一遍遍地冲那眼睛倒水,一直到那只眼睛终于疲软,半阖着垂在沙土上,头顶才降下升降台,让她进入下一轮。

      难道…难道那个时候就……不、不对……她确认过的,明明还有微弱地起伏……就算那时她被周围的声音影响,心里产生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可生活在法治社会几十年,她怎么会举起屠刀,轻而易举地要人性命?

      就算面前的不是人,那也是一个有意识、活生生的生物啊!

      但……但也说不好……万一、万一她看错了呢……本来墙皮人就能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以为的起伏或许只是风吹过浮起的一层黄沙……

      卫寻心绪繁杂,指甲快嵌进肉里。

      “货号:A309墙皮人。”凯撒趴在台沿上,一字一顿地念那烫金的三行字。

      “属相火,擅藏匿,性……性温和?”凯撒看了眼玻璃,“制得于最佳战斗状态,送给阆宫之主,上任之喜。”

      它规规矩矩念完,随即顿了顿,仰着脖子沉默了会儿,然后转过身。

      后方的两人,一个脸色煞白,另一个担忧地看着她。

      “小寻寻?”

      卫寻压下心里莫名的烦躁,轻声说:“我没事。”

      纪淮拉住她,“真的没事?”

      “真的。”卫寻松开捏得皱巴巴的衣袖,再次将视线落在玻璃上,只一秒,便下移,“凯撒,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幽幽地叹了口气,凯撒顺着石沿下来,回到口袋。

      “如果要逐字逐句拆开理解的话……”

      “阆宫呢,是城池里一所小宫殿,城池里的小宫殿殿主大多不稳定,经常会易主,恐怕是最近又有新的狼崽子上位,极乐宫为表问候,所以送礼道贺。”

      “至于这个礼物……”

      “至于这些幕布后的东西们……”

      它的视线从一排排黑丝绒柱掠过,一直望进浓雾深处,“虽然很微弱,但我也能感受到这丝气息……是属于贵族的。”

      纪淮看向它,“未开化的贵族?”

      “不好说。”凯撒苦笑着摇头,“就像你们会有丰富的情感一样,我们同样有,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平和的还是暴烈的……”

      “城池里喜好刺激的贵族不是没有,有些也自愿入极乐宫,成为被观赏的猎物;也有些犯了不大不小的错事,不能流放A区,也不至于动用半人马,那也可以放在极乐宫……”

      “总之,情况很多。”凯撒小心地瞄了眼卫寻,将平民的可能性咽回去。

      “所以,暂时判定不了极乐宫有没有参与到贩卖贵族事件中。”凯撒说:“只是为了保留最完美的一面而制成标本,不管柱子里的墙皮人是否自愿,我都觉得挺恶心。”

      卫寻迟疑地侧头,“标本?”

      “是啊,外界不是这个说法嘛?泡到什么福尔马林里,就能被永远固定。”凯撒说:“这些灌满液体柱子里,就是一个个标本啊!”

      它生气地说:“妈的,真是恶趣味,你们看底下的介绍,说墙皮人性情温和,但是这个标本又是定格在它最暴戾的一刻,这种反差,也只有极乐宫喜欢搞!”

      “难怪那个半透明的家伙让咱们直走,别多看多碰,我这睡着了准做噩梦!”

      说到这,它连多待一秒都不乐意,催着纪淮赶紧盖上。

      卫寻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绒布越过迷雾,逐渐地覆盖流动的液体、肉白色的边角,和那只依旧睁大的眼睛,戏谑的、嘲讽的、悲悯的、怨恨的。

      仿佛在跟她说——

      都是你害的。我现在这副样子,都是你害的。

      要不是你拿了别人递过来的水,我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在柱子里头的应该是你,应该是你!

      卫寻一个寒颤,手指不住得发抖。

      整块柱子已经被遮得严严实实,但那种粘腻的视线仿佛贴上后背,甩也甩不掉,雾气又浓烈了些,几步远纪淮和凯撒似乎在低头说些什么,语速很快语调也轻,她完全听不见。

      她暂时也不想听见。

      趁这几秒种的时间,她使劲地搓掉深入肌肤的不适感,那种从进门开始就有的不适感。

      然后在纪淮回来时,她放下胳膊,面色如常。

      轻声说:“我们继续走吧。”

      ……

      “逃了?”

      轻如呢喃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缓慢响起,让底下站立的人的脑袋更低了些。

      莫名的打了寒颤,凡尔塞的回复声都结巴了不少,它死死盯着脚前那片地毯上的猩红之色,连余光中的那条蛇尾都不敢落上去。

      “是…是……”

      “这么点地方,这么多侍卫,众目睽睽……你跟我说,人逃了?”

      “主、主上息怒!我、我们也没想到那人、那人就这么出现在斗兽场上……我、我发誓,看到人的那刻侍卫就冲上去了,真的!但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就这么……就这么……”它也觉得之后的说辞太不可信,声音简直低到尘埃里,“…没了。”

      凡尔塞在心里咒骂一句。

      那几个通缉犯是空气吗?怎么就无处不在,想找的时候却啥都找不到呢!偏生这空气还出现在它极乐宫里头,它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流年不利,喝水都塞牙缝的!

