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邓一盏

6、第 6 章

　　方知宥和李俬仁的第一次见面不是高一开学，而是在小学四年级。

　　他们大概十岁那年的一天。

　　方知宥不记得，但李俬仁却很清楚。

　　那天的李俬仁，也只是因为跟着妈妈去邻区找妈妈的一个朋友，而那个阿姨是个辅导机构老师，那天上午在上一堂小学习作课。妈妈便把他拉进教室，等着阿姨下课一起吃饭，顺带着跟着旁听了那节课。

　　幼年的李俬仁在后排百无聊赖，在课堂最后老师让小朋友们念上次布置的习作和自己阅读摘抄的诗

　　“俬仁……”似乎听到自己名字，李俬仁猛地抬头，却发现声源处站着的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姑娘。

　　自己和妈妈坐在最后一批，前面乌压压的，他只能看到女孩的后脑勺。随着朗读的抑扬顿挫，翘翘的马尾辫跟着她洁白的脖颈轻轻摇晃:“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原来不是在叫自己啊。

　　李俬仁在心里跟着念了几声，“斯人,俬仁”

　　这句诗里面有我名字的音啊。小小的李俬仁咧着嘴笑开了花，这句诗可能以后要成为自己最最喜欢的诗了，他想。

　　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生紧接着又开始念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李俬仁本来只是误以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结果却不自觉地，听着越来越入迷，最后直接坐直了身子听完了。

　　写得真好啊，李俬仁忍不住笑起来。

　　好厉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抬起双手鼓起掌来。

　　妈妈和阿姨有点好笑的看着他，听课的其他小朋友也忍不住回头。

　　那个马尾辫女生也回过头，和自己的视线对上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然后似乎是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了。

　　“方知宥，你写的故事很有趣。不过啊，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这不是老师想让你们摘抄的诗哦。要多阅读古诗词。”

　　“噢，好的老师。”

　　李俬仁看见那个本来高高翘翘的马尾辫似乎瞬间变得低垂，女孩委屈沮丧的点了点头，坐回到位子上。

　　下课了，李俬仁拧着脑袋，等着女孩回头，他想告诉她，自己好喜欢她的故事啊。

　　可是，妈妈拖着他去和阿姨打招呼，他扭个头打招呼的工夫，再回头，蓝裙子已经不见了。

　　心里泛起层层失落。

　　妈妈和阿姨有事，让他在教室里等一下，李俬仁在教室里转悠，转悠转悠着，他看见后墙上贴的优秀学员风采展示栏。

　　第一张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和今天一样的蓝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得眉眼弯弯。

　　哈，是她。照片旁边写着——“小学A组一学期写作小能手:方知宥”。

　　方知…李俬仁有点迷，他不认识最后这个字。方知有方知有…原来她也在刚刚那句诗里啊。

　　“俬仁，出来咱们吃饭去啦。”

　　妈妈和阿姨唤自己了，李俬仁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把墙上这个方知有的□□号记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来了。”

　　他跑出教室，在去饭店的路上，他用妈妈的手机登了□□,把手心里的数字输上。

　　“我的真实姓名是”

　　“方，知。宥”。恩，好像是这个字。

　　“对方通过了你的好友认证，一起聊天吧”

　　哈，今天真的开心，他想，知道了一句有自己名字的诗，还认识了同在诗里的“方知有”。

　　李俬仁也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天自己就和方知宥就有了这么多接触。

　　暑假放榜的时候，同班的名单里他没有找到一个自己以前认识的同学，他倒是挺能接受的，自己从初中起就独来独往惯了。

　　直到在名单的倒数第二排，看到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方知有”。

　　不知为什么，他确信，这绝对就是那个马尾辫。鬼使神差的，心里莫名有了隐隐的期待。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用的□□号好像加过她，只是对方好像并没太在意新加的网友是谁，于是后来，谁也没有说过话

　　。李俬仁拿出手机，翻出以前的号，却因为密码错误一遍又一遍登录不进去，不知试了多久，最后终于登陆上了。

　　他找到了躺在好友列表里的那个“方知有”。

　　点进对方的空间，果然，她还在用着这个号，最新的一条状态：“搬家了。”配图是一个小区的照片。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有我认识你，李俬仁忍不住腹诽。然后他往下翻，一直翻到底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忍不住觉得自己反常的搞笑。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突然脑海里蹦出这句话，儿时少有的清晰记忆里，女孩的声音如叮咚泉流，脆生生的。

　　所以在开学第一天，李俬仁在教室门前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方知宥。

　　她的眉眼神态和小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不再是马尾辫，变成了齐肩的短发。

　　看见她在门前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的就是不进去。他瞥了一眼，教室里乌泱泱的一大片人，三五成群的挨着坐。

　　是不知道进去坐哪不好意思进去吗？

　　他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先行踏进教室，果不其然，他听见身后的轻轻脚步声跟了上来。

　　李俬仁知道自己在同龄人眼中应该是属于“好看”的。

　　所以从他踏进教室感受到女生们的视线几乎聚焦在自己身上，听到窃窃私语时，李俬仁是不惊讶的。

　　变化，大概是从初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开始变化的吧。

　　那年暑假他几乎每一整天都在家附近的游泳馆游泳，没什么特殊的理由，父亲出轨，父母两人闹离婚，他在那个名存实亡的“家”里，待不住。

　　于是，在那不只是漫长还是短暂的两个月里，也许是游泳池的滋养，也许是到了少年野蛮生长的节点。

　　微微精壮的肌肉曲线练出来了，个子也蹿了十厘米，李俬仁似乎完成了一个少年的暴风生长。

　　但他知道，外表暴风生长的同时，相反变的荒芜丛生的，是自己的内心。

　　听着身后碎碎的紧跟着他的脚步声，往里走发现后排前后相连的两个空位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自己径直便走向了那里。

　　恩，她果然在前面坐下了。

　　很多人的视线还是在自己身上聚焦着，她却似乎很不自在的样子，蜷着肩膀，只看后脑勺李俬仁就能想象到她转悠着眼睛左顾右盼的神情。

　　那为什么，只有她不回头看我呀。

　　少年隐隐的骄傲作祟，心里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躁。

　　心里正想着，女孩却蓦地回头，李俬仁心里暗暗一惊，瞬的低垂下眼睑，不过，他感觉她马上就转回去了。

　　与此同时，李俬仁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笑。

　　很轻很轻，可是自己偏偏听力很好。

　　就这么不屑嘛…十六岁的，几乎被同龄人众星捧月般待着的，习惯优越和骄傲的少年，心里泛起一股很不是滋味的，滋味。李俬仁心里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直到放学闹了那么一出。

　　看见方知宥不小心把自己的书碰掉又把自己撞了最后撕掉了书皮，然后一副大义凛然状要和自己换书。

　　李俬仁觉得好笑，这个女生，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文静细致啊，怎么…傻乎乎的。

　　看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前门，李俬仁突然想起了，暑假里的一天。

　　那天，两月未见的父亲出差归来，问他开学是住校还是另买房住。

　　他本来没想说话的。家里的那场风波，让他彻底失去了对眼前这个曾经他很敬重的男人的尊敬，以及所谓的爱。

　　“我在外面也没时间回来陪你，你要不愿住校，那明天我安排人给你找套合适的公寓。或者，”他看见父亲舔了舔嘴唇，“或者你想回去和我还有你陈阿姨一起住吗。”

　　李俬仁划着手机的手顿住，抬头，看着这个一年多来生意愈发蒸蒸日上，但时刻想给自己所谓“补偿”的父亲。

　　虽已过不惑之年，岁月在他的脸上似乎也没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精壮的身材依旧保持着，没什么肚腩。

　　他想起妈妈小时候常常调侃，你啊，长得越来越像你爸了，以后越长越大，可不能变花心。

　　彼时，爸妈还恩爱有加，可是现在，离婚后自己被判给爸爸。妈妈借着工作调换的机会去了国外，自己呢，从家里搬去学校住，想避开父亲和那个女人，可是每个月却不得不接受父亲的生活费来生活。

　　低头，手指依旧在滑动着方知宥的动态。

　　“今天种的勿忘我开了花”

　　“今天搬到了新家。收拾东西时翻到小学写的故事，里面写了一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读了一遍，发现这句话里有自己名字的谐音哎。”

　　……
　　李俬仁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机里正在看的照片放大，递到了父亲眼前，

　　“我自己住吧，但我想在这个小区。”

　　为什么呢。长大后的李俬仁也想问问当时的自己。

　　大概是，不仅是她当时写的故事，还是那句从她嘴里听到的诗，自己一直以来都，太喜欢了？

　　李俬仁想。