      一段磷光滑曳进视线,缓慢又粘腻地靠近它脚边。凡尔塞瞳孔剧烈收缩,一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起来,它像被扼住喉咙的鸡,突然涨红脸,憋不出话来。

      “真厉害。”

      轻缓的语调纤细华丽,头顶上的压迫感骤然耸峙,粘腻的蛇尾攀上脊背,瞬间勒紧脖子,凡尔塞被迫抬头,唰地撞进一对竖瞳里。

      “你口中的通缉犯们,上天入地,能躲过强健的侍卫、诡谲的机关……可真厉害。”

      “主——主、主上……我…说的…都是…真、真的……”凡尔塞吃力地从喉咙间发出声音,“我…我肯定……不敢…私…藏罪…犯……宫里…已经翻、翻遍了……真的…没有……”

      脖子上的蛇尾越箍越紧,凡尔塞脸色青筋浮现,耳膜里汩汩全是血液暴涨的声音,跟催命符一样倒数,但这不是最让人绝望的——

      眼前的景象一变再变,它的视线中早就没有了庄严的立柱、琉璃穹顶,只剩下一对幽黄的竖瞳,比城外的望月还大,笔直压在眼前,将周围的一切都挤入黑暗。瞳孔边的黑线似食人花撑开花蕊,露出里面尖锐的牙齿。

      它从未有如此刻一般,感觉到窒息、恐惧、渺小……想立刻死亡!

      “咳——”脖子间的压力突然松开,空气和血液像生命般注入体内,凡尔塞狼狈地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脑子嗡嗡作响。

      上方的声音比镜湖还冷冽,“他们肯定还在山腹里,出动你所有人手,给我一个洞道一个洞道地搜过去,连坑都不能放过!”

      “是、是……”凡尔塞不受控制地点头,扶住帽檐,头一次慌不迭地离开。

      很快,大殿又沉寂下来。

      主座旁的榻上,洁白的雪狐转过瑰丽的红眼珠,“我以为主上会让它去暗室受惩。”

      主座上高大的男人双手交叉,竖瞳幽深,“皮肉上的痛,哪有精神上的痛来得更深刻、更剧烈?这些大宫殿,除不去、杀不死,每个办事的都不尽心,听令,也不过是因为我是城主。”

      “不然,”它合拢手指,关节吱嘎作响,“区区几个通缉犯,怎么会到现在都抓不住?”

      “蝼蚁虽小,却也得益于小,不容易引起注意,哪都能钻。”洛西文笑了笑,“更何况是拥有智慧的蝼蚁,小而狡猾。”

      法门懒得听这些道道,它心中怒气未减,面色沉冷峻峭,“最近怠宫在做什么?”

      “同往常一样,自从要了S区的厨师后,两个人整天研究吃什么,偶尔偷偷摸摸去废弃间捞东西。”洛西文说:“从廖大人呈上来的报告看,全是鸡零狗碎的东西,没有出格的地方。”

      顿了顿,洛西文问:“还要继续盯着吗?”

      “撤回去,把侍卫用在该用的地方,”法门搓揉指尖,片刻后却说:“等等……留一个,剩下安排到巡逻的卫兵中。”

      “主上在担心什么?”

      法门眯起竖瞳,“谈不上担心,只是……有些在意。”

      “既然是主上的直觉,那我会妥善安排好的。”洛西文记了几笔,“除了怠宫,别的宫殿也没异常。目前都遵守主上命令,派出侍卫轮班巡逻,内外城、山腹都没落下,至少表明上都没落下。”

      法门不由得蹙眉。

      对于城池里那些宫殿们的秉性,它再清楚不过,上头的指令会遵守,但大部分的时间都选择明哲保身,偶尔还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比如悖、妄两宫的龃龉,简直是不分场合时间得胡来!

      城池到底不是它一个人的城池啊……

      法门目光幽深。

      “主上,如果一直限制这些宫殿们的自由,会不会闹大,到时候仲裁会……”

      法门抬起手止住它的话,“只要符合情理,那群半人马才不会没事找事。”它垂下目光,尾尖刺啦划过大理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通缉犯是事实,它们自诩公正公平,绝不会驳斥事实。”

      “所以,只要仲裁会不插手……不过就是花些时间,那些通缉犯最终会落到我手里。”法门握紧手指,似乎就要将这些一而再再而三恼怒它的蝼蚁们就此捏死在掌心,“我只需要多点耐心,再多点耐心……”

      它猛地站起身,往殿后走去。

      许久,精贵的雪狐放松脊背,用爪子托腮,喟叹:“通缉犯再次逃走的事……主上果然是很生气啊,又要找人发泄了……”

      “啧。”它摇摇头,声音渐次随风飘散,“我竟然有些同情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3章 山腹里和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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